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心在何處

夜涼如水。

秦岳坐在冰冷的台階上，目光投向了遠處的營房。一幢灰色小樓安靜矗立在夜色中，像忠誠的士兵，守護著一群男人關於青春、關於夢想的記憶。

「去留隨心，我的心在哪裡？」秦岳喃喃低語。這個問題，對他來說很難，因為他的心，此際已然被分成了三片。一片，情系家庭情系親人，一片，情系愛情情系愛人，一片，情系軍旅情系戰友。前兩者與後者之間，充斥著無法調和的矛盾，因為無論他如何盡心去維護，那都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方向，也意味著不同的未來。

其中，最令他為難的，是那隻原本飛翔在快樂天空呼吸著自由空氣的百靈鳥。她愛他，但她不喜歡軍人，也不喜歡他的軍旅生活。在與他相識后的這兩年裡，她的臉上笑容越來越少，心事越來越多，渴望他歸去的念頭越來越強烈。原本打算接她到身邊，給她一份生日的驚喜作為彌補，可是到最後卻變成了一場驚嚇。

躺在病床上的日子裡，他依然能感受到她的似水柔情，但兩人間卻找不到可以聊的話題。因為一旦開口，轉業就會成為一個繞不開的話題。她不想逼他，而他在事情沒有定下來前，也不敢給她任何保證，畢竟他是一名軍人，必須服從部隊的安排，不是想走便能脫下軍裝走人的。更何況，他的內心深處一直在猶豫，以至於在轉業報告被大隊長退回來時還暗暗鬆了口氣。

「一二三，殺！一二三，殺！」遠處，突然傳來了嘹亮的喊殺聲。

那清越的聲音里，透著一股獨特的精氣神，屬於一個特殊的集體。

秦岳心中的煩躁與焦慮，在這一刻消失了。他很自然地站起身，迎著聲音來處跑了過去。

獵鷹正在夜訓，他迫切地想看看那群許多天沒見過的兄弟們。

隊長、副隊長還有幾名戰友都將離隊。還有個我，可能也要走了。你們這群小子，可他么要挺住啊！

帶隊的，是張鐵膽。

「立定！」他遠遠地看到秦岳，便讓隊伍停了下來。

「前方發現重要目標！全體都有，準備攻擊！」他嘿嘿笑著，笑了個口令。

隊員們都看著秦岳，目光中充滿了喜悅。

「沖！」隨著張鐵膽一聲令下，十來個人玩命似地朝著秦岳沖了過來。

他們將他團團圍住，然後把他抬起來一次又一次地拋向空中。

「組長，你不陪嫂子，跑操場上來幹什麼？」

「老秦你這樣是不對的，典型的飽漢不知餓漢飢啊——」

「組長絕對不會像我們，精力過盛只能到操場來發泄！」

「嫂子可真漂亮！組長你給咱們獵鷹長臉了！」

「他么的，你小子什麼時候跑去偷看了？」

歡笑聲，話語聲，一切還那樣熟悉，置身其間的秦岳有種如魚得水的感覺。

「今晚還有什麼科目？好久沒練了，渾身難受得要死！」

「真沒練啊……真沒練啊……」李小虎擠了過來，一臉笑意地看著他問道，聲音拖得很長，拖出了眾人的一片鬨笑聲。

「人小鬼大！幾天不見，你要日天啊？」秦岳一把抱住他，一個背摔將他直接扔到了草地上。

軍營缺少女人，女人便成了軍營里繞不過去的話題。某某的女友來隊探親了，某某的未婚妻長得很漂亮，某某的老婆竟然是個白領，諸如此類的話題，總會第一時間像風一樣拂過軍營，成為大家的談資。艷羨的目光背後，其實是一顆顆承受著寂寞煎熬，卻仍然對美好生活充滿渴望的滾燙的心。

操場，為什麼叫操場呢？一群大男人憋著滿身的火，總得找個地兒發泄下吧，於是便有了操場。有位富有哲學精神的老兵，曾經如是感慨，一言道盡了大男人扎堆的無奈和單調。

兩組百米衝刺，兩組鴨子步，兩組深蹲起立，張鐵膽考慮到秦岳要回接待所，所以將訓練的科目都放在了操場上。

「我跟老秦說點事，你們去器械場活動！」完事後，張鐵膽根本沒給其他人機會，丟下一句話便走到了秦岳身邊，拉著他在草地上坐了下來。

「真要走么，老大？」張鐵膽抹了把汗，目光直視秦岳，眼神中滿是祈求。

「鐵膽，你要是磨一把刀磨了整整四年，臨到要用的時候卻突然發現這把刀沒用，你會是什麼感覺？」秦岳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輕嘆著問道。

「那我會把它直接扔糞坑裡去。」張鐵膽不假思索地答道，「沒用的刀還磨四年，誰會幹這種傻事啊？」

「他以為有用啊。」秦岳苦笑。張鐵膽的話，應該代表了張大雷和韓正風此際的心情，但他們卻一句埋怨他的話都沒有，這反倒讓秦岳心裡越發不安。

「有用，有個屁用啊！磨四年居然是廢物，趕緊扔了，省得看著煩！」張鐵膽這種神經大條的傢伙，根本不可能想到秦岳嘴裡的刀是在暗喻自己，很爽快地說道。

「咳……咳……」

「老大，咋了？是不是傷還沒好利索？」

「沒有。鐵膽，我再問你個問題。」秦岳望著夜空，拋出了自己心裡最難的一個問題，「如果在愛情和軍旅間讓你只能選一樣，你會如何選擇？」

「軍旅！軍旅成就了我，我熱愛這個職業！」張鐵膽毫不猶豫地答道，「我不強求她喜歡我的職業，但我希望她尊重我的選擇。要是覺得跟了我委屈，那就趁早散夥，如果死心跟了我，那我用一生去彌補她的委屈。我不能給她別的，但我能給她，像我對國家一樣的愛和忠誠！」

他的話，令秦岳陷入了沉默中。

「說得好。」良久，他輕嘆了聲。

我的心在這裡，也在你身上，你願意停留在這片天空下嗎，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