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髮如絕塵
「廖小姐,時候不早了,不如到府中一起用膳?」左淺裳朝後面看了看,扭頭對我道。
「不用了,我還有事要辦,多謝左小姐。」我婉拒道,朝宛白點點頭,左淺裳挑挑眉也沒再多留打馬讓到了路邊。
城中依然熱鬧,馬車只得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走,身上的衣服太隆重我打算回去換套素凈的再去卞夏村。到了巷前,元靈先下了馬車,我扶著她的手走了下來。巷中照不到陽光,地面的雪跡還未完全化開濕濕滑滑地難以行走。『哎呀!』元靈忽然叫了聲,我皺起眉心口突突地跳著,還未開口元靈又道:「小姐,你看!」
元靈指著巷中的一處陰角,順著她的手看了過去,一團黑影蜷在那裡,姿勢莫名地熟悉。我頓了下快步走上前,「陌展?」
陰面的牆角下陌展雙手抱著膝蓋蜷坐在地上,她的頭埋在膝蓋縫中一動不動,雙手死命地扣緊膝蓋,發力的手背骨骼根根突出。一隻腳□著凍地紅紫,一隻腳半踏著單薄的布鞋。蹲下身,我輕輕將手放在她的手臂上,「陌展?」
亂糟糟的頭髮動了動,一雙充血的眸子慢慢對上我,我的手一頓訥訥地看著她,原本清亮的眸子布滿了血絲,不甘痛苦倔強哀求……強烈的情緒充斥其中,她的眼圈紅腫發青,乾裂的下唇血跡尚未乾透,「小姐……」闔動的雙唇幾乎發不出聲音,蹲下的身姿不穩地晃了晃,我勉強壓下鼻腔的酸意,「恩,是我。」
陌展定住的眸子動了動,一抹水亮很快地湧出,她迅速地瞪大眼強硬地將眼淚逼了回去,通紅的眼眶縮了縮,「小姐。」她又輕輕叫了一遍,聲音干啞無力,「你回來了。」
莫名的內疚佔滿了胸腔,我咬著唇伸出手欲把她拉起來,陌展受驚般地縮了縮,躲避的雙手護住前胸,她垂下眼啞聲道:「小姐,娘親……還是走了。我要謝謝小姐,哥哥說念大夫讓娘親走地很安詳,最後的時候沒有帶著痛苦,這樣……這樣娘親下輩子就會投個好人家,再也不會受苦……」
「……娘親走了我很難過,哥哥說女兒家不能輕易流淚,所以我一直一直忍著,可哥哥怎麼能讓更我傷心……」陌展抬起一隻手捂住眼,另一隻手緊緊地抓著胸口,身體激動地打著顫,「娘親的葬禮應該是由家中的長女置辦,我要賣身有什麼錯?哥哥為什麼寧願賣發也不讓我賣身,怎麼能因為我毀了他一生……斷髮如絕塵,哥哥怎麼能這樣……他不知道我會傷心嗎?我寧願死也不願眼睜睜地看著他孤老一生,怎麼可以……」陌展頹然地放下手,神思恍惚地看著我,忽地衝起身跪了下來,「小姐,我求求你,讓念大夫接回哥哥的頭髮,哥哥不能這樣,我求求你幫幫我……求求你……」
陌展的懷中滑出一個白色的布包,綢緞般的光澤闖入眼,我愣愣地看著一地瀑布般的青絲說不出話,眼前似乎還跳動著那日看到的一室光華,「小姐,我求求你……」陌展哀求地跪在我面前,被她拉著坐到了地上,地上的濕涼刺動著神經,我微微回過神,元靈蹲在我身邊,面容肅穆地包起地上散開的頭髮。
陌展冰涼的小手死死地抓著我的手腕,如同攥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沙啞的喉嚨磨出凄厲的低喊,「哥哥……哥哥這樣比殺了我還難受,小姐,我求求你,哥哥的頭髮……嗚嗚……怎麼能這樣嗚……」低低隱忍的嗚咽比啕嚎大哭帶著更強烈的痛,更加無可比擬的苦……
「小姐,她只是昏睡,身上沒什麼大礙。」元靈抱起暈過去的陌展,輕聲道。
「先帶她進去。」手腕的小手還死死地攥著,我撇開眼輕輕呼出一口氣。元靈抱著陌展平放到床上,我吩咐她端來一盆熱水,以熱布溫著她凍僵的四肢,腳上的紅紫已形成了凍傷,元靈細心地擦上一些葯,望著陌展輕輕嘆了口氣,「真是個倔性子,這麼冷的天怎麼能不穿鞋子就跑出來。」
「元靈,頭髮很重要嗎?」陌展近乎絕望的痛苦深深刺動著我,我輕輕握住手腕上的小手,嘆息道。
「都說寧斷頭不落髮,頭髮更是男子的體面,落髮代表斷塵絕俗。也難怪她這麼傷心,她的哥哥這是斷了自己的一生,這麼狠的男子世間難見。」元靈唏噓道,輕手輕腳地擰乾布擦著陌展的臉,「她的哥哥雖是為她,可也太過決裂,難道就不曾想過她會這麼痛苦嗎?」
默坐了片刻,我看了看陌展微紅的小臉,擔憂道:「還是讓念大夫過來一趟,畢竟她在雪中坐了那麼久很容易感上風寒。」
「恩,」元靈點點頭,「那我這就去。」
「哥哥……」陌展夢囈般地低喃道,紅腫的眼縫慢慢掀了開,墨黑的眸子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握在我腕間的手輕輕動了動,鬆了開來。「我又為難小姐了……」她掙扎著坐起身,眸中恢復了一些清明,微紅的臉上揚起一抹虛弱的笑:「念大夫不是神仙怎麼能讓斷髮重生,我剛剛心裡太難過才會跑出來,嚇到小姐了?」
「……」我搖搖頭說不出話。
「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陌展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摸了摸胸口神色一慌,四下張望起來。
「別著急,在這裡。」元靈捧著白布包送到她面前,「你放心,一根都沒漏掉。」
「謝謝元靈姐姐。」陌展垂下頭,將白布包緊緊地護在懷中。
「陌展,帶著它回去,你的哥哥終是還要把它賣了。」我扶著她微顫的肩頭朝元靈使了個眼色,「你若是信我,放在我這裡。」
陌展抬起頭,目光掙扎地望著我,元靈取出一袋銀兩遞到陌展面前,陌展立刻搖起頭,啞聲回絕:「這樣和賣掉有什麼區別?」
「有區別,這個不是買它的錢,而是借你的錢。等你長大成人有能力賺錢時再把它贖回去,或者,你成人後再來當我的隨從,以你的本事拿走它。你現在還小,就算賣身也不會有太多錢,你的哥哥這樣做雖然傷了你的心,可決計也是為了你。」我捏緊陌展的肩頭,「活在這世上只有經歷痛苦才會真正成長,它是你哥哥的體面,我相信你一定會把它堂堂正正地拿回去。」
陌展一瞬不移地盯了我半響,重重地點了點頭:「陌展記下了,這聲謝謝等陌展有能力見小姐的那天再說。」
「小姐,我送到了村口,按你的吩咐沒進去。」元靈送完陌展回來道。輕輕摸著腕間的紅印,「恩,宛白的馬車太過顯眼,進村的話對他們沒什麼好處。」
元靈鬱鬱寡歡地耷下肩,嘆道:「以前還真錯怪了她。」
我望向窗外,微沉的日光白晃晃地印在已經發暗的化雪上,灰白地泛不出一絲暖意。外面的喧鬧還在繼續,耳邊卻不斷地回放著雪地中的聲聲低泣。生死親離,我想起前世的父母,前世的朋友,前世的……愛人,若是執著痛苦,我反希望他們能儘快忘記……
低迷的情緒一直持續了幾天,手中的書也寡然失味,「小姐,老爺來信了!」元靈手裡舉著一個信封走進屋。
放下手中一直未翻動的書,我接過信,「爹爹已經到淮安了。」一目掃過,信中寥寥數字只報了一聲平安,信尾有一行細小正楷,我湊近看了看,『安撫左家,等爹爹回去。』難道俏爹爹得了什麼風聲?直覺地睨向元靈,元靈眨眨眼,「小姐,怎麼了?」
這裡離淮安這麼遠應該不會這麼快,再怎麼算時間也不夠來回。收回眼,我折起信紙,「沒什麼,爹爹說他最快也要到年前才能回了。」
安撫左家?這其中怎麼多了點敷衍的意味,我搖搖頭又覺得自己多想了,隨口問道:「左家最近可有什麼動靜?」
「沒有,只是時下坊間多了一些流言。」元靈皺皺鼻子,「說小姐享齊人之福,佔了卞都兩大公子,喜豐節那日左擁右抱地去參加了酬天儀式。」
我呆了半響口中的水艱難地咽了下去,「齊人之福……」轉念一想,這樣的流言竄出左家還沒動靜就有點詭異了,忽地站起身,「元靈,這段子傳了多久了?」
「喜豐節第二天就有了,我看小姐心情不好就沒提起。」
「那……也有五天了。」沉下眉,左家不可能不知道,「酬天儀式也有不少目睹者,沒人出來說其他的段子嗎?」
「這倒沒有,反這條愈傳愈凶。」
腦中劃過一個可能,我連忙道:「元靈,去牽馬車,我們現在去左府。」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