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無敵厚臉皮

三、無敵厚臉皮

徐辰仍舊跪坐在地上,仰臉問道:「你知道這是誰的杯子,是不是?」

她知道徐老爹每日晨起會去花園裏溜達幾圈,之後必要去花廳喝上一小壺茶。這個杯子,便是她從花廳里拿來的、徐定文專用的茶杯。望北說過那毒難洗,今日上午又是徐老爺發作的時候,恐怕下毒不久,杯子上會有殘留。

「是!是老爺的。」他的眼中,墨色的眸子快被赤色的怒火吞噬,「好,你夠狠,不惜用自己作餌!如今你抓到我了,趕緊去向老爺告發罷!」

「我是會去告訴老爺子。」她坦然地迎着他愈盛的怒火站起來,「我會告訴他,他心愛的龍泉青瓷杯讓我給失手跌碎了,請他節哀順變,換一個杯子用用。」

這杯子看起來有些年代了,杯底外沿釉色基本已經脫盡,一望便知是徐老爺長年累月地取放之故。望北一向謹慎,卻沒有把它毀屍滅跡,想來是老爺子很喜愛它,若是這杯子突然不見了反而更容易受到追究之故。

他料不到她會這麼說,突然搞不清楚她來質問他的理由了。為什麼要幫他隱瞞?她如今是徐家大小姐,生活富足,無憂無慮,安安心心地等著嫁進周家,看起來對現狀很滿意,總不至於是來幫他謀害衣食父母的罷。

「十八,先前老爺總是心口疼,也是你搗的鬼?」

「……是。」

「光是我知道的發病,從五月份的時候就開始了,恐怕那之前還有罷?」她記得小周將軍的紅豆手鏈送到徐府的那一回,徐老爺便說是常發之症了。

他有點破罐子破摔似的,帶着些絕望,直言不諱道:「是,一年前就已經開始了。」

投毒是大惡,按律當斬。如今他的命已經掌握在她的手心裏了,只要她向老爺告發,不,甚至只要有意無意地把人們懷疑的目光引到他的身上,他便活不過今年的冬天。

徐辰拿了把笤帚,細細地把蹦了一地的碎瓷片和黏在地上的茶葉掃進簸箕里。天熱,地上的水漬很快便淡了,只留下一個若有若無的淺色印子。

收拾完狼藉的地面,她重又在他對面坐好,以一聲重重的嘆息作為開頭:「唉……你費盡心機,用了一年的時間慢慢地折磨徐老爹,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這麼恨他?殺父之仇?你說你流浪的時候被他撿到收容下來,他對你的恩情應當如同再生父母;奪妻之恨?」她盯着他瞧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很認真地說,「也不對,看你對姑娘家的事愣頭愣腦的,不像是成過親的模樣。」

她只知道殺父奪妻是大仇,卻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報的是自己的仇,殺身之仇。

望北並不想辯白什麼,頭並沒有低下半點,眼睛卻垂下看着地面,一語不發。地上的茶水印子很快就沒了,清清爽爽的,彷彿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要是他能當前世的那些事也都不存在就好了。

幾個月的相處下來,徐辰摸清了他的脾氣,對於他不肯多說的事,他的嘴巴就像是上了拉鏈,被卡死了的拉鏈,打不開就是打不開,再努力也是白費勁。人人都有不願被別人窺探的秘密,其實她又何嘗不是這樣。

各觸到傷心事,兩人對坐無言久久。

矮几上的蘇合香靜悄悄地燃著,一縷香煙越燃越細長,裊娜地升騰成一線。在它完全中斷之前,徐辰終於打破了僵局:「這事我不知道前因後果,也不能判斷其中的是非曲直,或許你真的有非殺了老爺子不可的理由……」

「我沒打算要他的命。」望北冷靜地低聲道,「我只是讓他時不時感受一下錐心的痛。」

「好,你沒打算殺他。」她其實覺得這樣漫長的折磨已經比一刀殺了老爺子還讓他痛苦了,「說起來,我突然出現頂替了徐小姐位置,又自說自話地決定留下來,到今日把你叫過來質問,好像一直在礙你的事。你和老爺的恩怨,和徐家的恩怨,從頭到尾我都不清楚,我一個路人也不好多說什麼。」

望北的眼睛裏燃起了一點光亮:「你的意思是,你不會插手了?」她竟肯為了他裝聾作啞么?……

「但是,」很多事,碎碎念的鋪墊,重點還是在這個轉折的詞後面,「我相信因果報應,相信冥冥之中必有定數。若是老爺曾虧欠你,不用你動手,老天爺自然不會放過他;你用這樣陰毒的手段害他,只會給你自己招來報應。」

他眼睛裏的光,又慢慢地暗淡了下去。望北看着她搖了搖頭,「你不像是相信報應的人。」

「怎麼不像了?其實開始你猜對了,我就是庵堂里逃出來的姑子,」她做了個在胸前合掌的姿勢,念一句佛號,道,「阿彌陀佛,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看你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年紀輕輕就跟個小老頭一樣了。」

她不合時宜的玩笑激怒了他,冷笑一聲,道:「報應?我早就不相信了!徐定文早年昧著良心做下的事有多少,怎麼不見有報應落到他頭上?他如今暫時放下屠刀成佛了,以前犯下的罪孽就一筆勾銷了是不是?!」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徐辰嘴角的笑意苦似黃連,「老天爺一樁一樁,算得可精明著呢。」

她本來是一個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的有為女青年,堅定的無神論者,但是……

在他眼中看來,她的苦笑卻是詞窮之後的尷尬。望北對她愈加失望,負氣道:「你不用跟我講這些虛無縹緲的大道理,直接說捨不得這錦衣玉食的富貴生活,不想讓徐定文死便罷了!」

徐辰蹭地一聲站起來,隔着一張矮几,向他探過身去。

他以為自己的話激怒了她,惹得她要動手打他。想想也是,她如今畢竟是主子,要打個下人,還不是天經地義的事?自己不過同她共享了一些秘密,在一個屋頂上乘過幾晚涼,就能忘形了?真是活該。

他一動不動地等她的手招呼過來。

卻不料徐辰手掌的目標根本不是他的臉,而是往下走,撈起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臉上。

他料不到她有這麼一出,眼睛瞪得滾圓,一動不動地直直望着她:「你、你幹什麼?」

「你摸摸看……」她低聲說着,捉住他的手不讓他離開。

這是要做什麼?色/誘么?為了那個老頭子,需要做到這地步么?!他應該怒斥她一句「寡廉鮮恥!」的,可是當指腹觸到她的皮膚,光潔的、柔軟的皮膚,他內心居然掙扎了。

「……怎麼樣?」她似乎總是在笑,一笑,他的手心裏就握了個淺淺的梨渦,「夠厚?看在我有四兩重的面子上,懇請你停手罷。」

望北冷著臉把手抽回來,大力用茶盤裏的手巾擦了擦:「不錯,確實是天下無雙的厚臉皮。」

她笑眯眯地問:「那就是答應了?」

「你才說了你不便插手,為何突然又讓我停下?」他的眉頭皺起來,「給我個理由。」

「剛才你也說了,因為我貪戀徐家的錦衣玉食咯。」她說話的樣子大大方方的,好像愛慕虛榮這事一點都不可恥,「而且我從小缺鈣長大缺愛,能有個關愛我的人稀罕得不得了,從私心上,我不想她的日子難過。」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話中談到的對象已經轉到了徐夫人身上。徐老爺子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對她來說就是天塌了罷。

望北卻不知道她話中是「她」不是「他」,只當繞來繞去,她還是承認被徐定文提供的錦繡生活給收買了,不由失望萬分。這樣貪慕虛榮,與徐小姐有什麼區別!

「行不行呀?」她繞到他面前問。

他不說話。

徐辰半蹲下來,臉對着臉,鍥而不捨的:「行或是不行,給個反應嘛。」

「好。」還沒有想清楚,一個「好」字便已脫了口。她並沒有逼迫他,他卻發現自己無法拒絕她期待的眼睛。這代表什麼?他暗自驚心,卻沒有打算糾正已經說出口的話,不僅如此,「……若這就是你的希望,我答應你。」

若這就是你的希望……他的心底一片苦澀。

因為她一句話,他放棄了計劃了好幾年的復仇。望北忽然發覺,他正在慢慢地往老路上踏去。明知是一條不歸路,卻還是頭也不回地踏上去了。

徐辰百思不得其解。為他好的話說了一籮筐,根本就不聽勸;懷着「既然你冤枉我我就坐實了給你看」的心理,惡作劇一樣認下愛慕虛榮的罪名,反而輕而易舉地就讓他聽從了。

少年的心思也很難猜啊。

果然從那天之後開始,徐老爺的心痛之症便再也沒有發作過。徐夫人高興得直念佛,說這是菩薩庇佑。

但對於徐老爺來說,這一年並不是被菩薩庇佑的一年。先是女兒的婚期又被延後,接着自己又無故心痛,好不容易有了一點起色,到了十月初的時候,在外打點生意的兒子又帶來消息說,遇上了一個極難纏的大客戶,處處刁難,快要談成一筆生意時卻又突然翻臉,非要徐家的大東家到波斯與他當面談。

徐定文只好拖着剛有點起色的身體,匆匆帶了幾個人趕往波斯。

望北也是隨行中的一員。車隊出發前,徐夫人和徐辰來為徐老爺送別。徐夫人哭得場面一團糟糕,他本想趁亂同徐辰悄悄地、單獨地告別,告訴她此去不過一個多月,但她忙着哄小孩子一樣安撫徐夫人,根本沒有注意到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這樣也好。他本就是個不會說話的人。牛bb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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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毒不侵(重生VS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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