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是有愛就足夠了――語畫篇
十三歲那年，我因為選秀而入了宮。我的主子是永和宮的徳妃娘娘。德娘娘有過三個皇子，但是十一阿哥早喪，四阿哥自幼養在佟皇後宮里與娘娘又不親，承歡膝下的，只有宮裏人稱「小霸王」的十四阿哥。因為敏妃娘娘去得早，她生的十三阿哥便被皇上交到了永和宮裏由娘娘一併兒撫育。十三、十四兩位阿哥年紀只相差兩歲，又師出同門，可二人之間卻並不親厚。倒是那個年長冷麵的四阿哥，在十三阿哥被其他皇子欺負時，常常挺身而出，護他周全。
娘娘沒有女兒，很是喜歡聽話沉默的我。她有不止一次的提到，等我到了年歲，要請皇上將我指婚給她心愛的小兒子。每次這個時候，我都是默默地垂著頭。阿瑪的官階不算高，府上也不是大富大貴，家裏從未指望過相貌僅是端莊，才能不過一般的我能夠光耀門楣。也許在無數人眼中，可以給皇子做一個側福晉，是我最好的歸宿。
不知從何時起，我的眼睛裏開始只有十三阿哥的身影。每回他來給娘娘請安，我都會替他悉心準備好他愛喝的西湖龍井。他有些吃驚我的殷勤，次次都回給我一個感謝的笑容，一來二去，竟也記住了我的名字和長相。
知道他心有所屬之前，十四阿哥已經在娘娘面前鬧騰過一場了。同一個名字，牽動了兩位皇子的心。聽說，南京魏府的小姐，長得溫婉可人，嬌艷如花。可是娘娘卻強烈地反對十四阿哥對她傾心。她想盡了法子，將十四阿哥弄出宮去，避免兩人的接觸，又在木蘭圍獵的時候請皇上為十四阿哥指婚了一位草原上的格格。
皇上是不會委屈魏府的小姐做側室的。當一切已成定局的時候，十四阿哥懊惱得幾乎將整個皇宮掀過來，卻已經無濟於事。我看到十三阿哥雖然表面上若無其事，眼睛裏卻藏不住深深的笑意和喜悅。我看着他的笑，感覺自己的心，已碎成一片片，在他轉身的同時，灑了一地。
就在這個時候，宮裏頭私下裏開始有傳言說魏家的小姐與九阿哥關係密切，宜妃娘娘的關雎宮裏三天兩頭有賞賜到芷蘭軒里。我看到十三阿哥時不時心煩意亂要發火的樣子，心裏更信了幾分。
終於，在十三爺固執的堅持下和四爺的勸說下，娘娘點頭答應幫助十三阿哥。在風吹草低現牛羊的茫茫草原上，十三阿哥用計抱得美人，迫使皇上下旨賜婚。我立在徳妃身後，看到了九阿哥受傷的眼睛，我相信，此刻自己的心，一定與他一樣，已千瘡百孔。
在我不曾留意的時候，娘娘已經看透了我的心思。魏家小姐回南京守孝三年，娘娘親自求了皇上，將我指婚給十三阿哥，在嫡福晉進門之前，風風光光地進府做了第一位女主人。
也許，我人生中最美麗的時候，就是在那一刻。我喜悅地進了洞房，我嬌羞地在他身下承歡，我含情地在他身後凝望。我沉浸在初為人婦的歡喜中，刻意忽視他在每每激情時喊出的名字。說不在乎，那是假的。可我總盼著有一天，自己的痴心能打動他。
一年後，我產下了麟兒。可我還尚未從生育時的艱辛中緩過勁來，孩子便得病去了。我悲慟欲絕，幾乎要昏過去。他在我身邊安慰了片刻，便立即動身去了江蘇辦差。那一晚，我的心是涼的。他原來，並不在乎這個兒子。總算老天待我不薄，一年後又送給了我一個千金，讓我終有機會做一次母親。
三年的光陰，不過是斗轉星移的瞬間。看着爺日夜高興且焦急的表情，我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機會了。嫡福晉進門，很快就成了當家主母，而我，不再是可以點頭說了算的人。雖然我原本也並不在乎這些權力，可是眼睜睜地看着另一個女人，全方位地取代自己在夫君身邊的地位，有誰還能笑得出來呢？尤其是，那個新福晉，心裏愛的，還不是對她用情至深的爺。
從此在這個家中，我完全成了一名旁觀者。我看着爺團團圍在她身邊，哄她寵她呵護她，恨不能傾其所有令美人一笑。我看着她眼中終日化不開的濃濃的愁緒。我看着兩個人冷戰，賭氣，相互折磨。我看着她生下弘昌，弘暾，平兒……
這其間，府里發生過很多事兒。一廢太子的時候，爺在塞外惹怒了皇上，被關進養蜂夾道，是她去求的情。不管她心裏怎麼想，總還是在盡她自己的責任。有誰能想到侍候爺最久的通房丫頭紫姑，竟是其他府上派來的探子，又是她在危機關頭，救了爺的性命。
然「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當一家人被圈禁在高牆中的時候，我難以相信是她的通風報信，讓爺落得這般下場。國家大事我一個女人家並不懂，可我卻知道自己要無條件地支持自己男人的所思所為，所以我不能理解，她怎麼可以為了另外一個男人，傷害自己的丈夫。
爺對她的態度並沒有變化，只是每每在看到二阿哥弘暾那張與他完全不相象的面孔時總忍不住微微嘆息。
我對他有愛，他的愛卻給了另一個女人。即便他不能回報於我，但這樣看着他一生，我也甘之如飴。我本就是一個沒有雄心壯志的女人，這樣足不出戶的生活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值得抱怨的地方。教養女兒，與夫婿朝夕相對，這一切對我，已經足夠了。我甚至想，就這樣一輩子，也足夠了。
有的時候，守舊也是一種幸福。等到變動真正來臨的時候，想守卻也守不住了。康熙爺駕崩，新皇登基。雍正帝給了咱們爺特殊的榮寵。加官進爵，封王拜相，珍奇珠寶，古玩玉器，甚至連女人，都有賞賜。
這個家一下子亂了套了。新來的兆佳氏佔據了她的地位，她依舊是一副寵辱不驚，與已無關的模樣。看得出新福晉很喜歡爺，她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賴在爺身邊，試圖討他的歡心，卻不知爺根本就不喜歡那些。懊惱妒忌的時候，福晉便把氣撒在她身上，刻意刁難，言語刻薄。她總是不說話，默默地承受，即便王爺替她出頭，即便孩子們幫她出氣，她也依舊不願與兆佳氏正面衝突。我不明白，她為什麼可以做到這麼淡泊，是天性如此，還是因為心中，本沒有愛？
爺的心思，永遠都只放在那一個女人身上。即使病重，也只肯帶了她一人躲到西山別院去休養。福晉一哭二鬧三上吊，什麼法子都用盡了，卻依舊比不過那個不聲不響，什麼也不做的女人。他們離開的那天，兆佳氏一個人躲在屋裏抹眼淚，我因了一個下人的賣身契，不得已去找她。見到我，她的眼淚涌得更洶了。她問我：「語畫姐姐，你有恨過那女人嗎？」
恨……我抬頭望着她。她淚眼迷濛，一臉小臉哭得梨花帶雨，全沒有往日囂張跋扈的模樣。
「我還很小的時候，就聽人說過各種版本的關於爺與她的故事。我相信爺是愛她的，如此得深情，如此得忘乎所以，他一定愛慘了她。從那時起，我就喜歡上了爺。當得知聖上下旨賜婚的時候，我是多麼得快樂，興奮得連着幾夜都不能入睡。我總以為，自己的愛，自己的溫柔體貼和善解人意，終將會慢慢打動爺的心。我佔據了她的位置，可，終究還是代替不了她去走進他心裏……嗚嗚嗚……」
第一次，聽見兆佳氏與我說那麼多話。直到此刻我才明白，這不過也是一個無限懷春的普通少女罷了。她所有的無理取鬧，只不過是希望能得到心上人的矚目而已。只是，不管我們如何努力，我們還是及不上她……
爺走的時候，最不舍的還是她。我不知道這樣的感情在她身上究竟是不是一種幸運。當她冰冷的屍體被人發現在靈堂里時，我注意到她最後的表情依舊是如此寧靜。活着對於她而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吧？她也有愛，她也曾滿懷過激情，可是終其一生，她的愛也沒有給她帶去幸福。
我們每一個人，都在心中深藏着一份屬於自己的愛戀，默默地醞釀，期盼著那感情的種子，可以在另一個人心中萌芽成長，可又有誰曾經想過，這份期待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呢？
我終於明白了，在感情的世界裏，不是只要有愛就足夠了……
十三歲那年，我因為選秀而入了宮。我的主子是永和宮的徳妃娘娘。德娘娘有過三個皇子，但是十一阿哥早喪，四阿哥自幼養在佟皇後宮里與娘娘又不親，承歡膝下的，只有宮裏人稱「小霸王」的十四阿哥。因為敏妃娘娘去得早，她生的十三阿哥便被皇上交到了永和宮裏由娘娘一併兒撫育。十三、十四兩位阿哥年紀只相差兩歲，又師出同門，可二人之間卻並不親厚。倒是那個年長冷麵的四阿哥，在十三阿哥被其他皇子欺負時，常常挺身而出，護他周全。
娘娘沒有女兒，很是喜歡聽話沉默的我。她有不止一次的提到，等我到了年歲，要請皇上將我指婚給她心愛的小兒子。每次這個時候，我都是默默地垂著頭。阿瑪的官階不算高，府上也不是大富大貴，家裏從未指望過相貌僅是端莊，才能不過一般的我能夠光耀門楣。也許在無數人眼中，可以給皇子做一個側福晉，是我最好的歸宿。
不知從何時起，我的眼睛裏開始只有十三阿哥的身影。每回他來給娘娘請安，我都會替他悉心準備好他愛喝的西湖龍井。他有些吃驚我的殷勤，次次都回給我一個感謝的笑容，一來二去，竟也記住了我的名字和長相。
知道他心有所屬之前，十四阿哥已經在娘娘面前鬧騰過一場了。同一個名字，牽動了兩位皇子的心。聽說，南京魏府的小姐，長得溫婉可人，嬌艷如花。可是娘娘卻強烈地反對十四阿哥對她傾心。她想盡了法子，將十四阿哥弄出宮去，避免兩人的接觸，又在木蘭圍獵的時候請皇上為十四阿哥指婚了一位草原上的格格。
皇上是不會委屈魏府的小姐做側室的。當一切已成定局的時候，十四阿哥懊惱得幾乎將整個皇宮掀過來，卻已經無濟於事。我看到十三阿哥雖然表面上若無其事，眼睛裏卻藏不住深深的笑意和喜悅。我看着他的笑，感覺自己的心，已碎成一片片，在他轉身的同時，灑了一地。
就在這個時候，宮裏頭私下裏開始有傳言說魏家的小姐與九阿哥關係密切，宜妃娘娘的關雎宮裏三天兩頭有賞賜到芷蘭軒里。我看到十三阿哥時不時心煩意亂要發火的樣子，心裏更信了幾分。
終於，在十三爺固執的堅持下和四爺的勸說下，娘娘點頭答應幫助十三阿哥。在風吹草低現牛羊的茫茫草原上，十三阿哥用計抱得美人，迫使皇上下旨賜婚。我立在徳妃身後，看到了九阿哥受傷的眼睛，我相信，此刻自己的心，一定與他一樣，已千瘡百孔。
在我不曾留意的時候，娘娘已經看透了我的心思。魏家小姐回南京守孝三年，娘娘親自求了皇上，將我指婚給十三阿哥，在嫡福晉進門之前，風風光光地進府做了第一位女主人。
也許，我人生中最美麗的時候，就是在那一刻。我喜悅地進了洞房，我嬌羞地在他身下承歡，我含情地在他身後凝望。我沉浸在初為人婦的歡喜中，刻意忽視他在每每激情時喊出的名字。說不在乎，那是假的。可我總盼著有一天，自己的痴心能打動他。
一年後，我產下了麟兒。可我還尚未從生育時的艱辛中緩過勁來，孩子便得病去了。我悲慟欲絕，幾乎要昏過去。他在我身邊安慰了片刻，便立即動身去了江蘇辦差。那一晚，我的心是涼的。他原來，並不在乎這個兒子。總算老天待我不薄，一年後又送給了我一個千金，讓我終有機會做一次母親。
三年的光陰，不過是斗轉星移的瞬間。看着爺日夜高興且焦急的表情，我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機會了。嫡福晉進門，很快就成了當家主母，而我，不再是可以點頭說了算的人。雖然我原本也並不在乎這些權力，可是眼睜睜地看着另一個女人，全方位地取代自己在夫君身邊的地位，有誰還能笑得出來呢？尤其是，那個新福晉，心裏愛的，還不是對她用情至深的爺。
從此在這個家中，我完全成了一名旁觀者。我看着爺團團圍在她身邊，哄她寵她呵護她，恨不能傾其所有令美人一笑。我看着她眼中終日化不開的濃濃的愁緒。我看着兩個人冷戰，賭氣，相互折磨。我看着她生下弘昌，弘暾，平兒……
這其間，府里發生過很多事兒。一廢太子的時候，爺在塞外惹怒了皇上，被關進養蜂夾道，是她去求的情。不管她心裏怎麼想，總還是在盡她自己的責任。有誰能想到侍候爺最久的通房丫頭紫姑，竟是其他府上派來的探子，又是她在危機關頭，救了爺的性命。
然「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當一家人被圈禁在高牆中的時候，我難以相信是她的通風報信，讓爺落得這般下場。國家大事我一個女人家並不懂，可我卻知道自己要無條件地支持自己男人的所思所為，所以我不能理解，她怎麼可以為了另外一個男人，傷害自己的丈夫。
爺對她的態度並沒有變化，只是每每在看到二阿哥弘暾那張與他完全不相象的面孔時總忍不住微微嘆息。
我對他有愛，他的愛卻給了另一個女人。即便他不能回報於我，但這樣看着他一生，我也甘之如飴。我本就是一個沒有雄心壯志的女人，這樣足不出戶的生活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值得抱怨的地方。教養女兒，與夫婿朝夕相對，這一切對我，已經足夠了。我甚至想，就這樣一輩子，也足夠了。
有的時候，守舊也是一種幸福。等到變動真正來臨的時候，想守卻也守不住了。康熙爺駕崩，新皇登基。雍正帝給了咱們爺特殊的榮寵。加官進爵，封王拜相，珍奇珠寶，古玩玉器，甚至連女人，都有賞賜。
這個家一下子亂了套了。新來的兆佳氏佔據了她的地位，她依舊是一副寵辱不驚，與已無關的模樣。看得出新福晉很喜歡爺，她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賴在爺身邊，試圖討他的歡心，卻不知爺根本就不喜歡那些。懊惱妒忌的時候，福晉便把氣撒在她身上，刻意刁難，言語刻薄。她總是不說話，默默地承受，即便王爺替她出頭，即便孩子們幫她出氣，她也依舊不願與兆佳氏正面衝突。我不明白，她為什麼可以做到這麼淡泊，是天性如此，還是因為心中，本沒有愛？
爺的心思，永遠都只放在那一個女人身上。即使病重，也只肯帶了她一人躲到西山別院去休養。福晉一哭二鬧三上吊，什麼法子都用盡了，卻依舊比不過那個不聲不響，什麼也不做的女人。他們離開的那天，兆佳氏一個人躲在屋裏抹眼淚，我因了一個下人的賣身契，不得已去找她。見到我，她的眼淚涌得更洶了。她問我：「語畫姐姐，你有恨過那女人嗎？」
恨……我抬頭望着她。她淚眼迷濛，一臉小臉哭得梨花帶雨，全沒有往日囂張跋扈的模樣。
「我還很小的時候，就聽人說過各種版本的關於爺與她的故事。我相信爺是愛她的，如此得深情，如此得忘乎所以，他一定愛慘了她。從那時起，我就喜歡上了爺。當得知聖上下旨賜婚的時候，我是多麼得快樂，興奮得連着幾夜都不能入睡。我總以為，自己的愛，自己的溫柔體貼和善解人意，終將會慢慢打動爺的心。我佔據了她的位置，可，終究還是代替不了她去走進他心裏……嗚嗚嗚……」
第一次，聽見兆佳氏與我說那麼多話。直到此刻我才明白，這不過也是一個無限懷春的普通少女罷了。她所有的無理取鬧，只不過是希望能得到心上人的矚目而已。只是，不管我們如何努力，我們還是及不上她……
爺走的時候，最不舍的還是她。我不知道這樣的感情在她身上究竟是不是一種幸運。當她冰冷的屍體被人發現在靈堂里時，我注意到她最後的表情依舊是如此寧靜。活着對於她而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吧？她也有愛，她也曾滿懷過激情，可是終其一生，她的愛也沒有給她帶去幸福。
我們每一個人，都在心中深藏着一份屬於自己的愛戀，默默地醞釀，期盼著那感情的種子，可以在另一個人心中萌芽成長，可又有誰曾經想過，這份期待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呢？
我終於明白了，在感情的世界裏，不是只要有愛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