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們最終還是要走自己的路06

【養兒防老】

這幾年，我的母親於我在這件事情上談了不下十次，亮子則聰明得多，因為他比較強勢，一旦發起火來，父母也不敢再跟他對峙，所以，公婆就試圖從我這裏找到突破口，想以此來攻陷我和亮子壘起來的丁克世界。

母親從最初不相信我是丁克，直到後來不得不相信我是丁克，我看着她的態度從生氣變為無奈，再從無奈變為惋惜。她總是用小姐妹家的女兒來跟我比較，我能理解她，那些與我年齡一般大小的女孩，大多正在幸福地享受天倫之樂。

父親找我談過一次話，他很認真地問我是不是從小到大沒有給到我十足的愛，讓我對生育下一代失去了信心，我說沒有，我只是不想讓孩子束縛我，我需要靈魂和身體的完全自由，父親自知說不過我，也不再與我談及此事。

父母的小區里曾經就住過這樣一對這樣的老人，他們唯一的兒子早在二十年前就因病死了，老夫妻的經濟條件很差，每個月只是靠着低保的錢過活，節日沒有人慰問，生病了也沒有人照顧，那一年冬天，老奶奶因腦梗癱瘓在床，老伴因為急需籌錢而到大街邊撿廢品，後來不幸被一輛小貨車撞倒，小腿骨折也躺倒在家裏。

母親說她和幾個居委幹部去看望的時候，她都忍不住掩面哭了，老爺爺坐在輪椅上用極其不便的雙手幫着老伴翻身，顫顫悠悠，很是作孽，他的一側矮柜上有幾瓶礦泉水，每隔一段時間他就給老伴喂點水，老奶奶完全不能行走，身下還插著導尿管，每天只能用模糊不清的聲音和老爺爺交談幾句。

沒有子女的老人，晚景特別凄涼。我知道母親最擔心的是什麼，她覺得這對老夫妻可能就是我和亮子晚年生活的寫照，老了會孤單，生病了沒有人照顧。

母親說這話自然有她的道理，但我的態度也從未有一絲動搖，我安慰她，說中國的養老制度正在不斷優化，待我們老了，社會的養老服務說不定早已發展成熟，不需要靠孩子保障自己，我們可以雇住家保姆，或者去高檔的養老院，或者，請個機械人來照顧我們。

母親搖搖頭，保姆也好，護工也好，機械人也好，終究比不上血脈相承的膝下子女。

現在，我的父母終於接受了現實，這反倒讓我心生一絲我愧疚來，由於我的自私，他們一輩子都做不成姥姥和姥爺，永遠都等不到孫子輩的出生，他們只有我一個後代，等我死後，父親這一脈再無香火可延續。

但無論我做怎麼樣的的抉擇，他們都會原諒我。

而亮子的父母可就沒那麼好「打發」了，他們是鐵了心要抱上孫子的，甚至用盡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價。

婆婆對我很客氣，平日裏也盡量做到不打擾我們的生活，但是生孩子這件事，她卻幾年如一日掛在嘴上，她說只要我們把孩子生了，養育的事情就交給他們，我們只管放心玩，甚至可以當沒生過孩子，春節聚餐的時候，公婆還向我的父母承諾，只要生個孩子，他們就出錢給我買一輛保時捷卡宴。

後來，公公被查出得了肺癌，即便動了兩次大手術，情況也並不樂觀，全家人都把精力放在了他的病情上，亮子日以夜繼地守在父親身邊，給他喂飯擦身，端屎端尿，連同病房的家屬都誇他是個難得的孝子。

婆婆拉着我的手跟我說，公公的身體拖不了多久了，他只有一個願望，哪怕我們騙騙他也可以，對於眼下的情況，我是真沒有辦法拒絕，人心都是肉長的，善意的謊言也是必要的。

那天亮子在給父親喂飯，公公突然語重心長地對亮子和我說，他的時間不多了，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孫子或孫女。亮子拿勺的那隻手頓了頓，沒有回答，然後繼續送上一大勺飯，公公也沒有張開嘴，他在等兒子的回答。

「爸，您先把身體養好，等您康復了我們再談。」亮子說。

「你就說吧，什麼時候生，今天不給我一個交代，這飯我也吃不下了。」

亮子把碗擱在柜子上，嘆了一口氣道，「您養好身子和我生不生孩子有什麼關係？」

我把亮子拉到一旁，帶着一萬分的無奈勸說他，現在爸爸生病不能生氣，不如先將這事答應下來，以後再慢慢解釋。但是亮子堅持己見的個性有時候就像一把雙刃劍，固執也就意味着不懂得變通，即使父親在病榻前危在旦夕，他也還是沒能答應下來。

婆婆急哭了，大罵兒子沒有良心，不是說養兒方知父母恩嗎？不生養，如何知恩？不知恩，如何報恩？不報恩，又何以講孝？公公憋著最後一口氣讓我們滾出去，還說要和亮子斷絕父子關係。

這件事對我的衝擊很大，尤其是我公公說出最後遺言的那一刻，我強大的內心真的動搖了幾下，我知道亮子的內心是痛苦的，我們都看到了自己最「殘忍」的那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