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 心樞

北冥玄海如漆黑眸子一般的粼粼波光已然泛動了千萬年，霏娘被丁古固一記金刃洞穿心臟，只兀的一聲炸響，空中那數百道骨人當即化為了漫天的骨骼碎屑，飄飄洒洒降落海面。

這面海，霎時便化為了白色，密密麻麻，飄浮在海面之中，緩緩朝海水之中沉落、降下。

天空圍困丁古固數百道骨人因為沒有了霏娘這一個本體的支撐，當即爆裂開來，而那霏娘因為被丁古固流刃玄珠汲取了心臟之中的莫名力量，雙眼當即變得空洞、渙散了起來，她眼中霎時恢復了清澈，卻因為再世為人，仍舊是一副紅黑眸子。

霏娘突兀慘笑一聲，望得那海面之上已然絕望的骨妖，顫道：「……自我，在這玄海成為晶宮宮主那一日開始，……我便，重複做著同樣的一個夢。這一個夢中有一人常常會輕輕刮一下我的鼻子，笑說安歇。……我，一直試圖看清楚這一個面容。……當我，看清楚的時候，我也看到了漫天流火，無數門人死在這流火之下。……我看不到你來救我，……那時，我好恨！」

「不要說了！霏娘，你不要說了！」骨妖開始咆哮，聲響依舊沙啞沉悶，仿若雞鴨叫響。

「……咳咳，不！我要說，我怕我不說，以後便沒有機會再說了，咳！」霏娘的胸口仍舊插著丁古固的那一柄金刃，她的力量開始渙散，此時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側望海中骨妖的頭顱，道：「我不知道你竟然背負了這麼大的使命，因為我你變得不能殺戮，因為我你違背的命令，也因為我你開始有了傷心的情緒。當我與你靈魂鏈鎖到一起的時候，我才發現，可笑的是我竟然是誤會你了！……我，竟然是誤會你了！」

「霏娘，我們還有很多的時間！你現在不要說了，我們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可以說！」骨妖有些無力，他碩大的兩個骨角之下的兩個如燈籠一般的眼珠開始流淌出了兩行鮮血。

骨妖，竟然流下了兩行血淚。

「……不，我不說完，我怕沒有機會了。……你知道么，……當我，發現我誤會你了的時候，我在心中對我自己說，……以後，我一定不要讓你不開心，可是我現在發現，……我，竟然是做不到了……」霏娘一停，那骨妖要說話，而霏娘的聲音卻是開始變得若如針聞，那骨妖立馬不說了，原因無他，怕落下這霏娘的隻言片語。

「答應我，以後要好好的活著，就如你當初我說的那樣！答應我，不要報仇，不要報仇好嗎？」霏娘的聲音，知道報仇的時候，已然變作了無聲啞語，而骨妖卻不知道為何聽見一般，咆哮答道：「霏娘，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你睡一會兒吧，就睡一會兒。」

「……真的？」

「真的。」骨妖閉眼，不然自己的血淚繼續流淌。

而此時，丁古固的螺旋金刃因為流刃玄珠已然汲取了其中的力量，開始變得透明，漸而消失不見。應得他金刃消失，那霏娘的骨身開始如黃蠟一般泛動變換著顏色，失去了那晶瑩綠亮的光澤，她此刻聽得骨妖對他回答，輕輕笑了起來，這一抹笑，當如一朵生命頑強在嚴冬的小小黃花當即落敗下來。

卻見，她嬌小的骨身更如一隻斷線的風箏一般，直直朝海中墜落而去。

北冥玄海海面一陣滔天水聲震響，丁古固似乎能夠發現，骨妖赤紅的眼中泛動了一股無與倫比的恨意，直有恨道骨髓至深之處，從今往後，只怕是有他便沒有這骨妖的存在了。

他自小心裡善良，沒有遭受過多的殺戮，也不曾經歷過多的血腥，但此時看到骨妖這一股強大的恨意，也是心生一股「此妖不可留，若然留下，日後定有大禍」的錯覺。

丁古固沒有決意要殺這霏娘，他只不過是要脫身，奈何這流刃玄珠之中的力量實在過於強大，只是一瞬間，還不待他抽回靈力，便見到這霏娘身軀之中仿若被抽空了力量一般，她竟橫死當場。

「砰！」

又是兀的一聲炸響，在那骨妖頭顱之上裂開一道裂紋，這一道炸裂聲響直驚天動地，震耳欲聾。丁古固見到這骨妖剛剛露出海面的頭顱炸裂，心中想到這骨妖已然和這霏娘「靈魂鏈鎖」在了一起。突兀這霏娘死亡，他身形之中恐怕也遭受了衝擊。但此時這骨妖卻是不曾言痛，那一道深諳平和的目光之中卻仿若有一面平靜的湖水靜靜端平在其中，骨妖見丁古固的目光始終如一，憎恨、仇視。似即便這一世界立刻陷入亘古荒蕪的地步，他也始終如一，不會變換，目光如一面平靜之水，不會動搖。

這一個結，恐怕不是那般簡單就可以解開了。丁古固此刻突兀領略到了玲瓏當日看待「多多」時候的心境了。

親人之仇，不共戴天，而殺妻之仇，莫過於此。

這骨妖，對這霏娘之情，恐怕還不止於此。

「今日之仇，至死方休。」

骨妖尖銳的聲響終於伴隨著他漸漸爆炸開來的碩大頭顱，開始被海水淹沒。骨妖騙了霏娘，他還是要報仇。

「嘩啦啦」水聲浮動，骨妖頭顱之上的碎骨也開始剝落，丁古固望得骨妖漸漸沉入海中，心中開始掙扎。一面陰暗的心聲在心裡與自己的本性開始交織，一邊不斷的對丁古固慫恿，要擊殺這骨妖，不要放過；而另一面本性卻是在安慰著他，不要造就過多的殺戮。

霏娘被丁古固殺死，嚴格來說，應該是被流刃玄珠之中的那一股力量殺死的。流刃玄珠的力量和氣兇狠，連帶這人的精氣、法力、本源皆是掠奪一空。而丁古固卻是沒有感覺自身有什麼變化。按照丁古固的本意，霏娘從那水面浮動出來的時候，有一道紅芒呈現，這紅芒便是她力量所在。

這心門，毫無疑問便是她力量樞紐，也是這霏娘力量所在，海中那紅芒浮動，便是來源於此處。

丁古固刺中的位置，他自己心知肚明，這是一個「不死劫」。

人體的心臟十分巧妙，刺中這一個「不死劫」卻不至於死去。不死劫之所以稱之為不死，是因為刺中這一個不死劫，只要及時治理得當，而位置深淺適當，這一個人便不至於死去。丁古固昔日從九生「匿典閣」一卷醫術之中得知，而如今這一個位置也沒有半絲的差錯。更重要的是，丁古固的這一擊即便是貫穿了這霏娘的身軀，以她龐大的力量，卻不至於死去。

一切，皆是因為流刃玄珠太過霸道了。

這流刃玄珠，便是丁古固沒有料想到的一個大變數。

儘管如此，一切還是晚了，丁古固與骨妖的仇結下了，似乎難以解了。而丁古固始終沒有去追殺那骨妖，原因即便是在他清楚這骨妖已然沉睡這北冥玄海至深之處的時候，他自己也是想不清楚為什麼自己沒有前去追殺。

北冥玄海天穹萬年陰霾的天空漸漸撥開雲霧，得以見得青天。

也不知道是千年，還是萬年，揚或是億萬萬年，也許是自那骨妖有意識開始，這一個北冥玄海便沒有日光照耀過這裡。而此時，天邊出現了一輪紅日。

金色餘輝灑落在北冥玄海的漆黑的海面之上，為這無情冷漠的而飽富邪惡的玄海，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而丁古固卻是久久凝望著海面之上的碎骨，那一具霏娘與骨妖一同沉落漸漸趨於平靜的海面。

霏娘死了，骨妖呢？

失去了力量的骨妖，應該是要立刻陷入沉睡吧？

丁古固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

靈魂鎖鏈，相當於平攤兩人的壽命一般，霏娘死了，骨妖也是受得這傷害，要馬上死亡的。即便是不馬上死，他也活不了多久在，這是常理。但是那骨人霏娘臨死之前的那一個囑託，丁古固卻是怎麼也忘不了。

生者，往往比死者更為痛苦。特別是一份在常人看來無法承受，也無法接受的愛情之上。因為一些愛情，備受這世間的諸多禁錮，相戀的兩人更加珍惜對方。這樣的戀情，在俗世人的眼光之中不以為然，更是飽受謾罵與譏諷，但是在身處其中的兩人來說，卻是異常珍貴的。常常超脫俗世很多的愛戀。

骨妖與霏娘，一個是亘古之前的異變骨妖，一個是這俗世之中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弟子。這兩人的愛情，卻是在這無人知曉的北冥玄海悄悄上演，也在這無人知曉的北冥玄海之中悄悄降下了帷幕。唯一的見證人，還是親手扼殺這一對戀人的人。

丁古固心中有些感慨，久久望著海面，但是此時在他心口位置傳來一股熱流，卻是讓他當即便是驚醒了過來！

這，竟然是骨妖的本源，流刃玄珠汲取那霏娘心臟之中的力量！

這一股力量，此時被這流刃玄珠反哺給丁古固，瞬間便讓丁古固疲憊的身軀為之一震，恢復了氣力。但是丁古固腦中突兀想起了那一個中年背影，自稱是他前世的冷漠男子，一切似乎都在這一個男子的精心周密的計劃之下吧？

這一股力量會落在他的身上，恐怕也是他的計劃之中，這悠悠天地之間，眾生都是他的棋子，連帶他自己的這轉世之人丁古固也不例外！

丁古固厭惡這流刃玄珠，更厭惡那前世，但是此次行程的目的，北冥極致邊緣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就在他的面前，等著他前去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