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古楊之死

第十六章 古楊之死

()初春,流影湖畔。午間一場細雨過後,空氣沁人心脾。銀芽柳被寒氣凍得紅紅紫紫的外貌已是昨日容顏,現已露出了銀白色的花芽,豆腐般水嫩嫩的小臉煞是可愛。四下里,紫花地丁會連成片、漫延一地,襯得銀芽柳彷彿一株玉顏美人拖着淡藍色的裙擺搖曳生姿。曉日橋下此時一男子長身玉立,一襲月白長衫竟比天邊雲朵還要潔凈三分。往來的行人不時竊竊私語:喲,蕭四少這是在候着誰呢?昨日,蕭御風約了林星疏今日在流影湖畔見。他早到了半個時辰,獨自站在河邊感受這一派春意盎然之色。未時正,一個女子從橋那頭而來,走到蕭御風的背後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蕭御風轉過身來,仔細打量了面前女子,她除了一雙眼睛明亮有神,餘下姿色平平,皮膚蠟黃,眼角下方還有一些斑斑點點。嗯,可以說,很有些丑!半晌后,蕭御風忽然大笑:「虧我上次還問你會不會易容,我倒是忘了,我們的林大小姐梳妝打扮不行,但扮丑絕對是一流的。」來人便是易容過後的相府千金林星疏了。她瞪了瞪眼,不發一言,繞過蕭御風,沿着河往下走。蕭御風尾隨着她,又來到上次那片隱秘的楊樹林。走到上次那片空地時,林星疏突然一轉身,朝他面上就扔過來一樣白白的像是春餅皮般的東西。蕭御風用兩根手指捏住,伸直了手臂,將「春餅皮」拿得遠遠兒的。皺了皺眉頭問道:「原來人皮面具這麼噁心,你可別告訴我這是從死人臉上剝下來的?」林星疏雙手叉腰,「你究竟是戴還是不戴?」蕭御風又伸出去另外一支胳膊的兩隻手指,四隻手指將人皮面具提起來,整了整,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往自己臉上貼去。林星疏看他動作慢得跟蝸牛似的,便過去幫他,兩巴掌夾擊,大力一把拍下去。蕭御風哇哇直叫:「君子動口不動手。」「太好了,我不是君子,因為我是俠女。」林星疏又仔細幫他整理一下,弄得服帖齊整,最後瞅瞅自己的傑作,很是滿意。蕭御風左摸摸右摸摸自己的臉,嘴裏細聲細氣地學着她道:「俠女」林星疏不理會他陰陽怪氣的諷刺,轉頭離開樹林。蕭御風一隻手仍然顧着他的臉,另一隻手忙揮着,「誒,你等等。你又不知道地方。當然應該是我蕭大俠來帶路。」兩人一路磕磕碰碰,不多會倒也來到了目的地——京中較偏地段的一處舊宅前。林星疏遠遠看着宅子,斑駁的磚牆襯著破舊的木門,顯得頗為破落,不禁詫異道:「你確定是這裏?」昨日,蕭御風說找到賬簿上一名貪官藏贓款的位置,約了林星疏今日喬裝改扮來探探。按照一般的情況,既然是貪官,便免不了將宅子修建得金碧輝煌、無以倫比,退一步來說,就算為了引人耳目,也不至於偽裝成這個地步。是以,林星疏不敢相信。「不用懷疑,就是這裏。你也覺得這裏很破,對不對?」蕭御風頓頓,又拿出打抱不平的口氣道:「真是的,藏嬌應當置金屋。這麼個爛宅子,還是原先的主人轉讓的。你說讓被藏的姑娘情何以堪吶。要是我的話,——」「要是你看上什麼姑娘,她一定會因為受不了你這麼羅嗦,轉身便走,恐怕跑都跑不及,管你是金屋還是狗窩。」蕭御風還未說完,林星疏便毫不留情地打斷道。蕭御風被搶白這麼一句,悶悶地也不與她打鬧了。兩人走近了些,慢慢圍着院牆前後打量起來。要說這宅子雖是半破不新,但依山傍湖,加之後院的五六棵蟠虯參天的古楊樹,也頗得野趣。這些老樹盤根錯節,有些樹根還冒出了地面,甚至穿牆而出。蕭御風走到其中一棵前蹲下,伸手摸了摸它突兀在外的根結,又抬頭看了看,這棵楊樹的葉子都掉得光禿禿了,樹頂的枝杈和樹榦也斷脫了。這幅光景和它枝繁葉茂的鄰居們比起來,顯得格格不入。蕭御風緩緩站起身來,嘆了一口氣,「可惜啊。」林星疏走到他身邊,幽幽吐出一個詞來:「死了。」蕭御風雙手合十,對着已經枯死的楊樹拜了拜。林星疏看着頗為認真的蕭御風,問道:「你這又是在祈求什麼呢?」蕭御風垂下手,露出一副「你這問的不是廢話麽」的表情,道:「我拜搖錢樹,自然是期望變成腰纏萬貫的大財神啊。」林星疏斜了他一眼,哼道:「小心你是條木命,金克木,剋死你。」蕭御風搖頭晃腦:「非也非也,我自小算過了,我命里屬水,金旺我,呵呵。」兩人正打趣著,聽見這宅子的大門被推開了,兩人快步從後院繞到前面。只見門中走出一位婦人裝扮的女子,看形容年歲應有二十大幾。婦人布衣荊裙,不施粉黛,但舉止從容,儀態萬方。婦人看到一男一女兩人在門前徑直盯着自己,微微施了施禮,問道:「不知兩位到敝宅,有何見教?」林星疏正準備開口,蕭御風卻搶先上前幾步,帶着幾分欣喜之色長揖道:「小弟拜見表嫂。」那婦人似有一驚,不過隨即又恢復平靜,道:「民婦不敢當。這位官人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拙夫並沒有表弟。」蕭御風彷彿也有些吃驚,「敢問夫人夫家貴姓?」「拙夫免貴姓吳。」蕭御風面上有些臊意,忙道:「這位夫人,十分抱歉,看來是在下搞錯了。在下小姓韋,最近進京做些小買賣。想起一直在京中居住的舅父,便攜內子前來探望。因為舅父膝下僅有一子,較在下年長,是在下的表兄。剛剛見夫人從門中而出,便以為夫人是自家表嫂。實是在下唐突,望婦人切莫怪罪。」那婦人略笑了笑,道:「原來是余老先生的外甥。韋官人不知者不為過,不必介意。要說抱歉的應該是民婦,拙夫已經買下此處宅子,余老先生也遷至別地了。」」「夫人認識我家舅父?請問夫人知道舅父搬至何處了嗎?」婦人搖搖頭,致歉道:「這個,民婦和拙夫倒沒有細問。」「那我家舅父是何時搬走的?」「說起來,也有兩個年頭了。」蕭御風唏噓嘆惋,又踱至楊樹下:「還記得幼時隨母親來探望舅父,這裏楊樹棵棵枝葉扶疏、生機勃勃,今日故地重遊,再看怎麼竟已枯死了一棵。哎,感嘆時光如水,一去不復返啊。去年,母親仙游,留有遺命,若我到了京城,一定拜望舅父一回,告知母親大人死訊之時,也傳達這麼些年來的手足相思之情。如今,舅父舉家遷移,也不知何時能再見到一面。」說着,還抬起手臂,以袖拂面。林星疏心裏雖然覺得蕭御風做戲甚是好笑,不過不忘仔細盯着那婦人一言一行,只見她神情複雜地看了那顆枯死的古樹一眼,又上前安慰蕭御風道:「韋官人,聞言令堂大行,民婦也甚感悲痛,還請節哀順變。不過相信令堂九泉之下一定會保佑您舅甥二人他日重逢。」蕭御風作勢擦了擦淚水,「借夫人吉言,相信我與舅父不日定能團圓。」說着,向婦人再次揖道,「今日叨擾甚久,在下告辭。」婦人也施禮,道:「官人,請。」於是,蕭御風便帶着林星疏一同走了。婦人在他們身後又深深看了那棵「枯死」的楊樹一眼,才慢慢踱開。兩人走得遠了,林星疏突然停下腳步,歪著腦袋,冷冷地看着蕭御風,「看不出你戲唱的比集秀班的還要好,不過再敢說我是你內人試試!」「哎呀,演戲歸演戲嘛。而且像我這麼風流倜儻、玉樹臨風、貌比潘安、武功蓋世的大俠,娶了誰,那還不是她的福分?」這話聽上去像是說能成為他蕭御風的妻子那是祖上積了八輩子德似的。只不過,林星疏並不這樣認為,蕭御風相貌武功是好,可惜行為輕佻、言辭輕浮,不是個託付終身的好選擇。思及此,她好笑地搖搖頭,自己豈是個能考慮「終身」的人,就是稍微想想也不可。於是,她定定神,轉而道:「你帶我來此處,無非是想告訴我,你懷疑這古樹被掏空藏了銀子,這才死掉的。按照金克木的道理也說得通。但是畢竟我們隔了道院牆,也不能就此武斷下結論。」「那樹中現在根本一兩銀子都沒有啊。」「啊?!」林星疏十分之詫異,「那你帶我來這裏幹嘛?」「剛才不是說了你是我的內子嗎?當然要帶老婆四處看看,了解老婆的喜好,以後也好置辦一些房宅田產。本來我是不會看這種爛宅子的,但是你的品位不敢恭維,所以還是來瞧瞧好了,興許你會喜歡。」「蕭御風!你找死!」林星疏怒吼著便要拳腳相向。蕭御風忙不迭地逃走,林星疏一路狂追。好容易看到流影湖了,蕭御風停下來歇歇氣,林星疏不待他休息好,馬上便追到了。眼見着殺將過來了,蕭御風上氣不接下氣地止道:「等會,你先聽我說。」拳頭到了面前,林星疏停了,「好,行刑前也要聽聽遺言是什麼?」蕭御風聽了這話是又好氣又好笑,「你放心,前晚我已經派人暗中探查過了,那棵老樹確實藏有大量銀錠,而且根據鏨刻其上的銘文,可以肯定是盈瑞六年押往濟南歷城的那批賑災專銀。」說着,又狡黠地轉了轉眼珠,道:「不過,既然順手,昨晚也就又『拿』出來了,所以我說現在那樹中沒有銀子。」將失竊的贓物用同樣的手法再盜出來,在上元節初遇之時,林星疏就已經見識蕭御風用過一次了,那時將被盜的玉佩還給了崔紅菲,只是沒有想到這回還是採用的慣技。「但是,這次你準備將失物還給誰呢?需要這些銀子的人早已經不在了。」林星疏不無悲哀地說道。是啊,那年的歷城不知多少戶人家天人永隔,家破人亡,至今也許還有無數冤魂在遊盪,難以安息。蕭御風一改調笑的神情,正色道:「自然是要還之於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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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玉生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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