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合葬

躺在床上，李志恆一臉疲憊。【風雲閱讀網.】這些天的事很多。忙着李澤明的葬禮，又送了小萱出國。里裏外外都是他一個人忙，加上心裏的悲傷，滿是壓抑讓人喘不過氣來。

葉慧洗完澡，就慢慢爬上床來。摟着他的肩，聲音帶着母性的柔軟，「志恆，你還有我，還有，團團和圓圓！」

李志恆的身體微動，緊接着就緊緊抱住葉慧，將她狠狠禁錮在懷裏，埋頭在她的肩頸處，聲音沙啞，「他說，他終於可以去找我的媽媽了。他終於，可以去見到她了！」

葉慧的鼻子也有些酸，說不清是對他的疼惜，還是對，李澤明這一生糾纏在兩個女人之間的同情。

「葉子，我只剩下你們了，只剩下你們。」李志恆的聲音有一絲顫抖。

葉慧立即回抱住他，拍着他寬厚的背，「是，我們都在你身邊，我跟團團圓圓，都在你身邊！」

寬敞的李宅，只是少了一個人而已，卻顯得冷清了許多。李夫人一個人坐在床上，收拾著李澤明生前的衣服。他的衣服很少，幾乎沒有什麼便衣，全都是軍裝常服等。想着多收拾一會的，可是卻沒有機會。太簡單，讓他幾下就整理完了，思念剛開了個頭，還來不及回味，便被逼着強行掐斷，李夫人再也忍不住，伏在還帶着他的味道的軍裝，失聲痛哭起來。

葉慧與李志恆進來的時候，就看到這一幕。

李志恆讓葉慧進去，自己則是去看看小萱。

葉慧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跟李夫人之間的隔得太多。此時卻要來勸解，實在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李夫人感到有人進來，便強忍着悲傷，拭乾了眼淚。她一向好強。再大的悲傷。也要咽下去。人後獨子舔舐傷口，是她這類人的本能。

「你來啦！」李夫人裝作無事地與葉慧打招呼。

葉慧多少了解她們這類人的心情。既然她不想着讓自己看出來，那麼自己便當做沒有看到吧！所在李夫人旁邊，看着她講原本整齊的衣服一件件打開，然後在一件件疊起來，十分得認真專註。

她自己干坐着，也不好意思，便想伸手幫着疊，卻被李夫人擋住。「我來吧，一共也就這麼幾件衣服。」

葉慧眼中閃過驚詫。看着床上那幾件衣服，實在不敢想像這就是李澤明全部的衣服。要知道。在他們家裏，李志恆的衣服可是佔了半個衣帽間，光是西服套裝的數量也比這些多得多，更不要說其他的休閑裝、運動裝、時裝等等。配飾更是數不勝數。

李夫人猜得到她的驚訝，其實哪裏只有她呢？自己又何嘗不驚訝。這些年，兩人即便是在一起，也總是貌合神離的樣子，他沒有專註地打理過這些，也就沒有留心。有些遺憾，就是讓人這麼揪心地疼。

葉慧不說話。李夫人卻有了說話的興緻。此時的她就像是痛到極致的人，痛到麻木，到最後，竟然開始揭著自己的傷疤，看着她們鮮血淋漓。皮開肉綻。然後享受那自虐的快感。

「少吧，他就是這麼可惡！一輩子都沒有安心在我身邊過。剛結婚。他就去了戰場。我以為他不會回來了，可是他給了我一個驚喜，他回來了。現在才知道，我一直都是自作多情罷了！你瞧瞧，這就是他全部的家當，這是時刻準備着離開這個家么？」李夫人看着手裏漿洗得有些舊的軍服，苦笑着。

「阿姨…」

「你不用安慰我，我都知道，只不過一直不願意承認罷了。他啊，這一輩子也沒自由過！礙著家族，礙著爸爸，礙着我，最後又礙著兒女。不說他那些錯處，這一輩子，他是可憐到了極致，也可惡到了極致，可惡到，我恨不得撕碎了他！」說着，李夫人豆大的淚便再次滾下來，砸在軍服上，四散濺開。

壓抑的哭聲敲擊著人的心扉，葉慧知道她此時的傷心。巨大的悲痛面前，任何的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此時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悄悄退出去，還她一個獨立安靜的空間。

去樓上，在小萱的房間里，找到了李志恆。小萱還是有些不能接受這個消息，抱着李志恆的腰哭得撕心裂肺。李志恆撫着她的後背，眼中蘊著巨大的悲傷。

誰說不痛呢？血脈至親斬斷骨頭連着筋，那種痛，不是身在其中，便難以感同身受。葉慧走過去，貼在小萱背後，伸手勉強抱着李志恆的後背，看着他的眼睛，葉慧無聲地跟他說着：我懂，我懂你的悲傷，懂你的難過。所以，你不要獨自躲起來療傷，你所有的傷，我都會為你一一撫平！

磨蹭着他胡茬微生的下巴，葉慧想着藉由自己傳遞給他力量。用他們的幸福，能稍微撫平一些他的傷痕。這是作為妻子，她唯一能做的事。

中午飯也在李家吃了。這是第一次，再沒有李澤明的情況下，在李宅吃飯。沒有不滿的冷凝，更沒有爭吵，只有大家為了同一個人而流淌的悲傷。李夫人親自布碗筷，小萱過來想要幫忙，卻被她無聲地躲開。大家都不敢說話，只是在各自的位子上坐下，看着李夫人忙碌。

四個人吃飯，可是李夫人還是擺了六副碗筷，每一碗裏面都是滿滿的米飯。大家都明白那多出來的一碗是誰的。

飯桌上，只有寂靜。李夫人卻是仍舊自顧自夾了菜放在那碗裏。吃幾口，便夾一點，吃幾口，便夾一點，沒一會那碗裏，就堆成了小山。

李志恆和葉慧沉默地看着，小萱卻紅了眼眶。那裏已經放不下菜，可是李夫人仍舊往上放。直到菜掉出來落在飯桌上，小萱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奔過去抱着李夫人哭得像個孩子。雖然她本來就是個孩子。

「媽！您別這樣，您別這樣！爸爸要是知道您這樣，他也不會好受的！媽！爸走了，您還有我啊！我會陪着您的。我會照顧您的！媽！」小薰的淚連成串往下落。一會便打濕了李夫人的肩。

李夫人卻是渾然不覺。轉頭看着小萱，伸手幫她抹了淚，眼裏都是慈愛，眼底都是悲傷，「不要哭，不要哭，你爸最討厭孩子們哭了。你哭了，他就不喜歡你了。」

「媽！您別這樣行不行？您別這樣！您還有我啊，還有我！」小萱泣不成聲。李夫人的眼眶也有些微紅。

李志恆放下碗筷，沉默著起身走了。這樣壓抑的氣氛，讓人想要逃離。卻不能逃離。因為，親情的羈絆斬不斷，無論在哪裏，也是被這樣的壓抑籠罩。

差不多一天都在哭，下午的時候，李夫人終於把小萱哄著睡著了。

李夫人叫了李志恆和葉慧過去，手裏抱着的，赫然就是李澤明的骨灰盒。明天才是下葬的日子，所以這骨灰還在李宅。曾經那樣高大的人，轉眼便成了這盒子裏的亡魂。看着，便是一陣陣蝕骨的心酸。

「我叫你們來，就是為了這個。」李夫人的目光盯着那骨灰盒，毫無疑問，就是說的骨灰。

李志恆與葉慧對視一眼。有些不明白李夫人的意思。

深吸一口氣。李夫人才緩緩道：「他走得時候，說想要回唐山。他求我放他回去。呵，他以為他還是什麼香餑餑不成？我才不稀罕要！」話這麼說着，李夫人的眼眶卻又紅了一層。賭氣般把骨灰盒往前一推，偏著頭道：「他這一輩子，總是在為難里搖擺。在家人與愛人之間搖擺，在兒子與妻子之間搖擺，總是在搖擺！真是個優柔寡斷的人，總想着能兩全，可是世上哪裏有那麼便宜的事，什麼都讓他佔全了？現在好了，他無債一身輕走了，剩下這麼個小盒子，給人添堵么？我依了他，這輩子，我就依他這一回！你帶他走吧！去他想去的地方！」說完，也不等李志恆開口，便撐著膝蓋站起來。卻因為起身太猛晃了兩晃。葉慧趕緊扶住她。李夫人微微緩了緩，便緩慢又堅決地推開了葉慧的手，轉身上樓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葉慧的鼻子有些發酸，她也是愛慘了李澤明了吧，才會，在這最後的時候，放他自由。

而李志恆，面對着面前的骨灰盒，看着上面李澤明音容笑貌，身子化成了雕塑一般，久久沒有移動。

最終，李澤明的骨灰還是被李志恆帶回了唐山。

因為着急，李老爺子專門掉了軍用直升機過來，兩人連着團團圓圓一起帶着，還有小萱，李澤輝還有李老爺子六個人去了唐山。李夫人沒有來，原因自不必說。

蔥翠的青山上，是一個個墓穴。公墓都是在山上，只是這一片又有不同。埋在這裏的，都是在那場災難中死去的人們。一整座山，都是。山風陣陣，似是在為了逝去的人哭號。

七個人到了墓碑前，墓碑上的女人笑得溫婉，算不上多麼美麗，可是那份濃濃的書卷氣質，卻是讓人移不開眼睛。李志恆的母親，真的是一個很不一般的女人，不然也不能養出這樣的李志恆了。

葉慧看着自己的婆婆，心中默念：媽媽，我是您的媳婦，這是您的孫子，您看到了么？

是的，這是第一次，李志恆帶着葉慧來看他的媽媽。其實早該來的，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兩人俱是忙碌，拖到了今日，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相見。

兩人的骨灰合葬在一起，墓碑上的照片也換成了兩人的合照。那張合照，是李澤明一直收藏的，今天終於重見天日了。

李志恆紅着眼眶蹲下去擦拭著墓碑上的照片，低聲呢喃：「媽，爸爸，來找你了。隔了這麼多年，他終於來找你了。你，好好照顧他吧！」

回應他的，只有呼呼的山風，還有墓碑上，兩人幸福的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