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人體模特

(七十)人體模特

()我再次進去了學院,值得說明的是,這次的學雜費全部由我自己承擔下來。我想這個學期是最沒有負擔的對繪畫技巧的收藏戰。我更願意將學習形容成一場沒有硝煙只有灰塵和口水的戰爭,從現在開始我更需要將自己變成一位無堅不摧的戰士,匆匆忙忙的腳步,嚴肅而冷靜的臉龐。我不要看到任何眼淚存在的痕迹,掛滿暗紅色血液的傷口才是戰鬥力的源泉。我不需要壕溝地堡,我討厭可以盛裝雨水的防身地勢,它們在戰爭停歇的時候便開始盛裝沾有毒素和反射性物質的悲傷記憶。懶

學院超市裏的夏季裝幾乎全部打半折,一隻螞蟻聞到超市門口通告上飄出的打折的味道后告訴所見到的每一隻螞蟻,最後超市門口洶湧起各類昆蟲動物,恐龍站在最後面仰天吼叫着,一聲比一聲凄厲。星期天的食堂出現史無前例的雞腿贈送,雞腿大小按照套餐等級來分配,你在用餐時間前看到畫室里、讀書館里一個個顫抖的人影和快熟翻動的書頁以及沒有思想的瘋狂擺動的畫筆,街道上是無數老闆翹首以盼那些學生時悲哀凄涼的情景,他們在思考這個詭異的星期天。黑夜的花園裏出現兩種體形的魅影,他們藉著月光品讀對方心裏的哲學,月光帶着走了魅影,天亮后他們卻成為整個學院裏最為傳奇的戀人和令人嚮往的纏綿,「夜空給我一把月光,我們送它了無止境的情愫」成為學院的主調調。接下來是無數月光,無數鬼哭狼嚎。蟲

這是我現在的生活,可愛的同學們至死不渝地追尋她們的半價衣服和贈送的雞腿,還有一些供消遣的娛樂新聞。我喜歡她們被油彩弄花的笑臉,和因為盡了全力保護著的衣服還是被油彩弄髒時的抽泣。她們愛用她們的纖細的腰肢撞擊硬挺挺的背部,讚歎我手下的作品,甚至提前向我索要簽名。這讓我羞澀,讓我受寵若驚。當她們在我的面前炫耀她們跟明星神似的男友時,我想,那一刻我是最幸福的女人,理由是我在她們男友的面前聽到的是他們跟歐美女性神似的女友,在我看來,他們現任的女友無一不屬於「唐代美女型」的,巨大的臉龐讓你最先想到——我曾經的夢想是足球員。

很顯然的結果,我所認識的四對戀人在兩個月後就有三對之間隔着「遙遙無期」,且都是被嗜好歐美女人的男友所乾脆利落地丟棄。我慶幸我是一個對男人逐漸失去了信心的單身女人,獨自等待我的偽光棍節,混在那堆願意接受任何品質類型的女人但仍然身邊空空如也的光棍男中間過我的節日。

我不止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囑她們,別在我或別人的面前炫耀她們的男友了,給我少了那些誇張的形容詞。這些詞語只會在她們被甩掉之後變成放大鏡對着她們三天三夜的淚水和深不見底的黑眼圈。我叫她們看看我,丟掉西瓜后活得多自在,經過一系列的蛻變和煉獄,我大概對男人沒什麼敏感性了——他們有肌肉,爆炒牛蛙的肌肉更漂亮;他們有成熟而美麗的絡腮鬍,但他們多了一片飼養蟲蟻的好牧地;他們勇敢,自信,威武,力大如牛,他們在甩掉女友這方方面面將所謂的優點發揮得淋漓盡致。

「你們知道今天的素描課我們要畫的是什麼嗎?」「畫什麼都無所謂,無非就是果子,酒具,石膏雕塑等等。」「不一定哦,據我準確得到的消息,學院為了提高我們繪畫的靈魂性——今天我們要畫的東西是活的!」

「活的!」我的心着實咯噔了一下,面色慘白地環顧周圍的學生,一部分保持沉默,靜下心來在認真削碳素筆;一部分是突然掉進沉默里,噗通噗通的心跳由遠及近地響起;另外的一部分學生則是臉紅耳赤,呼吸聲陡峭,皮層下微微透露出一股邪氣。

畫老(我們對老師的喜稱)領着一位男人走了進來。我不認眼前這位羞怯至極的男人,他甚至無恥到只用一條白色的浴巾圍住了下體,他簡直玷污了這種冬天一般的白色。我告訴離自己最近的一位男同學,用合適的差不多男模特可以隱隱聽得見的聲音說道:「他是個窮鬼,連件遮身的衣服都買不起。」我的臉上是諷刺和嘲笑,我到要看看這位窮到勇敢的男人有多厚的臉皮。沒錯,我要看着他當着我的面親手褪去浴巾。

他比我想像的要鎮定,臉上居然開始帶着笑意,他特意向我打了招呼,緊接着純透地站在我的面前。他引來了尷尬的野獸,它們在我的臉上瘋狂撕咬,我儘可能地低下頭。周圍的學生在肆意猜測我們的關係,剛才和我講話的男人對我豎起了大拇指,稱讚我有這樣一位肯拉下臉皮當人體模特供給我學習的男友。

「你們難道還看得不清楚嗎?要不要走過來,拿一個放大鏡來瞧瞧?現在給我動筆!你們!」畫老站在模特的前面,離我最近,他用木尺在我的頭上敲了敲,氣宇高亢地問我:「你對今天的模特很有意見嗎?一個不夠你塞眼縫是吧?如果是這樣,我可以替你向院長申請在我的課上多派幾位模特,最好是年輕帥氣的......」

我的筆尖無力地靠在畫紙上,頭有輕微的抬起,然後又狠地低下去一大截,筆尖穿透了畫紙,像穿透了我的眼角膜,疼痛牽引出兩條洶湧澎湃的淚水。

「你能抬起頭嗎?我不確定你的頭上也長着眼睛。」畫老試探性央求我。

幾乎所有人看着我擦乾淚水的全過程,近乎是自我剜眼。畫老從我的面前走開,盯着我怎樣把頭高高抬起。我看着跟我一樣心痛的寧濤,他消失得悄無聲息,卻出現得攝魂碎魄。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讓人無地自容的展覽,亮晶晶的悲憐在我的眼睫毛上蕩漾。寧濤一直看着我,保持一種姿勢將近一個小時,然後撿起牆角的浴巾圍上走出畫室。寬闊的背影寬大的囚牢,下一張通緝單上便是我的名字和頭像。

我的素描得到了畫老的灼灼讚揚,說我畫出了肌肉哀傷的線條和模特緊繃到擠壓出些許的挫敗感的臉龐。我怎麼不會得到這樣的嘉獎呢?我是當着一個讓我心痛了那麼久,幸福了那麼久,舉步維艱了那麼久,又讓我難堪得深深,歉意得深深,憐憫得深深的男人,畫下的我心裏的他,真正的不需要肌肉證明的陽剛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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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監獄里的女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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