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新婚

第四十章 新婚

民間近來口口相傳一個故事:新科狀元考取功名之路並非一帆風順,也曾名落孫山,心灰意冷時又怕無顏見父老,行至江邊,便生出一死了之的念頭,幸好被一名女子所救。

經這名女子苦苦相勸、悉心陪伴,狀元郎才重整旗鼓,繼續科考之路,臨行時兩人跪拜天地私定了終生。豈料,金榜題名時,聖上將其賜婚於長公主,狀元郎不願辜負糟糠,長跪於午門外。那名忠義的女子正是姜淑妃身邊的女官虞氏。

故事漸漸傳開后,百姓們皆為虞氏的深情動容,為狀元郎的不離不棄感動。人人稱頌:世人都愛攀龍附鳳,唯狀元郎飛黃騰達之時還記得相逢於微時的那個她。請願之聲漸起。

聖上卻不肯捨棄如此優秀的妹婿,畢竟長公主的婚嫁問題一直都是他的一塊心病。幾經思忖,聖上最終同意讓虞氏作為平妻同一日嫁入狀元府邸……

傍晚時分,狀元府中,金桂飄香,張燈結綵,賓朋滿座。

「皇上、淑妃娘娘、賢妃娘娘駕到……」有人朗聲誦道。

眾賓客跪下山呼萬歲,狀元郎的父母更是跪伏在人前,不敢抬起頭來。

皇帝親自將老人家扶起,笑道:「靜和自小與朕親厚,她的婚禮朕就不請自來了。」

「陛下光臨令寒舍蓬蓽生輝。老夫得見聖顏喜不自禁。」袁父連忙拱手道。

皇帝爽朗地笑了兩聲,被狀元郎迎至主位落座。皇帝坐席旁各有兩張椅子,良賢妃已經踱步往右邊走,采苓卻站着沒動。陛下落座后見左邊的位置空空如也,目光一瞥,提醒她該入座了,否則眾賓客也不敢入座。

「請問袁大人,虞府娘家可有人來?」采苓問。

「臣妻漫雲乃孤女。」狀元郎回答。

「不知袁大人可方便在那邊設立一桌虞府娘家的席位?」

「娘娘這是?」

「本宮便是漫雲的親人。」

「娘娘相贈的十里紅妝,臣感恩不盡,實在不敢再勞煩娘娘。」狀元郎拱手道。

「本宮相贈之物那是給妹妹的嫁妝,與袁大人並無多大關係。」采苓道,說罷自顧自找了大堂內的席位坐下。

狀元郎立刻派人去安排坐席,其後,又躬身相迎,使其落座於皇帝的席位下方,與袁家父母同席。

典禮上,狀元郎捧著一個綢緞繡球,繡球的兩側以絲緞相連,身旁的兩名女子以紅蓋頭覆面,各自拽着絲緞的一頭緩緩走向高堂。

堂上手臂粗的紅燭內火光跳躍,人群中有人竊竊私語:「狀元郎可真是好福氣,左擁右抱,從此享盡齊人之福。」

與皇帝、良賢妃同坐於一側的姜淑妃只露出一抹苦笑,姻緣之路上,兩個人攜手仍是曲折,三個人未免也太擁擠了。

轉目一瞧,良賢妃正含笑望着皇帝,皇帝的目光卻在靜和長公主身上。

片刻后,「靜和!」皇帝怒喝。

采苓連忙轉過頭去,瞧見堂前的紅燭不知何故落下來,砸在漫雲的腳邊,頃刻間已將她百褶裙的裙邊點燃。

「漫雲!」采苓連忙提醒。

功夫身手都在普通人之上的漫雲,今日似乎入了魔障,出宮時心不在焉,此時竟然躲不了一根落下的紅燭。采苓倏得站起身,卻被皇帝拽住手腕,她掙了掙,未果,便轉過頭來狠狠盯着他。

此時,袁府的家丁已端了盆水來將漫雲裙上的火澆滅。

那條紅裙上的山茶花和蝴蝶,是漫雲一針一線綉出來的,那些個翠微宮裏無眠的長夜,采苓就躲在燈影里看她繡花,並笑她恨嫁,如今那些着火的山茶被水一澆便都荼靡成灰。

「你是什麼東西?敢與本殿爭男人。」靜和聲音雖小,卻被采苓聽得一清二楚。

「放手!」她已是極為冷靜。

「大好的日子,姐姐怎敢如此頂撞陛下?」良賢妃責道。

皇帝手一松,采苓跨步而上,推了狀元郎一把,自己站到兩名女子的中間,她深看了眼漫雲破損的百褶裙,轉過身子,一巴掌拍在靜和長公主臉上。紅蓋之下的長公主忽然懵了,竟揭開蓋頭來,揚手要還擊,采苓沒動,袁傑遺擋在她跟前,替她挨了一掌。滿座皆驚,隨後一片嘩然。

「你讓她在大婚之夜受辱,本宮尤其失望。這一掌……」眾人皆以為事情就此作罷了。

熟料,姜淑妃再次揚起手臂,重重賞了一個巴掌在靜和長公主的臉上,「無論何時何地,本宮的人都不許你碰絲毫!」

「皇兄!」靜和捂住臉哭求。

皇帝冷聲吩咐左右,「起駕回宮。」

回程的馬車內,采苓坐於極遠處,將皇帝身邊的位置留給良賢妃。賢妃討巧,沿路上一直在聊滄凌公主的趣事。

「靜和是朕的親妹妹,讓她嫁給袁傑遺,朕以為是下嫁,本已對她心懷愧疚,你為何非得當眾給她難堪?」皇帝冷聲問。

采苓勾著一抹冷笑,藉著月光和窗外的燈火見他正凝視着自己,便回答:「讓漫雲與靜和同侍一夫,臣妾也很愧疚。」

「你!」皇帝氣極,冷靜了片刻后,才語重心長道,「靜和她不過是要在袁家立威,漫雲知道,袁傑遺也知道,你那麼聰明的人為何就不懂呢?」

「臣妾向來愚笨,還望陛下見諒。」

「你!」皇帝壓低了聲音,「果然是恃寵而驕。」

良久無聲。

「怎麼?不頂嘴了?知道自己理虧?」片刻后,皇帝問。

良賢妃連忙轉過頭來查看,片刻后驚呼:「陛下,姐姐她暈倒了。」

次日,翠微宮中,韓醫正親自送來一碗深棕色的葯,苦口婆心道:「師父聽聞娘娘您再次暈倒,又仔細研究了微臣所述的脈象和癥狀,開了這個安胎的方子。」

「師父為何不肯親自過來?」采苓問。

韓醫正嘆了口氣,「娘娘當初在太醫局裏與師父朝夕相處,陛下到底是介懷的。雖然師父並不在意,當徒兒的自然是要為他考慮周全,往後娘娘有什麼話同微臣說便是,微臣自當轉告師父。」

「我也沒什麼要同師父說的。既然他一切都好,便是最好了。」采苓笑道。

「娘娘快喝葯吧。」韓醫正將葯碗放至她跟前,「娘娘可是想要親自看一眼藥方?」

「不用了。我相信你。」采苓端起葯碗一飲而盡。

韓醫正走後,采苓望着空落落大殿,心生惆悵。昨夜皇帝守在床邊,待她醒來,只說了一句話便頭也沒回地離開。

他說:「朕雖答應過你即使是你恃寵而驕,朕也不殺你,可若是朕的孩兒有半點差池,朕永生都不會原諒你!」

那也是我的孩兒,我又怎會不全力相護?采苓心道。

不過十日,便出了差錯。

中秋節的晚上,紫微宮中設了家宴,後宮諸妃陪太皇太后賞圓月,靜和長公主攜駙馬列席,歌舞不休,絲樂未斷。

采苓照例坐在楊貴妃下首,良賢妃以上。皇帝與太皇太后並坐於堂中主位上。駙馬行禮時,太皇太后笑道:「果真是個標誌體面的人兒,怪不得哀家的孫女非嫁不可。「

「老祖宗……」靜后嬌嗔,「孫女哪有?」說完后雙手捂住發燙的臉頰。

眾人皆笑,唯獨采苓面無表情。

「姐姐近來興緻不高,是否身體不適?」良賢妃故作關切,「姐姐肚裏的小皇子,陛下可是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著呢。」說完后,瞥視楊貴妃。

采苓也側過頭看了眼楊貴妃,見其很快收起笑容,只垂首漫不經心捋了捋裙上的褶皺,似並不願意置身事中。

采苓心中有了幾分思量,轉頭瞧了眼皇帝,見他正漫不經心喝着宋美人親自斟的酒。采苓將目光移到對面,跳過正喋喋不休講述新婚趣事的靜和,與袁傑遺四目相對。

那目光依舊溫和,一雙眼睛彷彿帶着笑,依舊是多年前東喜樓里的錦衣公子,哪裏會是朝堂上的工部要員,後宮中的長公主駙馬?

她薄唇勾出一絲苦笑,舉杯對着他,這一杯敬逝去年華彷彿指縫間的流沙。

她跟前的席案上放着的酒壺裏只是一些清茶,她剛落座時便聞到了清淡茶香,所以才敢喝了數杯。袁傑遺卻不知,只端著酒杯怔怔望着她。

「啪!」一聲脆響,一隻夜光杯落在她腳邊,碎成了渣渣。

抬眼瞧去,皇帝正朝着此處冷然睥睨,而他身側的宋美人早嚇得花容失色,握著酒壺的手微微打顫。

采苓也受了一驚,卻仍然將杯中的清茶一飲而盡。宮人們連忙來收拾碎渣。

「誰讓你們給她上酒的!」皇帝責問。

「啟稟陛下,淑妃娘娘案前的酒壺裏只裝着清茶。」玉德垂頭喪氣,「用酒壺裝茶水是奴自作主張,奴有罪,求陛下責罰。」

殿內鴉雀無聲。片刻后,皇帝面色未變,只冷聲道,「下去領罰。」

「等等。」采苓忽然站起身,大腿觸碰到小案使得案上的茶壺左右搖晃,她有弓身將之扶穩。可就在直起腰之時,腹中一陣劇痛,她故作無異,坐回席位上。

「姐姐可是想為玉德公公求情?」良賢妃問。

采苓的額頭上冒着豆大的汗珠,臉色逐漸蒼白,笑容卻洋溢在臉上,努力提了口氣:「玉德好大的膽子,竟敢用清茶唬弄本宮,應當罰。」

「姐姐果真這樣想?」良賢妃一再找話。采苓只點了點頭。

恰此時,一股熱流滑過兩腿內側,她明白,見血了,還是怕是保不住了。

可是她卻不敢動,皇帝還端坐於大殿之上,太皇太后慈眉善目地望着眾人,楊貴妃正端詳著一塊桂花糕,良賢妃撥弄古箏準備親自獻曲一首,趙昭儀托腮望着皇帝,宋美人跪坐在皇帝跟前,含笑為他再倒了一杯清酒,其餘說不上名字的嬪妃們坐在一處,互相低語。

太熱鬧了,熱鬧到她不願去打擾。在這月圓的中秋夜,她第一次生出了害怕的念頭。

目光移向對面,袁傑遺也正焦急地回望她。到底是陪過她朝夕的朋友,她細微的動作又如何能逃得了他的眼睛?眼看他撐著小案就要站起身來,采苓狠狠瞪他一眼,示意他不可輕舉妄動。

目光再回到皇帝身上,見他正飲著宋美人遞來的一杯酒,微眯着眼睛看着蓮步輕移走入殿中央的良賢妃。曲子悠遠綿長,醉心其中令人彷彿身處空山幽谷。一曲終了,皇帝含笑拍了拍手。

采苓一隻手撫著腹部,一隻手拽過長而厚重的裙擺墊在臀部之下,深怕血浸透了中褲,無心聽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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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宮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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