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策馬行長安
按照年前就約定好的,正月初二,徐辰去給艾家兄妹拜年。
收拾好了要出發時,徐寅正好外出回來,勒馬駐足於她的馬車前,居高臨下地問:「妹妹這是要去何處?」
作為長房長孫,他除夕和初一兩天都要代替徐老爺當家,主持祭祀,宴請親朋好友,比平日裏更加忙碌。自從上回兩人發生爭執,這還是他第一次有空來「關心」妹妹的事。
「去艾府拜年。」徐辰望了他一眼,儘可能簡潔地回答。
他一皺眉,「我同你一道去。回長安之後也沒有拜訪過這個艾肆,我正好去會會他。」
語氣頗不善呀,看來他對她的敵意已經連累到了同她來往較多的艾家。想着不能害無辜的人大過年的觸霉頭,徐辰忙找理由攔下他:「哥哥今日不用去鋪子裏么?」
「初五才迎財神開市,今日初幾?妹妹的意思,莫不是巴望我一年奔命到頭,有一天累死才好?」徐寅捏著韁繩嘲諷道。
「呃……我不是這意思。」她對黃曆不熟,不知道初一到初五是商人們難得能夠休息的日子。
徐寅淡淡地撇了她一眼,「既然不是這意思,你就不必多言。」他轉頭對馬車夫吩咐道,「在此處等著,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動一步。」
如今老爺子不在,少東家才是徐家掌權的人,下人們自然都聽他的。他則顧自策馬進門去了。
徐辰在心裏哀嘆,艾叔,不是不想替你擋着,實在是擋不牢啊……
過了一會兒呼啦啦涌過來一隊下人,肩上挑着,手裏提着,背上背着,懷裏抱着,都是些做工精緻的錦盒,陣仗之大,說是她的嫁妝都有人信。徐寅換了一身衣裳,騎馬走在隊伍最前面。
「哥哥,這是要做什麼?」徐辰挑起馬車的帘子,問道。
徐寅掃了身後一眼,不緊不慢地道:「去人家府上拜年,空着手怎麼像話?」
禮物?可這架勢倒像是去挑釁的……別好好的拜訪到最後演變成鬥富啊。老爺子初見艾肆也沒送多少東西,徐少爺,您可別拜個年就把家底都送光了哦。
不過就算真敗光家底,老爺子回來之後暴跳如雷也不關她的事。徐辰耐心微笑道:「那我們可以動身了么?」為了等他點好人,準備好禮物,徐辰已經等了大半個時辰。再拖下去,恐怕約好的午宴要改成晚宴了。
馬車夫揚起了鞭子,只待徐少爺一聲令下,就開拔出發。
徐寅卻只是皺了皺眉頭。
每次他皺眉的時候都不會有好事,徐辰心下一緊,果然聽見他說:「妹妹你以前愛馬成痴,如今怎麼不見你出入騎馬?今日天氣晴好,路上也不曾結冰,妹妹不妨與我一同策馬前往,也快意些,好過悶在這大箱子裏頭。」他用馬鞭戳了戳馬車的車廂。
無端端的邀她騎馬?怕是別有居心。她當然不會忘記徐小姐是怎麼死的。騎馬能發生的意外,比坐在安穩的馬車裏多得多了。
「我受過傷……」
她本想用「受過傷不記得以前的事,所以不會騎馬了」的理由來推辭,但徐寅已經猜到了她的意圖,截住她的話道:「別告訴我說不記得怎麼騎,你三歲上馬背,騎馬對你而言如吃飯飲水般自然,只要你還知道如何吃飯喝水,就沒理由不記得怎麼騎馬。」
徐辰一時語塞,還沒想好如何應對,旁邊一個年輕的聲音道:「小姐因為騎馬受過傷,所以老爺特地交待過,不準小姐今後再碰馬了。」
是十八。原來他也混在僕人的隊伍里,因為他原先一直低着頭,徐辰乍一眼望過去沒有看見他。感激他替自己解圍,她對他笑了笑,他卻根本沒往她的方向看。
「如今爹不在,你們要是不向老爺子去告密,有誰會知道小姐今日騎馬出門了?我問你們,敢不敢去老爺子面前嚼舌頭?」徐寅拿鞭子指了一圈人,被他指到的人盡皆慌忙低下頭去,連稱「不敢不敢」。最後鞭子指到望北身上,「主子之間說話,要你多什麼嘴?一點規矩都沒有,皮癢了是不是?」揚起鞭子就要抽人。
「哥哥!」徐辰高聲叫道,猛地掀開車簾走出來。
徐寅的鞭子停住了。他回頭看她,等她說話。
「……我去馬廄里挑一匹馬來。」她做了妥協,扶著小紅的胳膊跨下馬車。剛進正月,琉璃就忙着準備出嫁,現如今她的活大多由小紅替了。
聽到她讓了步,徐寅破天荒地笑了一下,道:「這等活交給馬夫去做就好,你么……」他似笑又非笑地打量着她新上身的衣裳,「這條裙子太累贅,去換身行動便利些的來。哦,對了,我看男裝便好。」
自從本朝的一位公主大膽穿了男裝出席宮廷宴會之後,女扮男裝的風氣便在長安城裏蔓延開來。愛趕時髦的女子都備着幾套男子衣飾,以便出遊時裝扮。
徐辰卻向來不是站在潮流前面的人,「我沒有男裝。」
「你有的。」徐寅微微一笑,萬分篤定地說,「讓丫鬟去你院子裏的西廂房找,那裏收着你以前穿過的衣裳。」
這人居然比她這個在裏面住了大半年的人還要清楚,偵查工作做得不錯啊徐大少。
西廂房裏確實收著男裝,滿滿的一箱子,料子稍稍顯得有些舊,大概是原來徐小姐經常穿的緣故。男裝比女裝行動方便多了,穿起來也容易,總共用不了一刻鐘。徐辰換了衣服出來,小馬夫牽了馬,正向徐家少東家報告:「少爺放心,這匹馬兩年就已經騸過,性子是最溫順的,絕不會讓小姐摔著……」
徐寅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一抬眼看見英姿颯爽出現在眼前的女子,嘴角奇怪地抽了抽。
「這回總可以走了,哥哥?」徐辰把手搭在腰側的馬刀上握了握。誒,還真別說,手中有武器的時候說話底氣特別足。
「那是自然。只是這上馬……」徐寅瞟了一眼因為去勢而長得特別高大的馬,譏笑道,「是不是要搬個上馬凳來給妹妹用?或者這裏隨便指個人,踩着背上去也好。」
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人群。僕人們再次低下了頭。開玩笑,就算是主子,大過年的被女人踩在背上,這一年都要走霉運了。
只有十八那傻小子木愣愣看着她,一臉擔憂之色,大概是怕她出洋相泄露身份進而連累了他。不過他自己這目標太明顯了喂,一片烏壓壓的後腦勺之間只有他直著脖子,在外人看來,簡直就是自請成為墊腳石么。
徐寅的目光已經停在了他身上,而他尚未察覺。
徐辰輕輕地對少年搖了搖頭,示意他不用擔心。騎馬么,她恰好會一些而已。
左手抓住韁繩的同時,左腳已經踩上了左蹬,翻身上馬,右腿凌空劃過馬身,人已經穩穩地坐在了馬背上,右腳也找到了右蹬,準確地踩住。根本沒有用上馬凳,整個過程又快又穩,那馬還沒緩過勁來,背上便已經負了重。
漂亮的身手讓小馬夫也不由自主地讚歎:「早就聽我師傅說小姐騎術了得,果然從這上馬的姿勢中便看得出來。」
徐辰彎彎嘴角笑了一笑,暗自慶幸寶刀未老。
「哥哥,走罷。」
兩兄妹帶着一大隊人,浩浩蕩蕩地從徐府往艾府去,頗為招搖,引得臨街的人家紛紛倚門而看。
除了陣仗大之外,她不得不承認徐寅本身也是引起圍觀的一個原因。
翩翩兒郎,鮮衣怒馬長安行,是多少美嬌娘的春閨夢裏人。家境殷實,繼承祖業指日可待,更難得的是也從不鬧出什麼風流韻事,又是多少丈母娘心目中的標準金龜婿。
一路走,甚至有人從二扔花下來,目標全是徐辰身邊那位大少爺。徐辰驅馬往邊上閃,以免被殃及池魚。
徐寅立刻鬼影一樣跟過來,同她並駕齊驅。他的騎術非常出色,能把汗血馬的步伐調得跟她的馬一致。他衣服上的熏香,已經若有若無地傳入了她的鼻端……靠得太近了。
嘿,兄弟,難不成看她自己摔下馬無望,想親手把她拽下馬?
徐寅此番卻是來同她探討馬兒的問題的:「妹妹可還記得我這馬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徐辰不知道,也不甚關心。
「真不記得了?」
「真不記得。」她的口氣中有些不耐煩。一個馬的名字而已,不記得是很大的罪過?是不是還要刻個牌位供起來啊。
徐寅突然就生氣了,連帶着臉都有些扭曲,陰狠道:「記住了,這畜生名叫做亞夫。」
他狠狠抽了馬一鞭子,甩開隊伍先行走了。牛bb小說閱讀網www.niubb.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