第四十八章 反手一耳光抽焉

第四十八章 反手一耳光抽焉

「其實我想知道的,是實如大師,為什麼不提鮮於先生是怎麼死的?」胡宗憲終於開口,但很出人意料的是,他並沒有為自己去辯解什麼,也沒有去接實如和尚的話茬,卻是提了另外的一個問題。

這是知縣在這臨時衙門升堂以來,一直沒有提到的問題。

於是實如和尚轉頭去望向知縣,後者開口道:「汝貞,這事押后再議,自然還是要你看過之後,才能商議,憑空而論,不太妥當。」

這話一出來,實如和尚的臉上,就有些掛不住那絲微笑了。

連坐在邊上的趙公,也感覺有點不自在。

為什麼?因為知縣這是反手一耳光啊,擺明了車馬在撐胡宗憲了。

也可以簡單的說,知縣壓根就不相信,胡宗憲有可能是真兇。

否則的話,就不會說押后再議,也不會提出說,讓胡宗憲看過鮮於先生的屍體之後,再來商議的。

而胡宗憲得了知縣這麼一句之後,便笑着點了點頭:「是,便依明府的章程。」

這是一種態度,也是一種考校,知縣希望,胡宗憲能夠在這臨時衙門裏,把自己說清楚,因為現在的局勢對胡宗憲是很不利的,至少在說起,找誰來負責調查案子時,鄉紳和致仕官員、舉人秀才等等,都不再提胡宗憲了。

別看剛才為胡宗憲張目的百姓不少,那可是百姓,他們不是鄉紳豪強,也不是讀書人,更不是官員。而除非有人揭竿而來造反,要不然這個年代,百姓的聲音,要讓上位者重視,總是很難的。

知縣也有知縣的難處,他要真不理會這些致仕官員、讀書人、鄉紳豪強,難不成,到了收賦稅時,他自己帶着差役一個鄉一個鄉去收嗎?明顯不可能啊,他還是得依靠這些人去給朝廷辦事,出役,繳稅等等。

所以胡宗憲是能理解知縣的難處,也能明白,為什麼知縣會暗示自己,要在這臨時衙門,把自己身上可能存在的疑點,說個明白。

「敢問實如大師,大師是從何得知,王掌柜和王舉人,五世之前,出自一家?」胡宗憲卻是向實如和尚這麼問道,「總不能大師說是,便是吧?大師就不要跟我說能看三世書,或是能知過去未來之類的,此時我等困於谷中,不能查閱文書卷宗來加以證實,大師豈不是,說誰是什麼,誰就是什麼?」

「阿彌陀佛,貧僧不是妄人,自然不至如此。」實如和尚倒不慌張,他說着向人群之中伸手一指,「陳施主,還請出來述話。」

他所說的陳施主,就是那位被陳捕指去管理民夫的挑夫陳翔。

陳翔被實如和尚這麼指著,他不出來也是不行的了。

出得來,先給上首的知縣、趙公、嚴千戶磕頭,然後方才起身回話:「小人祖父,當年是給王家扛活的長工,所以知道些舊事,從小遇着事,家裏不順,祖父就會說起他年青時,說是可惜主家現在也不行了,要不然,要是當年模樣,向主家張張嘴,那這難關,也就邁過去了。因為小人,家裏實在艱難,這話聽多了,便記得了。」

「還有其他人證嗎?或是物證?」胡宗憲向實如和尚問道,他並沒有去跟陳翔交談,甚至沒有去問陳翔一句話。而實如和尚回答他的,只有一句佛號。

胡宗憲卻就笑着搖了搖頭,對着上首的知縣和趙公拱了拱手道:「學生以為,孤證不立。」

這其實是不對的,一個案子,有兇手行兇,然後被人目睹,這個目睹的證人出來做證,不可能因為只有他一個人看見,就說這是孤證,不給予採用吧?所以實如和尚聽着胡宗憲這話,笑着搖了搖頭,又誦了一聲佛號。

知縣聽着胡宗憲的話,愣了一下,望了一眼趙公,後者卻是極為欣賞地望着胡宗憲:「汝貞不愧是我績溪的讀書種子啊!好,此言大善,不是真正用心讀書之人,是難以明白,這其間的道理的!」

明顯趙公是被撓到了癢處,怎麼看胡宗憲,怎麼順眼啊。

知縣倒也回過神來,搖了搖頭笑道:「汝貞,適可而已。」

「是。」胡宗憲微笑着行禮應了。

為什麼知縣會這麼說?

因為孤證不立,這個在是審案極其扯蛋的說法,胡宗憲明顯,就是故意挑釁趙公啊。

趙公是翰林院出身,沒有放過一任地方官,他是史官,修史,特別是官方修史,那麼孤證不立,基本就是原則性的東西了。不能說民間有本誰的日記,然後就因此來改變官方的正史,那肯定是不對的,除非說有多種不同的消息來源,才能保證這新的消息的正確性,所以說孤證不立。

但這個,就不適合放在辦案上面。

胡宗憲專門這麼提,就是反手一耳光,抽在趙公的臉上,明顯實如和尚能站在這裏侃侃而談,胡宗憲就能猜到,是趙公的手筆了。

而在知縣暗示他不要玩火之後,胡宗憲才開始正經向陳翔問話。

「王大頭的父親叫什麼名字?不知道?那他祖父叫什麼名字?你也不知道?」胡宗憲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向陳翔詢問,看見兩個問題對方都無法回答,胡宗憲就換了個方式,「你不要急,你祖父在王家打過長工?還是服侍過王家的哪一房?長工對吧?那給哪一房扛活?你也不知道?」

這時候圍觀的百姓,已經有許多人開始發出噓聲了,幾個鄉紳豪強更是有人說道:「這泥腿子是想出頭想瘋了么?」、「自己幾斤幾兩心裏就沒點數,硬要出來充個人物頭?」甚至更有鄉紳直接就給陳翔下了結論,「刁民!」

不過相對而言,胡宗憲要比百姓也好,鄉紳也好,態度要溫和無數倍,他對着一張黑臉紅得豬肝也似的陳翔說道:「你不要怕,不要怕,沒事的,說不出來,也沒有人會怪你。這樣,你剛才說了,你聽你祖父提過很多次,而且當時王家還沒敗落完,至少王大頭祖父那一輩人,還是公子哥兒吧?按着你說的,要不王大頭的祖母,也不會嫁入他們家。對吧?那麼,你祖父給他們當長工的那一房,家主是誰?你祖父總會對家主或是他回憶里的人物有個稱謂,總有個號吧?或是字?他又不是養子養女,不可能叫爹爹的,總有個稱謂,對吧?對了你祖父可以跟你閑話當年時,怎麼稱呼主家呢?」

說不出王大頭祖輩的全名,沒有關係,那就說出王大頭祖輩的字也可以。

連字也沒不知道,沒關係,那時王家還沒敗落成這樣,還是公子哥兒,多秒會附庸風雅,總會給自己起個什麼居士、山人之類的也行。

但是陳翔真的回答不出來,他所能做的,只是跪了下去,沖着胡宗憲磕起頭來。

「我想知道,到底是你胡言亂語,還是有人指使你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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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綉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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