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事

舊時事

陪着孫大娘和夏米把人送回落紅館,夏米告訴瞿菥,公子和九紅姐每年都會去臨淵道買人回來,讓他們在落紅館安置一段時間之後,或去或留都由他們自己決定。瞿菥默默點頭。

夏米突然問:「現在你有沒有覺得公子特別了不起?」

瞿菥看着他一臉期待,隱約還有些自豪,可確實是能夠讓人發自內心讚歎:「他確實是個非常優秀的人,我承認。」

「所以你以後要對公子非常尊敬,知道嗎!」

「那你們為什麼有些怕他?」

「那不是怕,是敬!要知道公子是狐犬狼唯一龍族了,對於我們這些九淵之地的人來說是救命恩人,能活着就已經很感謝了,雖然對有些人來說,活着不如死了。」夏米的話越到後面聲音越低,瞿菥心裏的疑惑也越來越深,她出生的晚,也從來沒有來過狐犬狼,所有的事都是從書上看到的,可鹿甍山的書也不全,關於狐犬狼的好些書籍都落了灰,問了師傅,師傅只是嘆氣著說那些已經沒有用了,不用看了。少時的瞿菥愛偷懶,師傅說不用看,便樂得省下那功夫,愉快地上山下水,誰曾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真的能來到這和鹿甍山隔着大江大海的織金洞啊!

今天回來的早,后廚的眾人還在忙碌,瞿菥和夏米趁著孫大娘安置新來的去了,兩個人各抓了一把海瓜子在一樓角落裏晃蕩,又怕被大廳的姐姐們嫌棄,夏米帶着瞿菥出了落紅館,一臉得瑟地:「走,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夏米的表情頗有一種戲本子裏面的紈絝子弟邀著豬朋狗友去逛窯子之前的猥瑣樣,但說實話,這種對於未知的好奇還是讓瞿菥假裝沒有看見那猥瑣的勁頭,一臉淡定地跟着夏米出門。

之前出館都是左轉,沿着街一直走去碼頭,今天卻是右轉,沿着街過了七八個鋪子,看見一個小巷子,夏米帶着瞿菥拐進去,從人家的房屋爬了上去,爬到人家房頂上,又從正對街的一道小門穿過去,就到了一個古樸的小鋪子,夏米朝着瞿菥招了招手:「快過來!」

瞿菥緊跟了上去進了這家小鋪子,夏米給了老闆一塊紙包,老闆點了點頭收下了。夏米便帶着瞿菥穿過鋪子,這條街也很繁華,但比起停鸞道倒是少了很多人。夏米帶着瞿菥進了一家名叫「清談」的館子,夏米熟練地挑了一個最角落的桌子,讓小二上了一壺茶,兩個人就坐在角落看戲。

瞿菥喝着茶,磕著瓜子:「你是怎麼發現這裏的?」

夏米盯着一場剛剛落幕的戲,頭也不回:「來多啦就知道了,這裏茶水便宜還能看到戲可沒有比這裏更熱鬧的茶館了,你看這裏,每次來都是坐滿了人,二樓還有包間,專門是給那些有錢人準備的,底下的嘛就是我們的啦,在這裏可真是無論貧窮與富貴,你都要交錢。」

瞿菥好奇了一下:「那我們落紅館是幹什麼的?不也是個茶館嗎?」

夏米看着戲枱子上的人都走光了,才意猶未盡地對着瞿菥搖了搖手指:「非也非也,你看我們家有戲台嗎?我們家就是個客棧,而且還是最便宜的那種,有錢人才不會住我們那兒!這裏可就不一樣了!」說着還有些吃酸地看了看二樓,撇了撇嘴:「有錢就是了不起!唉!」

瞿菥緩緩補刀:「那你還得有勢啊!」

夏米一副扎心的表情看着瞿菥,兩人默默舉起茶杯,遙敬了對方一杯,默默轉頭看向別處。

戲台上卻是又起了一台戲,瞿菥看着戲枱子,她在花草木沒有聽過戲,於是好奇地問夏米:「這台上是什麼戲啊?」

夏米皺着眉:「是晴龍王的故事。」

瞿菥看他不太高興,看了看台上:「這戲怎麼了嗎?」

夏米聲音沉了下來:「這戲很久之前就被不演了,怎麼還有人敢上台。」

夏米話音未落,旁邊便有人竊竊私語起來:「怎麼演了這個?」

「這戲怎麼還敢演!我可聽說最近那位爺可還在呢,這不是打他的臉嗎?」

「不是說快要群龍宴了嗎?那位爺還沒有走嗎?」

「你哪次看見那位爺去了群龍宴啊?」

「天吶,那我們要不要先走啊,萬一等會兒!」

「唉,要不走吧,走吧!」

一些人看着大事不妙,抬腿要走,可門卻被人堵住了,一個年輕模樣的姑娘冷著臉地站在門口:「這可是我們洞主請大家看的,你們走了這不是對不起我們洞主的一番心意了么?」

「這,敢問姑娘,你家洞主是?」

「芙蓉洞洞主,沈吉泉。」

夏米和瞿菥一直看着那邊動靜,聽到這個名字,夏米低低地罵了一句髒話。

瞿菥有些吃驚,回頭看去,台上卻還在演着,說道晴龍王與一神秘男子相戀,而後不顧天譴生下一個雜種子,連累整個狐犬狼被淹沒。

那邊的人更是猶猶豫豫起來,那個面無表情的小姑娘更加自豪地說:「回位子上去吧,別辜負了我們洞主的一片苦心啊!」

「欺人太甚!」夏米拍桌子道,說完就站起來走了過去,瞿菥瞪大眼睛愣住了,不是說在外不要惹事的嗎?那這個是上還是不上呢!

夏米走過去對着那姑娘說:「你們憑什麼逼着別人看這樣的戲,這樣的戲擺明了就是假的!事實根本不是這樣的!你們這是在騙人!」

那姑娘嬌俏著笑起來,平時看着九紅姐笑只覺得萬種風情盡在眉梢,今天看着這姑娘這樣笑,渾像整張臉都在抽筋,瞿菥裝作路人默默地移過去。

那姑娘嫌棄地說:「這裏真的什麼阿貓阿狗都有,你又是哪裏來的下等人,一身的海腥味都還沒洗乾淨就站這裏說話,不怕被肢解賣了么!」

說完伸手就要抓人,瞿菥眼疾手快地上去擋下這姑娘往外一推,那姑娘見吃了虧,冷笑:「好得很,兩個人一起來送死!」

正要動手,二樓一個包間裏面突然衝出來一個人,嘶啞地大吼道:「葵,給我撕了她,就是她,就是這個醜八怪把我打成這個樣子的!」

聽着那沙啞的吼聲,瞿菥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運氣這麼差過!

「原來就是你!」原來只是一般怒火的姑娘,抽出一根長鞭,皮笑肉不笑道,「既然你自己送上門來,就省得我去尋你了!」

瞿菥一把推開夏米,喚風來擋,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狐犬狼的人們都愛用武器,但真得是在挑戰着瞿菥捏訣的速度,不得不邊躲邊一隻手捏訣,這種情況下,瞿菥可不敢召喚線蔓,萬一和上次一樣弄了個大窟窿出來,等瞿衎回來非得不認自己,畢竟如果這麼賺錢的店被弄了個大窟窿,要賠的肯定不少。

瞿菥邊胡思亂想着,邊找出去的口子,還好這家店夠大,靠街的那面石牆也有窗戶,看準一個機會,翻身出牆,趁機逃跑!

瞿菥翻出牆突然覺得不對勁,對方居然沒有追出來!回頭一看,那位叫葵的押著夏米走了出來,小彩則被人推著出來了。

瞿菥站直:「放了他。」

小彩坐在椅子上得意開口:「好啊!我可以放了他,你跟我到我的府上給我做雜使我就放了他!」

瞿菥覺得不可理喻:「你打不過我,喊了個人還是打不過我就用這種手段威脅我?問題是你為什麼要我去你的府上做奴役啊?你很喜歡使喚人嗎?還是你在落紅館被人使喚過了頭了?」

小彩坐在椅子上氣的想要蹦起來,一旁的葵卻說:「跟她廢話什麼,讓她直接自盡不就可以了!」

還沒說完,她勒著夏米的手就鬆開了,瞿菥順勢喚風將夏米裹了過來,九紅擋在他們身前:「何事?」

小彩看見九紅更是惱怒,面目猙獰地尖叫道:「撕了她撕了她撕了她!啊啊啊啊!把她給我撕了!」

葵卻中氣十足地對着周圍的人說:「這個人就是花草木一族的姦細!而花草木一族就是看着我族落難卻不肯伸出援手的仇人!」

周圍的人立刻又嘰嘰喳喳起來。

「是的啊,就是他們不肯救我們,害得我們只能生活在海上!」

「唉,可那是落紅館的九紅吧?」

「那又怎麼樣,我聽說她也是個花草木,整天假仁假義的,現在還要救這個花草木的,肯定也不是好人。」

話落,一個蛋砸了過來。

九紅抱着瞿菥,輕聲說:「忍住!」

接着,七七八八的人開始向她們扔東西,邊扔邊罵:「都是你們這些可惡的花草木害的我們無家可歸!去死吧!」

「滾開這裏!」

隱約還能聽見夏米喊著九紅姐!

瞿菥在九紅的懷裏掙扎:「這群人!他們怎麼可以這麼對你!」

九紅輕輕笑:「只要你救過的人記得你就夠了!」

「讓開,都給老娘讓開!你們膽子不小啊,敢打我們停鸞道的主意!」洪亮的聲音從人群外傳來。

瞿菥心裏一松,開口大喊:「孫大娘!」

一群人手裏拿着鍋碗瓢盆,掃帚之類的家用具憤憤不平地擠了進來,把她和九紅團團圍住。

周圍的人一看人多了,也不敢再砸,只是罵道:「什麼停鸞道的人,你們居然還敢和這種人住在一起也不怕她哪天把你們全都殺了!」

孫大娘身後一尖聲尖氣地聲音叫道:「什麼東西,你個老魚頭,上個月你在我店裏賒的帳還是九紅姑娘替你還的,你居然還有臉站在這裏說話,你當初怎麼不說人是花草木的人?現在倒是給你臉了是吧!」

那人被說的面紅耳赤,轉身就從人群中溜走了,這麼一打岔,在場的很多人估摸著自己都受過九紅的恩,都不敢再多說什麼,三三兩兩的人都要散開。

這時候一道黑亮的光攜風而來,瞿菥一把推開九紅,用手硬接下這擊,鞭尾繞過手臂沖着瞿菥的臉掃過去。瞿菥瞪大眼睛正要拈訣。

一道無奈卻不失威嚴的聲音越過眾人頭頂:「鬧什麼!」

一隻手拎着她的后領向後撤去,眼前只見一位身着灰色印紋長袍,束袖處箍著黑色金屬袖箍的人接下那長鞭。

周圍的人一眾人齊齊躬身:「洞主!」

灰色長袍點頭道:「都散了吧。」

眾人連忙散去,雖說平時這織金洞主很好說話,但畢竟這也是人家家事,大家還想在織金洞過活總不能當着人家的面看人家的笑話,遂都趕緊趁著沒事離開才是正事。

「淵堂哥。」名叫葵的女子抱拳道。

沈若淵鬆開長鞭:「你這是在我的地盤讓我難堪嗎?」

「豈敢!只是。」

「好了,這件事是她胡鬧,你也由着她胡來,泉伯伯不在家,你們就這樣無法無天嗎!」

「不敢!」

沈若淵在那邊訓妹妹,郯微把瞿菥往後一扔,九紅連忙上來接住:「沒事吧?」

瞿菥搖頭,看着那邊,心裏默默畫小冊子,居然敢暗算我!

郯微冷清開口:「回去吧。」

九紅點頭,帶着瞿菥和孫大娘點了點頭,轉身就要離開。

一直在旁邊看戲,等到郯微出現后卻一句話也沒說的小彩突然從輪椅上撲向郯微,卻因為距離差的有些遠,且腿腳還沒有好的全,這一撲,整個人都趴在了地上,她卻仍然向著郯微爬過來。

郯微皺眉,葵立即上前去扶住她:「彩,我們先回去好不好?」

小彩卻是推開她,向著郯微繼續爬過來,郯微終是沒忍住,帶着嫌惡的表情開口:「還不夠嗎!」

小彩愣在原地,看着郯微,愣怔開口:「公子,您不要我了嗎?我是落紅館的小彩啊!您不帶我回去嗎?」

郯微的聲音依舊沒有任何波動,從他出現到現在,開口說話寥寥數語,卻沒有一句是問責或者對九紅的關心,永遠都像是在旁觀一般,沒有喜樂,沒有哀怨,無所挂念,像鹿甍山上最深不見底的泉,能見到泉水的甘冽卻難以瞥見那深不見底的來處。

「何必。」郯微看了看天上的雲,「我留你在我身邊百年是應你父之約,如今百年已至,你非我族人,自該歸去。」

小彩慌亂之中指著九紅嘶啞著說:「可她也不是,您不也留她在身邊近百年?為什麼我不可以?我甚至遇到您的時間比她還要早,為什麼我不可以!」

瞿菥拉着九紅停住了沒有走,九紅卻繼續往前走,沒有停,也沒有說話。瞿菥想知道為什麼,可卻又不放心讓九紅一個人先回去,只能追上去,回頭看着整條街只剩下那四個人,灰色白色中間夾着青色和粉色,在青灰色的長街上越來越小,看不清面貌,瞿菥轉身去扶九紅時卻聽得郯微振聲道:「爾與卿無可比。」。

瞿菥本能地去看九紅,卻只是看見九紅慢了一步,而後卻又鎮定地走遠。瞿菥不太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在她心裏,九紅自然是和那個小彩不能比的,九紅姐溫柔善良,而那個小彩卻只是頤指氣使,自傲得令人討厭,可她不知道的是對於郯微來說,這兩者的區別又在何處。

小彩大叫:「怎麼不可比!我哪裏比不上她!我家世,身世,究竟是哪一點比不上她!」

郯微略微諷刺地笑道:「你哪裏比得上她?」

郯微自行找了處可以坐下的椅子,斜倚在椅子上,悠悠開口:「近日心情不錯,你問,知無不答。」

小彩愣怔怔地看着他:「我比她家世深厚!我父親是芙蓉洞洞主沈吉泉,我哪裏比不上她!」

郯微點頭:「是的。」

「這點我就比她這個無父無母的強上百倍!」小彩咬牙切齒道。

郯微輕哼:「可笑啊,若淵,你的這個妹妹可真有意思。我第一次見你,你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什麼也不懂,但心性還算純良,沒想到在我身邊的這些年倒是讓你變得如此這般,看來我這裏着實養不起你這芙蓉洞的大小姐,還是早日回去的好。」

小彩慌亂道:「我心性怎麼不如她?」

郯微似是失了耐心,站了起來,冷冷道:「就憑你家做的這買賣就倒人胃口。」

小彩心下大亂,葵在一旁說道:「叔父有所不知,我們芙蓉洞只是為那些從九淵之地來的人提供一個方便而已,這如何不妥,竟能夠污了您的眼睛。」

郯微抬眉看了她一眼:「我從不與蠢物說話,尤其是自作聰明的蠢物。」

小彩慌亂地開口:「我會讓父親不要再做這些,公子,您相信我,父親一定會聽得,我們不是那樣殘忍的人,請您相信我!」

郯微嘆氣:「事已至此,好自為之。」

「那她呢?」小彩在郯微身後低聲地問,「那您第一次見到她是怎樣?」

郯微眯着眼睛抬頭看着天上灼人的日光:「她啊,不記得了。」

瞿菥扶著九紅回到落紅館,只見孫大娘和眾人在大廳裏面一臉焦急地等著,看到他們回來,急忙迎了上來,九紅俏笑着開口:「這是怎麼了?還不上工,不想吃飯了么?」

孫大娘和大家這才嘻嘻哈哈地插科打諢起來。

「這不是擔心九紅姐么。」

「我就知道九紅姐肯定沒事的!」

「那是自然,公子都去了,能有什麼事。」

「好了,都別呆在這裏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

一眾人這才推推搡搡地走開了。

瞿菥扶著九紅:「我給你上藥吧。」

九紅點了點頭,瞿菥卻有些低落:「怎麼覺得你遇到我之後一直在受傷!」

九紅笑了笑:「可能你是我的災星吧。」

瞿菥臉皺成了一團:「啊?」

「騙你的,能在異國他鄉遇到你,很開心!」

瞿菥糾結開口:「九紅姐,你一本正經地開玩笑讓我不知所措啊!」

瞿菥用自己帶來的傷葯給九紅包紮了傷口,九紅沉醉地聞着葯的味道。

瞿菥邊收拾邊打笑:「你要是真的這麼喜歡,我就送給你。」

「真的!」九紅很是欣喜地把那瓶傷葯收了起來。

瞿菥有些好奇:「九紅姐?」

九紅卻又拿出藥瓶放在手邊搓磨:「大概因為我離家太久了,所以看到家裏面來的東西都會覺得萬分親切吧。」

瞿菥拾掇好坐在她身邊:「那為什麼不回去看看呢?」

九紅看了手裏的藥瓶,微微笑着:「也許因為回不去了吧。」

「有很多花草木的人在狐犬狼嗎?就和九紅姐一樣?」

九紅姐卻苦笑:「我已經算是好的了,很多人在當年那場劫難里都沒能夠活的下來。」

「劫難?」

九紅嘆息:「好啦,你真的是個好奇寶寶,什麼都要問個明白,現在你九紅姐累啦,等哪天我得空了,我定好好地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您不用這麼哄我,你好好休息吧,我走就是。」瞿菥拎着要洗的衣服出了門。

九紅看着瞿菥的背影笑了笑,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到郯微的時候,那天的日光強烈,她勉強化身為木,載着住在一條街的一些鄰里,一抬頭,就看到天上有一條長長的影子,那影子看着她,笑了起來,現在想一想自己當時一定很可笑吧,身上馱著幾十個小孩子,四周抓着數不清的手,可那是那樣溫柔的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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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以柳色相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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