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鬼哭(上)

獄鬼哭(上)

()李開明接到鷺翎的請帖時並沒有覺得意外,他撐著頭坐了一晚,天快亮了才睡,難得地撂下商鋪的事睡了大半天,下午將近傍晚時才起身準備。

福興商鋪是李驚穹在臨豐的所有產業的總部,李開明是掌管着這裏的人。這人原本是賣了終身的邀月的小工,李驚穹當初培養親信時將他挑了出來,改為李姓,教導經營之道,後來李驚穹擴展事業,便把他調到臨豐來管理南邊諸事。

李開明三十多歲,長得自然不比鷺翎身邊任何一個人,卻也算周正。為人仁義,是少見的有良心也有善心的商人,臨豐的百姓都挺喜歡他,誰家有了適齡的姑娘都想往他身邊送。但是李開明不知為何一直不曾娶妻,身邊一個女眷也沒有,久了大家便都放棄了。

李開明帶着李三到了邀月後的獨門小院,梟崇在門口候着,將人領了進去。梟崇先前與他見過幾面,彼此算是認識,進去之後梟崇便把他跟鷺翎相互引見,然後入座。

桌子是從邀月借來的大桌,圍着一圈坐下的鷺翎、尹蒼遠、瑞雪、青河、梟崇、癸扇、公輸、鸞歌、李開明、李三,李開明迅速掃了一遍,他對面的座位空着,不知該坐的是誰。

鷺翎笑着舉杯:「我們這次進得臨豐城還多靠了李掌柜幫襯,一直都沒能再見,今天可算得空設宴謝你。」

李開明看了眼坐在鷺翎旁邊的尹蒼遠,不知他對於鷺翎下面李驚穹的產業知道多少,不敢露底,便恭敬道:「若早知是我大瑾的二殿下,當日必不會那般無理。能為您做點事本就是應該,怎能受您感謝呢?實在是折煞草民的福氣。」

鷺翎面上笑意更深:「李掌柜不必拘束,在座的都是我的朋友……對了,驚穹怎麼還沒來?」

梟崇回答:「他連日奔波辛苦,來了便睡,早些時候才醒,怕是還在梳洗。」

「那就別等他了,先叫人上菜。」

一行人推門入內,將邀月送來的食盒裏的菜一樣樣拿出來擺好。正上到一半快步走進個人來,一眼看過去未見面貌,倒先看見那大花蝴蝶一般五顏六色的錦緞袍子飄蕩盪的奪人眼球,來人進門先笑,揚聲道:「你這人不地道,為何不等我來就先開了飯呢?」

李驚穹來了臨豐倒在床上就睡死過去了,鷺翎這也算是才看見他。隔了段時日不見,他似乎瘦了些,不過人很有精神,一雙狐媚子似的眼睛裏精光閃爍。鷺翎看到他心裏高興,說話就全沒了剛才的官面腔調:「誰知道你聞了好飯菜的味道就能醒?趕緊坐下,特意給你留的位子,再貧,就讓你站着吃。」

李驚穹答應着坐到了座位上,抬眼正看見對面的李開明和他下首的李三,當即習慣性地雙眼上下一瞟,挑着眉角笑起來:「這位便是臨豐有名的李掌柜?在下慶天李驚穹,早聽聞李掌柜大名,來了臨豐幾次都不得見,今次可算是見到了。」

李三迅速地看了李驚穹一眼,李開明倒是沒有任何反應,笑着對他拱了拱手:「真是抬舉在下了,我一個小小的掌柜,怎抵得上李老闆巨賈的威名?」

見兩個人似乎還想繼續客套,鷺翎拍了拍手:「行了,有什麼話放到席間再說,都動筷。」

於是所有人都舉筷,席間偶爾交談些什麼。鸞歌坐在梟崇邊上,幫他夾了一塊牛肉,一桌子人都看得真楚,青河和癸扇便開始起鬨,李驚穹似乎也想參與,卻沒行動,那眼睛瞄著梟崇笑啊笑。

鷺翎對李開明和李三歉意地一笑:「這幫人就是吵鬧,別見怪。」

李開明笑道:「哪裏,大家都是真性情,這樣的人才能交心。再說,這二位感情這麼好,確實羨煞旁人。」

「哦,這麼說起來,聽說李掌柜仍未娶親?」李驚穹問了一句。

「是。還有許多事要做,哪來的時間打理自己的事。」

「哎,這話就不對了。」青河嘴快地插進來,「古人說的好,攘外必先安內。」

「瞎說,攘外必先安內這話是用在這上面的么?」鷺翎斜他一眼。

「攘外必先安內……」尹蒼遠念了一遍,道,「這話倒是說得不錯,敢問是出自哪位古人之口?」

青河歪頭想了想,這好像是蔣老頭說的?於是答:「是一個不知道要多久之後才會出生、也不知道會不會出生的古人說的……」

尹蒼遠一愣:「啊?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那是他胡謅的。攘外安內是《傷寒雜病論》裏對甘草功用的描述,遠兒別聽他的。」

青河癟了一下嘴,他說的是事實嘛,說事實還要被罵,這是什麼世道。

「總之我的意思是,人這一生想要閑下來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死了。所以別拿忙當借口,趕緊……」

話還沒說完,飯桌上的幾個人便都同時打斷了他:「別在飯桌上說不吉利的字!」

「……」青河被噎得差點背過氣去,嘴張了半天才悻悻地嘟噥了一句,「切,一幫封建餘孽,老子二十一世紀新青年不跟你們這幫老古董一般見識。」

這幾個人鬧起來倒把話題的主角撂在了一邊,鷺翎側頭去看,只見李開明樂呵地看着這幾個人吵嘴,李三則從頭到尾都在吃東西。他不易察覺的挑了一下眉,然後笑着勸那幾人:「你們趕緊省省,李掌柜就喜歡獨自一人來去了無牽掛,人家都不急,你們急什麼?還吵起來,真出息。」

聽到那一句「來去了無牽掛」,李三夾菜的手頓了一下,轉頭看了他一眼。

李開明喝了一口酒,笑道:「好酒,有百花香氣,甜滑不膩口,這就是攬翠閣自釀的百花天女?今日真是好口福。」

鸞歌嫵媚一笑,用帕子遮了嘴角:「您若喜歡,改日奴家再給您送去些。我來時還帶了到年頭的『獄鬼哭』,那滋味您一定得嘗嘗。」

「聽這名字就知道夠勁。」李開明依舊笑,「喝了怕是要去半條命,還請姑娘放我一馬。」

鸞歌笑得雙眼眯成兩個月牙,趁着眼角因吃酒而泛起的微紅,分外漂亮,只是說出的話與那嬌笑的樣子實在不搭:「只怕獄鬼來追時,由不得我放你半條命去。」

話說到這,飯桌上的氣氛算是徹底變化了。李開明將手中上好的牙筷一放,在玉瓷的碗邊敲出一聲輕響。然後他抬頭,依舊慢條細理,眼角似天生就帶着笑意,向下微彎著:「哦,倒不知道姑娘所言何意?」

鸞歌轉頭去望鷺翎,鷺翎對她一點頭,問李開明:「李掌柜啊,你可知前一陣鬧得沸沸揚揚的連環殺人案的兇手是誰?」

「我聽人說起過,是常來賣些山裏稀罕物的醉魚。」

「你和她可熟悉?」

「見過幾面,她與李三比較熟。」

「那李三,我問你。你可知醉魚為人?」

李三愣了下,抬頭去看鷺翎,卻看不出他臉上有半點情緒,他想了一下,點了點頭:「醉魚與我是最熟的,她學字都是我教她的。」

「哦,原來是你教的。」鷺翎笑了一下,「這麼說可能有些大言不慚,我自認為醉魚對我是交心了的,她戒備心很重,但對自己喜歡的人是竭盡所能地護著的。那日她走,是我在最近處看着,也不知是吃了什麼毒,大口大口的血向外吐,濺了我滿頭滿臉……」

此話一出,李三和李開明同時抬頭,視線在他身上急掃過一圈,又默契的一同收了回去。這一下弄得鷺翎一愣,略一思考,便覺得有個不太好的念頭從他心頭閃過,沒等他抓住,就閃沒了蹤影。

他停了一下,發現真是抓不住那想法,只好繼續說:「醉魚若知道血里有毒,絕對不會近我身,所以她不是畏罪飲毒,而是被人封口。」

李三的身體劇震,大概是因為各種各樣的情緒纏在一起,面上反倒失去了表情。他像是被使了定身術一樣定在那裏一動不動,半晌嘴唇抖了起來,擠出一句:「……殿下這是在懷疑我?」

鷺翎搖搖頭:「你就算身不由己,也沒狠心到這般地步。鸞歌猜你喜歡醉魚,是不是真的?」

李開明很是意外,開口問李三:「竟有這事?」

李三尷尬地擺動着手,似乎想解釋,但最終也沒想好怎麼說,只能作罷。

鸞歌環住梟崇的胳膊,倚在他身上看那兩人:「女人看這種事可是很準的,你就別想狡辯了……所以說,李大掌柜,你殺了的那個女孩,是你最得力部下所愛之人,這罪過可是很大的。」

青河接着她的話說:「不止如此,恐怕那孩子也喜歡這人?否則誰會傻兮兮的跳出來替人頂罪。一對相戀的人被你害得天人相隔,你怕是不會得善終。」

李開明依舊不動聲色:「這話說得,好像我是幕後黑手一樣。」

癸扇眯眼一笑,將研究了半天的碗放下,道:「幕後黑手,你大概還沒那本事,只能算是個中間人。不過江湖殺案和醉魚之死,你怕是脫不了干係。」說完對坐在他旁邊的公輸一擺手,「你說。」然後又繼續低頭研究他的碗去了。

總是被癸扇扔些麻煩事過來的公輸默默望了眼頭頂,這已經是他的習慣動作了,每次因為感到無奈或麻煩時都會抬頭看一眼頭頂,算是翻了個白眼。他依舊駝著背哭喪著臉,直視李開明的視線卻凌厲之極:「前一段時間悠遊宮的人在我們專屬的商道聯絡人里發現了一個可疑的人,這人被發現后立刻自殺,可見決不是普通的偷學行商手段的人。他死後商道上突然失蹤了三人,四個人連起來,便將慶天與臨豐連在了一起。正趕上慶天動亂,接着臨豐又死了人,我便把福興商鋪的名目列在了調查的名單里。」

他說到這頓了頓,看了一眼李三,又問:「說到這我倒要問了,既然是列在名單上的,為何你帶着的這個暗衛沒有被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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鷺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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