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青山鎮

05 青山鎮

走着走着,老白突然停下了腳步,望着前方連綿不絕的大山,「快到家了。」

筋疲力盡的徐天然想靠在老白身上,老白巧妙躲開了,徐天然又摔了個狗吃屎。這次徐天然並不生氣,畢竟走了一個多月了,終於快到家了,總是值得開心的一件事。他一直很期待,老白的家究竟窮成什麼樣子?老白喝酒的時候摘下葫蘆的動作顯然是刻意的,再高高揮起一個大大的弧度,顯得很有高人風範。在外面裝的了高人,回了家就沒法裝了,左鄰右舍都是知根知底的,老白到底是騾子是馬,到隔壁一問就明白了。

在徐天然不可見之處,老白的嘴角微微揚起。

徐天然又屁顛屁顛跟着啊黃跑了一天,從山的外頭跑到了山裏頭,從山裏頭跑到了山的更裏頭。一天下來,山間小路彎彎繞繞,啊黃總能讓徐天然看見它的屁股,保留着一分希望不至破滅,又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徐天然再咬着牙關,意志十分堅強,奈何年紀才八歲,心有餘力不足,不可避免又吐了。老白粗糙的手在脖子上搓啊搓,就變出了一顆黑色藥丸,往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徐天然嘴裏一塞,徐天然想開口罵人也沒力氣罵,無奈任由老白擺佈。

徐天然喘過氣來,氣呼呼走到老白面前,「老頭子,你給我吃的是你身上搓下來的泥嗎?」

老白躺在用樹葉鋪的臨時床鋪上掏著耳朵,當作耳邊風。

徐天然不顧身上污垢黏乎乎的,故意坐在老白鼻子邊,用自身的惡臭報復老白。老白捲起一團乾草,堵住自己的鼻孔,「小崽子,趕緊滾去洗澡換衣服,別在老子面前噁心人,你現在真是一坨巨大的屎,臭不可言。」

徐天然不管不顧,誰讓你喂我吃你身上的爛泥,要不是小爺我當時動彈不得,不然老子就算死也不會吃。

老白哈哈一笑,從袋子裏取出一顆黑色藥丸,夾在指縫間,大手在身上反覆搓,也搓出了一顆黑乎乎的丸子,雙指一曲,兩顆藥丸就被掉包了。少年看得那叫目瞪口呆,喲呵,原來這糟老頭會變戲法。可惜看着老白對自己挑眉的賤樣,他一點也笑不出來。

少年轉身往小溪邊走去,不忘扭頭說道:「老白,我知道你給我吃的藥丸是對我身體好,這些天我體內排出了很多污垢,可能就是我娘說的,修行之人的淬體,我自己也覺著這些天跑步越跑越快了,只是啊黃跑得更快,讓我感覺我好像沒有一丁點進步罷了。謝謝你,老白。」

說完,一溜煙就沒影了。

忽然小崽子又神出鬼沒在樹后探出一顆小腦袋,做了個鬼臉「要是我得罪了你,你大人有大量,別給我喂你身上搓出來的小泥丸呀。」

過了半晌,才聽到小溪傳來「撲通」一聲,豬叫聲響起:「太他媽冷了。」

又過了一旬,徐天然還在山間轉悠,每天都是啊黃在前面跑,少年在後面追,直到少年累趴下了,老白往少年嘴巴里丟一顆黑色藥丸。然後,老白就把少年往馬背上一丟,啊黃載着橫著掛在身上的少年歡快地跑在回家的路上。

在馬背上時不時嘔兩口膽汁的少年翻著白眼也不忘問老白,「你說快到家了,這在山上都走了十幾天了,連個鬼都沒看見,更別提看見人了。老白,難道你不是人,是鬼,娘親說過水鬼想要轉世投胎得抓個替死鬼接替自己的位置,莫非你要騙我回去接替你的位置,自己好轉世投胎去。老白,你是鬼我也認了,你對我有救命之恩,你一個人在深山老林寂寞我也認了,大不了我陪着你,你就不悶了,千萬別把我騙到你家后你自個兒投胎去了,留下我孤苦伶仃的一個人,那你就太沒良心了。」說完,少年假惺惺地哭嚎了幾聲。

老白一個板栗下去,世界終於安靜了,啊黃輕聲嘶吼了一聲,像在笑。

老白摸摸少年的小腦袋,「快到家了。」

徐天然翻了個白眼,一副我不信的樣子。

果然,又一旬過去了,徐天然不知道走過了多少座山,走過了多少條彎彎繞繞的小路,看過了多少顆星星,看着遠方雲霧繚繞的山峰,腦海里想起了娘親教自己的詩:雲深不知處。

老白指著遠處的一座山,「翻過那座山,就到家了。」

少年撅著嘴,「狼來了的故事聽過嗎?」

老白笑笑,不再言語。看着愛折騰的少年郎,老白想着,少年的生活就應該是肩上挑着鶯飛草長和楊柳依依。每個修行者心中都想着終有一天踏出大道以證長生,最後一個個修行者都修鍊成了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仙子,任他活了百年、千年甚至萬年,那樣的生活又有什麼樂趣呢?修行者最不缺的就是時間,那些老烏龜動不動就活個幾百幾千年,活得越久也沒見活出了新境界,反而越活越怕死,越活越死板,越活越無趣了。

白老頭蔚然嘆息,「年少真好呀,心境許久沒有出現波瀾了。」

這次老頭沒有騙人,站在山腰上,少年遠遠看見了一座小鎮,炊煙裊裊、雞犬相聞,少年站在一個石頭上,登高看見遠方旭日東升,光芒萬丈,大喊,「回家咯!」

老白摘下了腰間的銀白色葫蘆,喝了一大口,徐天然都聽到了喉嚨傳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而且白老頭沒有浪費一滴酒,這葫蘆里大概真的還有酒吧。少年發現,這次白老頭喝酒的動作真的很有高手風範。

少年手上握著狗尾巴草,蹦蹦跳跳奔向了老白的家,他的家。

走到了小鎮跟前,少年伸長了脖子想要看小鎮的全貌,受限於個頭太矮,看不到什麼景色,老白蹲下來,把少年扛在肩膀上,少年眨巴眨巴眼睛,小鎮沒有城池那樣的高大城牆,只是用粗大的木柵欄圍起來,延綿數里。少年好奇地看着周圍的一切,看着小鎮稀疏的人群,心裏不免擔憂著,住在小鎮的村民真的是人嗎?少年仔細觀察村民們在陽光下的影子,心中大定,娘親說過,鬼沒有影子,還有鬼怕太陽。可是,娘親也沒有見過鬼,我會不會白天見了鬼呢?

老白不管少年內心雜亂無章的想法,喝了一口酒,「小鎮的村民都是戰亂逃來的,難得尋到了一處世外桃源,也是大傢伙的福氣,在大山有大山的活法,大家吃的喝的穿的都能自給自足,也不需要和外面的世界有交流,大家就都安心在這裏紮根生活了。這木柵欄圍牆也是有門道的,為了防野獸的,山裏人不多,野獸是真多。」

少年邊聽着邊點頭。

小鎮看門人是一個黑臉中年大漢,看見了老白,笑着露出了抽旱煙過多的黃色牙齒,「白屠回來啦!這回帶回了個小兔崽子,瞅著還挺白嫩,鄰里的閨女們有福氣了。」

老白微笑點頭,當作打招呼了。

徐天然看着看門人的牙齒,笑得真誠,看得瘮人,少年趁老白不注意的時候,對看門漢子做了個鬼臉。

看門人回敬了一個鬼臉,把少年嚇得差點兒摔一跤,忍不住腹誹,長得就是一張鬼臉,做起鬼臉真成鬼了。不等少年腹誹完畢,一個板栗如約而至。

可能剛好臨近午飯時分,小鎮青石板路上並沒有太多人,老白牽着少年的手,很快就到了家門口。少年打量著老白的臨街小鋪子,鋪子門口寫了個大大的肉字,字跡已經被風雨侵蝕得有些許褪色,鋪子不大,應該是前店后屋,自個兒以後就得住這裏了。少年不禁皺眉道:「老白,你原來是個殺豬賣肉的呀,還一直在我面前裝高人,這下我虧大發了,難不成以後一輩子給你端茶送水,殺豬屠狗。那我還怎麼做天下第一劍客!」

該如期而至的板栗並未到來,老白摸摸少年的頭,和藹道:「這裏暫時就是你的家了。」

少年不再聒噪,乖巧點點頭。

少年眼神飄香斜對面一座在小鎮算是氣派的屋子,一人高的圍牆把滿園的景色藏在了庭院深處,大門是開着的,裏面傳出來朗朗書生,直衝雲霄。

老白打開門,看見望着私塾的少年,「想讀書?以後送你去。」

徐天然扭頭不再看私塾,斬釘截鐵道:「我要習武,沒空學那文縐縐的之乎者也,我要當劍客,當大俠,當天下第一。」

老白打賞了少年一個板栗,「大言不慚。」

老白打開了鋪門,給少年收拾了一個房間,房間不大,好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樣樣不缺。老白就讓少年自己再收拾收拾,也適應一下新窩。少年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直呼「太爽了。」兩個多月風餐露宿,難得有了一間屋子可以遮風擋雨,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兒了。

少年猛然發現,小鎮從此就算自己的家了,可是自個兒家叫什麼名字,自個兒還不知道。少年一個鯉魚打挺,竟然第一次成功完成了如此高難度的動作,少年心中默默以為是不是自己神功有成了。

徐天然蹦跳到廚房,看見在準備午飯的老白,做飯的動作那叫一個熟練,殺雞、切菜行雲流水,賞心悅目。老白不去開飯店真是可惜了,若是在大梁國都天京,或是晉陽城,哪怕是去江南金陵開一家飯館,保證能賺得盆滿缽滿。可惜在這深山小鎮裏頭,真是太屈才了。虧得老白撿了我這麼個聰明人,從此發家致富不是夢。

老白轉過頭,看見流哈喇子的小崽子,一臉嫌棄:「傻小子,別一看見吃的就流哈喇子,餓死鬼投胎似的,等你長大了看見漂亮的姑娘到時候也是這個死樣,那可就娶不到媳婦兒咯,以後就步了糟老頭子的後塵,那可就不太善了。」

徐天然撇撇嘴,「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徐天然看見紅燒雞腿賊誘人,一步步挪到桌子邊,爬上椅子,就想一口咬下去,不料被老白一把拎着脖子,吊在了半空中,「等人齊了再吃。」

老白身材魁梧,少年高高掛在空中,像只被抓住脖子懸停空中的小野狗可勁兒掙扎,「老白,哪兒來的客人,難不成你勾搭了哪個寡婦不成,這剛回家就急不可耐想暖被窩了。」

老白一揮手,徐天然落到了門口,一個翻滾撞到了破舊的木門,旋即撒潑打滾,像死了娘的孩子似的,確實是死了娘的孩子。

徐天然偷偷瞥了眼老白,看他沒有安慰自己的意思,也就不哭鬧了,「老白,咱們鎮叫什麼名字?」

老白一邊翻炒冬筍炒肉一邊說道:「青山鎮。」

徐天然蹦蹦跳跳出了鋪子門口,「原來我家是青山鎮。」

老白欣慰一笑,喝了一口酒。

陽光下,小鎮炊煙像一條條白色的蟒蛇,向天空攀爬,看起來天更藍,煙更白,少年頭上楊柳依依,肩上鶯飛草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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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刀斷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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