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怨恨,難過

五十一 怨恨,難過

()我撇了下嘴,淡然道:「不知侯爺叫我何事?」方祖綬搖搖頭:「末將不知,只是侯爺吩咐要小兄弟速去營帳。」「請轉告侯爺,在下略感不適,需要休息,就不去打攪侯爺了。」我不想去見他,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心裏有些彆扭。方祖綬的臉上未有一絲意外的樣子,只是再拱手道:「謝軍醫剛剛說了,如果小兄弟不去,就讓末將傳個話『侯爺傷勢不輕,醫帳人手不足,實在需要幫手,望小師弟不辭勞苦,幫師兄一趟』。」我看看他,對方面無表情,方正黝黑的臉一臉正氣,只是望着我,恭敬地拱拱手。我嘆口氣,閉了下眼:「那走!」卓驍帳內,現在就剩下謝悠然,正在為他敷藥,一邊的銅盆內,血水櫻櫻,一支碩大的弩箭被扔在盆內,一股子濃濃的傷葯夾雜着血腥味,充斥整個帳內。看我進來,謝悠然站起身,將血水盆端起,沖我嘿嘿一笑道:「小師弟來了?正好,我去換水,麻煩師弟幫侯爺上個繃帶!」我瞪了下他,他卻只是彎起嘴角,眼裏雖有些歉意,卻更多是無辜,端著水走了出去。帳內,再次只剩下我和卓驍。我看着側卧的卓驍,方組綬說他醒了,可是此時,他依然閉着眼,玉一般的臉上恢復了些血氣,卻仍然通透。他上身半裸,胸口那兒赫然有一處巨大的傷葯覆蓋處,仿如在精美的玉雕上一處令人扼腕的瑕疵。「想想怎麼不過來給為夫包紮?葯凍硬了可就止不住血了!」卓驍略帶慵懶的聲音突然響起,那雙磁石美目漸漸睜開,熠熠然,正對上我的眼。這個人,即便身受重傷,依然那麼具有誘惑力。我哼了一下,卻還是走上前,拿起棉墊和繃帶為他包紮起來。因為繃帶要繞着他的身體纏繞,我不得不一次次伏下身,幾乎頂着他的胸,擦着他的下巴,可以感覺到他呼出的淡香氣息。可是我沒有抬頭,沉默,只是幹活。包紮好了,我依然低頭,就是不抬頭。卓驍好聽的帶着些許鼻音的嗓音在我頭頂傳來:「想想生氣了?」「沒有!」我的回答快速而直接,幾乎與他問題同步出聲。隨即又再沉默,卻聽到微微的嗤笑聲,從他胸膛望上去,優雅的頸項上一方精巧銳利的喉結正上下顫動。一隻手將我拉住,稍稍用力,拉住我坐了下來。「小丫頭的心思,還想瞞我?你那張小臉蛋,已經滿是控訴,想否認也難那!」卓驍的語調略帶上些調侃,精美的眼眯成鳳眸,挑出無限風情。這個人,好象與京城裏我認識的卓驍大不相同了。他充滿了一種誘惑力,比之在京城的嚴肅,他原來還有這麼感性的一面?原諒我,面對一個受傷卧榻的男人,有如此評價。可此時的他,確實比在京城更鮮活,更真實。「想想,我不瞞你,這戎麓雖地處偏遠,但它處於天下西南,如果攻下它,對殷觴來說,便可據有西南,日後出征汗爻便能兩線包抄。所以,即便確實有人要藉此次征戰算計於我,對我來說,也是勢必要拿下戎麓的。」「你知道,雞腸關易守難攻,是北昌郡最大最強的前哨,也是戎麓自古征戰的必由之路,博望侯孫湯定的嫡系吳維陳兵七萬,就是篤定我必攻此關,等著屠戮我的夜魈騎。」「我其實已經派夜魈騎輕騎營一萬至壟淤關,那裏憑藉着金川水險,但是現在是枯水期,只要我的人一到,趁此機會強渡攻下,只須一日,戎麓西面便在我手,再迂迴到後方,我不需要與此地的強兵硬拼。」「可是,我現在必須做出要攻此關的樣子,我需要將他們吸引到我這個方向四五日,才能保證奇兵險勝,所以我屢次帶兵攻雞腸關以迷惑敵人。」「泗北府都是京城子弟,平日逞強好鬥,關鍵時候卻貪生怕死,總不肯衝到前面,雖然此不過是吸引目光之戰,但是我夜魈騎傷亡不能過大,此無謂傷亡會不利日後的戰鬥。」「所以我只有來個苦肉計,暫時按兵不動幾日,也不至於被人懷疑。」我悄悄瞄了眼卓驍,奇怪他今日怎麼如此直接,將這些好象應該是機密的事告訴我。卓驍眼光一掠,挾住我的眼神,山花一笑,拍拍我的頭:「你個小丫頭心思太重,腦袋瓜容易走極端,我若再不坦城,怕是連你的人都要丟了!」什麼話!我翻了下白眼,怎麼聽着彆扭?卓驍修長的手在我的掌心滑動,微微一笑:「我要在這裏重傷卧床,還要煩請夫人多多看顧!」我抽回手,沒好氣道:「將軍,侯爺,你有謝神醫,有軍中一干醫官,何需我這個沒名沒號的半調子醫丁為您治傷?您不怕治不好,我還怕擔上個治療不當,延誤軍機的罪名呢!」卓驍往後靠了靠:「哦,想想這是在擔心夫君的傷情不能痊癒么?」他又微微嘆口氣:「也是,本來打算只是演個戲的,未曾想,小蘇莽撞,非要拔關隘上的帥旗以顯威風,冒失上城牆,若不是我見機快,這百工強弩就要洞穿他的腦袋了,唉,即便有夜魈騎的藤膠硬甲的護衛,還是傷到心肺了,咳咳!」他咳了下,大概牽動了傷口,臉色刷地白了,哼了下,無力地靠上了榻。我嚇了一跳,怎麼說着說着倒了?趕緊撲上去呼道:「侯爺,怎麼了?很疼么?要不要我去找止疼葯來?」卓驍喘了口氣,平復了一下,才睜開眼,弱弱道:「想想若肯叫我寒羽或夫君,我會好受些!」「好,好,好,寒羽,是不是很疼?」雖然我覺得卓驍現在有撒嬌的嫌疑,不過,他的傷確實很深,以我的經驗,疼痛決不是騙人的。這些久經殺場的人,性子都很倔強,熬痛的本事都很大,可是,如此白了臉,說明確實疼得不輕。「為什麼要弄這麼重的傷嘛!好好的人,難道不能找個別的法子?」我突然有些怨恨,難過,心理極不舒服,這是我第一次,在看到一個傷患時,心態如此不平靜,剛剛那盆血淋淋的水和粗大的箭頭,一直讓我心驚肉跳。如果那箭不是傷在肺,再過一點,是直入心臟呢?只差那麼一點點。想到卓驍這個人可能死去,我突然被一種深深的,深深的入骨入髓的恐懼所纏繞,雙眼一澀,鼻子發酸。「唉,小丫頭,你這是怎麼回事?」卓驍眼一睜,掠過一絲慌亂,有些手忙腳亂地哄道:「別哭別哭,我騙你的,不疼了,真不疼了。」我一下子忍不住了,索性趴到榻上,開始抽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眼淚,就控制不住了。多久了,我記不得多久了,上次哭泣是什麼時候,眼淚,對我來說,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從我獨立開始,我就告誡自己,哭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所以,我一直都不允許自己流淚,以至於都快忘了哭泣是怎麼一回事了。可是,現在,那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泛濫成災,心頭那深深的恐懼和多日來的壓抑,終於化成脫僵的野馬,再也無法被理智所控制了。「想想,不哭不哭了,啊,想想!」卓驍暖實的手在頭頂輕輕拍動,哄著,安慰著,「不哭了啊,好了好了,乖!不哭了。」這低低的,如同淺吟的磁音,清風悅耳,讓我記起在車禍最後關頭包住了我,以身軀為我阻擋死神的父母,在幼小哭泣茫然無措的我耳邊最後的低哄。那個在死亡的黑暗裏,唯一的記憶,纏綿追逐了我一輩子,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念想。「乖,想想,你要好好活下去,活下去,爸爸媽媽會一直陪着你的,乖,想想,別哭了……」那溫柔的耳邊囈語,如同催眠的樂曲,我哭得累了,終於被睏倦所俘獲,任由自己在這暖暖的低哄中睡去。……「早安!」一大早,放大了的一張俊臉嚇得我差點從榻上滾了下去。哦?我什麼時候居然躺到床榻上,和卓驍並排躺着了?性好,這榻夠大,我倆夠苗條。可是,關鍵的問題是,為什麼,我會抱着卓驍躺在上面,臉窩在他懷裏,直抵着他受傷的胸?好,這也不是關鍵,關鍵是他雖然包着層層繃帶,但上半身是的,我倆身上蓋着一條被子,也就是說,我和卓驍在一個被子裏,他還是半裸著的。卓驍一手在我的頭頂上方支着他美艷不可方物的頭顱,優雅而帶着散懶的表情彷彿一頭叢林精靈,金錢豹。豹目微眯,魅態橫陳,笑意盎然的幾乎與我臉對臉。我嚇得往後一縮,差點掉下去,他猿臂一展,將我撈住,「小心,別滾下去了。」我瞪圓了眼睛說不出話來,只覺得眼有些澀脹,昨晚哭太久了,兩眼都腫了。這時候,外面有人道:「謝軍醫,這麼早來看侯爺啊?」「是啊,侯爺傷勢很重,我來換藥。」「啊,侯爺怎麼樣了,我要看他!」「小蘇,你怎麼又來鬧了,快回去躺着!」「不行,我要看過侯爺才放心,伯寧,讓我進去嘛,就看一眼!」「行了行了,小蘇你還是先回去,侯爺在養傷,你這麼大嗓門嚷,還不吵到他?伯寧,你幫我端下東西!」簾一掀,謝悠然和霍天榆一前一後走進來,後面還有個小蘇的腦袋。本來謝悠然還在扭頭看霍天榆,霍天榆倒是正面走進來,看到了我和卓驍兩個人雙雙看着進來的人,一動不動的樣子,他一時愣住了。謝悠然看他不動了,也順着他的目光轉過來,看到我們,也愣住了。後面一心要進來的蘇迅還在嚷嚷:「讓我進去,侯爺,侯爺,小蘇對不起你啊!」帳口兩人和我們兩個四眼對四眼,出奇安靜。帳外蘇迅吵吵嚷嚷,要擠進來。蘇迅推得呆站的霍天榆一個趔趄,手裏的托盤飛了出去,嘩啦啦地一地狼籍,倒把我給弄醒了。我一骨碌想爬起來,卻手忙腳亂卷到了被角,嘩啦一下把被子一邊勾到腳上,踩到了地上。卓驍光着上身攬着我的形象暴露無遺!蘇迅的身子已經快擠進來了,他大嚷着:「伯寧,你讓讓讓讓,杵在這幹嗎,讓我進去!老大,老大醒了沒?」霍天榆反應過來了,立刻轉身將小蘇推出去,一邊道:「行了行了,你這大嗓門的,老大還怎麼休息?他沒醒,去,一邊去,讓他再睡會!」他們的聲音越來越遠。謝悠然看着我倆的表情已經從最初的呆愣變成意味深長的笑,對着在幫我站穩的卓驍道:「看來侯爺已經有人照顧了,我帳里還有傷患,就不打攪了,兩位繼續!」然後又看我一眼,點點頭,一臉嚴肅地走了。我張張嘴,想叫住他,卻又覺得此時叫人頗為尷尬,腳下還踩着被子,惶急間,又有些手忙腳亂。卓驍一把抱住我,一手將攪亂的被子扯出來,道:「慢點,小心又摔著。」我瞄了眼卓驍,他表情淡然,似乎沒有任何不安的樣子,我不由道:「侯,寒羽,要不我去解釋一下?」卓驍大概牽動到了傷口,皺了下眉卧回榻上,「解釋什麼?」「那個,」我語塞,是啊,解釋什麼?好象也沒什麼,可為什麼我就覺得很奇怪呢?謝悠然和霍天榆的表情很奇怪,我和卓驍剛剛的情形也很奇怪,這個,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呢?卓驍看着我,唇角微微一勾,道:「別想了,什麼事也沒有,你讓外面的侍衛去再弄兩份吃的來。」「哦,我去叫如真來給你換藥。」「不,你待着,這兩天你就待在我營帳里!」「為什麼?」我驚道:「我還要去醫帳里,那麼多傷患,需要人手!」「怎麼?」卓驍挑起了修長的眉,紅菱薄唇輕抿,黑墨玉般的雙眼裏透出琉璃華彩,幻惑着我的心扉:「你夫君那麼重的傷,夫人也不肯多陪陪為夫,我這個夫君,難道還不及那些傷兵重要?」又來了又來了,最近是不是我錯覺,老覺得卓驍如同一隻展屏的孔雀,在我面前顯露出他極至的魅力,熏熏然,恍惚中,我不知多少次,陷落其中,神思難續。現在便是如此,我有些恍惚:「侯爺,不,寒羽,那個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幫下如真,他好象忙不過來啊!」「他有的是人手,你不用擔心。」卓驍的語氣有些不虞,臉色突如晨風霧藹,涼薄清冷:「你這幾日就負責照顧我的傷便好,別出這營帳。」我張張嘴,想表示反對,但看到他突然嚴峻的臉,我默然,卻有些不適,難道我就沒了自由了?這人怎麼也開始和殷楚雷一樣霸道了?卓驍看看我,輕輕嘆了下,霧藹消彌,卻換上了和風:「吳維這個人,器量狹小,他一向自詡天下名將,卻被我搶了不少風頭,他若知道我受傷,雖不會出關攻我的營地,卻肯定會派人偷襲以擾亂我的營地,你在外面我不放心,待在這裏會安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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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迷妖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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