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下】

第九章【下】

()柳夫人回房之後楊家三子並楊蕙菊便紛紛進來請安。。幾人噓寒問暖了一陣,柳夫人便覺得身上乏了,剛要打發這幾人散了,便聽門口的小丫頭打起帘子道:「老爺來了。」

楊昊之等一聽忙站了起來,只見從門口走進來個五十歲上下的高壯男子,生得方臉闊鼻,面色青潤,穿一身褐色嵌青紋提花蟒綢直裰,同色腰帶,上鑲六顆珍珠,甚是華麗。楊家諸子恭敬垂首道:「父親。」

楊崢淡淡「嗯」一聲,在太師椅上坐了,楊蕙菊親自奉茶。楊崢對柳夫人道:「夫人此番辛苦了,一路勞頓,要好好歇息才是。」

柳夫人道:「剛坐了會子,也不覺得乏,待會子讓個小丫頭捶捶腿便好了。我在廟裡得了張方子,專治你那頭疼病的,你吃個試試,據說百治百靈。尼姑庵的大士親自給你配的藥引子,還送了一瓮大悲水,配著葯服下,這都是相當不容易得的。」

楊崢捧起茗碗,掃了端坐的子女一眼,哼一聲道:「但凡這幾個讓我有一絲半毫的省心,我還用得著吃什麼大士的葯!」

柳夫人忙道:「老爺這說哪的話,這幾個孩兒都是聰慧省事的,還都有孝心。」

楊崢冷笑道:「孝心?你看看這幾個不成器的東西,現如今有哪個能做我的臂膀?老大!我先問問你這些天都忙了些什麼?曹庄河口的幾船貨我是交予你打理的吧?怎的碼頭那幾個管事的說這一個多月都未見你露一面?還有南街上那幾爿鋪子,這些時日你巡查了幾遍,嗯?聽說你還在西水街上的當鋪里支了一百兩銀子,我且問問你,這銀兩花在何處!」

楊昊之心中連連叫苦,他支那銀子自是為了買藥材補品給柯穎思小產後滋養身體的,但這見不得人的事打死他也不敢說。心慌間,只聽柳夫人道:「老爺,你說話那麼大聲做什麼,再唬著這幾個孩子。昊哥兒前幾日剛死了媳婦,孩子又病了,真真兒是心力交瘁苦不堪言,怎還有心情去街上巡鋪子查賬本?」

這幾句話正提醒了楊昊之,他忙擠出幾滴淚,作出愁苦之態,哭喪著臉道:「父親息怒,是兒子不對。兒子是聽說岳母大人痛失愛女生了大病,所以特別支銀子買些補品送去,也好歹是個孝心。兒子想著這個錢應從自己的份例裡頭出,所以就沒動家裡的銀子,反在當鋪支了,待手頭寬裕了必定就還回去了。」

柳夫人一聽立刻睜大眼睛對楊崢道:「聽聽,這是兒子的一片孝心。」說完拭著眼淚對楊昊之道:「我的兒,你忒命苦,年紀輕輕就死了媳婦……」楊昊之也止不住抽泣。

楊崢聽了心中愈發煩悶,一拍桌子道:「夠了!都說是慈母多敗兒,昊兒就是你寵的,整日里遊手好閒,哪裡像是個能振興家業的!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這個皮相,靠它找了一房賢惠的媳婦,偏偏他還沒福消受!」

柳夫人一聽此話便不願意了,道:「老爺,當初這門親我就不同意。。是你硬逼著昊哥兒娶了個瘸子的,難道還是昊兒撿了大便宜?那梅氏除卻娘家背景,哪一點配得上咱們的孩兒?若不是你一意孤行,憑昊哥兒的品貌,什麼樣的姑娘找不到?」楊昊之心中深以為然,但面上卻不敢表露出來。楊景之、楊蕙菊鼻觀口,口觀心,端坐無言。楊晟之垂著頭微勾了勾嘴角,臉上仍是一副獃獃的模樣。

楊崢怒道:「閉嘴!婦人之見!若不是與梅家結親,咱們這幾年的生意怎能做得這般順風順水?你以為我憑什麼還能在戶部頂個虛職?楊家這幾年又怎麼延續風光富貴!」

柳夫人見楊崢動了怒,氣勢自然弱了些許,但口中犟道:「那為了楊家前程也不能就這般虧待昊哥兒,若是當初不答應,昊哥兒就不會娶個瘸子,也不會這麼年輕就成了鰥夫。」

楊崢不怒反笑,指著楊昊之道:「你這大兒子除了這幅皮囊還有什麼拿得出手?但凡他有本事打理家業,我又何必讓他娶個殘妻!」說完喘了幾口氣,喝了一大口茶,伸左手去碾壓太陽穴。楊蕙菊見狀忙向柳夫人使了個眼色,柳夫人便不再多言了,心中卻道:「我那昊兒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在金陵城裡都算有名號的才子,怎就拿不出手了?」

楊崢穩了穩心神,看向楊景之道:「老二,最近這兩三樁差事辦得也算中規中矩。不過發去京城的貨里怎又入了柯家的股?且這一入就佔了三成,硬生生吞了咱們兩成的利潤。你自己萬不敢做這個主的,你說,是不是你媳婦兒的主意?」

楊景之站起身動了動嘴沒出聲,柳夫人想起柯穎鸞不自覺哼了一聲,她素不喜這二兒媳,事事處處的賣弄才幹,在老太太面前爭寵,看架勢都想蓋過自己一頭去。她憐惜自己二兒子成親幾年還沒生養一兒半女,還將自己身邊最得意一個大丫鬟賞過去做姨娘,連老大都沒沾這個光呢。誰想那丫鬟沒過多久就不明不白死了,這其中的伎倆又怎逃得過她的法眼?她賞過去的人都敢使手段,那柯穎鸞哪裡還將她這個婆婆放在眼裡了?現如今又開始插手楊家的生意經濟,迫不及待給自己娘家撈好處,這樣下去還不將楊家搬空了?

柳夫人剛**開口,便見楊崢上前「啪」一聲給了楊景之狠狠一記嘴巴,罵道:「沒出息的種子!怕老婆到如此田地,竟連自己的家業也不知維護了!回去好好振你的夫綱,隨便尋個由頭抽你媳婦幾個大耳刮子把她趕回娘家住幾天去,出了事有為父頂著!」

楊景之聽完登時就呆了,結結巴巴道:「這……爹……這個……」眼睛不由自主朝柳夫人望去,隱帶乞求之色。

柳夫人雖不太疼寵楊景之,但也不忍親生兒子受此責難,開口道:「老爺息怒,頭疼症複發可就不好了。眼下過不了一個月便是老太太生日了,里裡外外都是事兒,還暫時離不開二兒媳。今日之事既已如此,再追究也傷了跟柯家的和氣,不若我去敲打敲打二兒媳,這回作罷,下不為例。」說完看了楊景之一眼。

楊景之忙點頭道:「兒子記住父親教誨,再不敢犯了!」

楊崢長嘆一聲,又覺頭疼,重重坐了下來。。楊蕙菊上前給他按壓頭上穴位,楊崢閉目坐了一會兒,對楊蕙菊道:「你沒事的時候勤打發人去梅家夫人送點精巧的物件,再附信說點子貼心梯己的話兒。你素是個伶俐的,爹爹的意思你應是明白的。」

楊蕙菊想起自己和梅家的親事,面上紅了一紅,道:「明白。」

楊崢睜開眼一揮手道:「好了,都散了吧!」又道:「昊兒別走,去我書房等著!」見楊晟之低著頭默默往外走,這才想起自己還有一子,便上前兩步問道:「秋闈有些時日就要到了,這次可有把握?」

楊晟之垂著頭恭恭敬敬道:「日日夜夜做文章,不敢怠慢。」

楊崢想勉力幾句,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這幾個孩兒里,唯有楊晟之與他長得最像,且有個穩重的性子,小時候頗聰慧喜人的,但越長大反而越痴獃,聰明靈氣全不見了,連秀才也是考了兩次才中。楊崢嘆了口氣,擺了擺手道:「你去吧,我讓賬房給你支五十兩銀子做考試的資費。你大哥不喜科舉,說那是沽名釣譽的行當,你二哥天資駑鈍些,這代楊家是否能重入官場,便看你的了。」

楊晟之忙拱手道:「不敢辜負爹爹殷勤期盼。」

楊崢見他說個話還一板一眼,暗道楊晟之果是讀書讀傻了腦子,日後需找點差事讓他歷練歷練,通些人情世故才是。擺擺手便讓他退下了。楊崢站起身對柳夫人道:「你好好歇著罷,這幾天往梅家去一趟,多送些滋補的吃食和藥材。」

柳夫人道:「我曉得,我還特地請了妙顯師加持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玫瑰紫晶佛珠,上面還刻了心經和大悲咒,戴在身上最是靜心辟邪,全金陵就只有這一條呢,趕明兒個我就親自送去。」

楊崢點了點頭道:「親家母信佛,送這個最妙不過。」又見楊昊之垂著頭站在旁邊,瞪了他一眼道:「在這裡杵著幹什麼,還不快去書房!」說完便往外走。

楊昊之見其父面色不善,早就唬得一陣陣膽寒,一邊跟在楊崢身後往外走著一邊回過頭忙不迭給柳夫人打眼色。柳夫人使眼色安慰,見那父子出了門便急忙喚來兩個老嬤嬤,命好好在後頭跟著,守在書房門口,若是老爺萬一動怒便趕緊回來通報。

待進了書房,只見已在房中坐著的人均齊刷刷站了起來,彎腰恭敬道:「老爺。」楊昊之微微抬眼一瞄,見那四人均是楊家有頭臉的管事,心中暗道不好。楊昊之本是個愛吟風弄月的性子,對科考仕途、生意經濟一概興趣全無,故而其父讓他管理家業,也不過三天打魚兩天晒網,自然不很用心,出了紕漏也是手下人幫著遮掩彌補。今日書房裡一連來了四個管事顯是事情出得不小,已到了瞞不住的地步,楊昊之又做過不少偷手,一時間心如擂鼓,冷汗都從額上滾了下來。

楊崢走到書案錢拿了一本藍色的賬簿,「啪」一聲丟在楊昊之腳下,厲聲道:「你自己翻翻看!」

楊昊之撿起來一瞧,知那賬簿是碼頭往來出貨的支出,他翻看了兩頁,實在瞧不出什麼端倪,偷看了一眼楊崢,只見自己的爹爹正黑著臉瞪著他,只得硬著頭皮道:「兒子……兒子請父親指教。」

楊崢道:「前兩天那批絲綢是從那管的河口出的貨,往來錢銀也均由你經手。到底賺了多少你可知道?」

楊昊之道:「賬簿上寫得清清楚楚,曹庄河口五船貨,共一萬兩千兩銀子,除去一路吃喝花銷和船隻損耗,以及上京打點等,最後應有八千兩銀子的純利。」

楊崢怒道:「放屁!那批絲綢均是上等的雪緞,除卻孝敬宮裡頭各位主子的,剩下的貨至少有兩萬兩的進項,怕是今年咱們做的最大一筆買賣了!你個敗家子,轉眼便將錢抹了一半!說!是不是你又在外頭闖了什麼禍,貪了公中的銀子打點?」

管事們忙道:「老爺息怒,大爺怕是有隱情稟報。」

楊昊之登時一呆,而後連連叫屈道:「這是陳管事向我稟報的,兒子才記錄在案,若是貪了一分一厘,我便撞死在爹爹面前!爹要不信便拿陳三德前來對質!」

楊崢氣得差點背過氣去,前幾日他害了頭疼病,故而沒有親力親為,也想著讓楊昊之歷練歷練,便放了手,可誰知這樣一筆買賣,楊昊之竟沒有親手打理,反而讓個管事的回稟幾句完事!楊崢本就是個霹靂火般的性子,此刻更是怒髮衝冠,上前便狠狠抽了楊昊之一記大耳刮子,咆哮道:「畜生!還等我拿他對質,陳三德早已便跑沒了影了!我問了幾個管事,聽聞這人是你找來抬舉做了河口大管事的。說!你是不是跟他裡應外合貪了那一萬兩銀子去花天酒地了?待銀子使凈你便找他做了替罪羊,自己脫了干係?你個不孝的孽障!」楊崢說著身子止不住亂顫,一腳將楊昊之踹倒在地,舉著手又打下來。

管事們急忙上前攔住道:「老爺息怒,老爺息怒!老爺病才剛好,萬萬不得動氣!」

楊昊之腿一軟跪在地上哭道:「父親若這麼說,兒子再無立足之地!若是兒子貪了一分一厘,便叫我手上生個大瘡爛瘡,讓天雷打了不得好死!還望父親明鑒!還兒子清白!」說完腦袋「砰砰」磕在地上,彷彿小雞啄米一般。

楊崢聽楊昊之這麼一說「唉」的長嘆一聲,身子晃了兩晃,任管事們扶著癱坐在椅上,他的兒子他自是心中有數,想楊昊之只不過風流自賞遊手好閒,並無膽子貪這麼一大筆錢銀,但此番出了這等事,若不將其嚴加管教,一來不能讓楊昊之長了教訓,二來亦不能服眾,三來想起飛了的銀子又是肉疼,遂疲憊道:「不管是不是你貪了銀兩,這總是你的過失,不動用家法嚴加管教,讓我怎對得起列祖列宗。」

楊昊之聽聞要動家法,唬得魂魄飛了一半,跪著蹭到跟前,抱著楊崢的大腿,痛哭流涕道:「父親饒了我罷!我真沒貪公中的銀子!是那陳三德,定是他將錢銀卷包會逃了,他才是吃裡爬外的卑鄙小人!」

楊崢踢了楊昊之一腳道:「沒出息的孽障!」說完高喝道:「搭春凳,請鞭子來!」

管事們勸道:「老爺,前些時日大爺死了媳婦兒,公事上未免不能進全心,你消消氣,網開一面罷。」

楊崢冷笑一聲,暗道媳婦兒死了,這畜生高興還來不及,怎可能心酸神傷。口中道:「今日誰都甭想攔著!再多說一句就叉出去罷!」

管事們自是知道楊崢脾性,你瞧我我瞧你,均不敢開口了。此時外頭的小廝已將春凳搭了進來,又有個年輕力壯的長隨進屋,手裡捧著鞭子。楊崢緩了口氣,指著楊昊之道:「把這個孽子給我按在凳上,狠狠的打!」

五六個小廝上前將楊昊之壓在凳上,那長隨將鞭子掄起來「啪」一聲便抽在楊昊之臀部。這抽鞭子是極有學問的,若有心治人,抽兩三下便能傷筋動骨;若只是做樣子,抽在身上雖啪啪直響,但所受痛楚極小。那長隨怎敢打傷楊家的大爺,只將鞭子揮得虎虎生風,但落在楊昊之身上卻無什麼力道。饒是如此,楊昊之仍「哎喲」一聲大叫,渾身不住扭動,疼得俊臉泛白。

正此時,只聽有人在門口道:「住手,莫要再打他了!」說著柳夫人已衝進來,直撲到楊昊之跟前,楊昊之一見,不由淚如雨下,道:「娘......」再說不出話。

柳夫人心中大慟,流著淚對楊崢道:「老爺,您莫要氣壞了自己。昊兒犯了天大的錯,您也不能賠上自己的身子。」說著暗地裡擰了擰楊昊之的胳膊。

楊昊之嗚咽道:「父親,您打我罷……是兒子錯了,是兒子對不起爹爹,對不起列祖列宗……」說著不由嚎啕大哭。

楊崢見楊昊之有悔過之意,怒氣也歇了兩分,但面上冷笑道:「給我狠狠打,打了這孽子方能出我心頭惡氣,若不打他,反倒讓我憋悶!」

此時管事中有一叫劉坤的,湊上前道:「老爺,這般一鬧,驚動了老太太便不好了。我看不如這樣,就叫大爺立功贖罪,親自辦事,將那陳三德抓回來。即便抓不回來,也讓大爺這些時日出去多歷練,將虧了的銀子儘力賺回來便是。」

柳夫人忙道:「正是這個理兒。老爺,如今昊哥兒已知道錯了,你打壞了他可怎麼好,不若你讓他出去辦差,將功贖罪。」

眾人紛紛勸說,楊崢斜眼一瞧楊昊之,看他臉色蠟黃,唇色發白,心裡頭暗嘆一聲:「若是這不長進的東西真知道了教訓便好了。」想到自己的三個兒子里,唯有這老大還是有幾分聰慧可以造就的,心裡軟了幾分,揮手道:「罷了,沒打的鞭子便暫時寄存在這兒,讓他將功贖罪,或將陳三德抓回來,或在三個月內將虧了的銀子賺回,否則家法照舊!」

楊昊之一聽此話臉上又是一白,但不敢辯解,任人搭著出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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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間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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