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道無情

第二章 大道無情

半日之後,那孩童就已經來到了括蒼山主峰之下。

括蒼山雄偉挺拔,山間雲霧繚繞,從山下看,根本看不到山頂。

尤其是那凝真洞所在的最高峰,在雲霧中時隱時現,宛若離塵仙境一般。

此時天下修仙之風鼎盛,又因正值亂世,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找一處仙山避世,可這括蒼山絕頂,卻少有人能上的來。

只因為括蒼山山高坡陡,更無路可通山頂,難免要攀爬一些懸崖峭壁,途中若是掉下來,就必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而就在這樣的寒冬臘月中,一名年僅六歲的孩童,赤著被凍得通紅的雙腳,毅然決然地走上了尋仙之路。

可這一路的難走程度,卻遠遠超過了他之前的想象。

山間本就多雜草石礫,這小孩赤腳走在上面,難免劃得滿是血口。而山間無路,只能在荊棘叢中摸索前行,渾身上下遍體鱗傷更不必多說。

還難免要攀爬陡峭的高坡,這孩童從小瘦弱,手上力氣有限,有數次從這山坡上滾落了下來,磕在山坡上突起的岩石上,直把他摔得渾身青腫。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

還不過半天,別說是走路了,渾身上下無論哪裡,碰一碰都疼。

更兼山間還有各種猛獸,處處皆是危機。

其實括蒼山並非絕高,可對於凡人來說確是奇險,步履維艱,因此第三日上,這孩童還沒能爬到半山腰上。

而就是這一日,孩童竟遇到了一隻斑斕猛虎,驟然從林中撲了出來,張著血盆大口就要吃他!

那孩童早被嚇得魂飛破散,可也不知為什麼,到最後緊要關頭,那隻猛虎竟沒有咬下最後一口,反而是轉身逃去。

也難得這孩童竟有一股百折不撓的毅力,驚心稍定之後,竟然還沒有退縮之意,強忍著身上傷痛,繼續爬山。

就這樣數日轉眼即過,跬步可以致千里,這小小孩童僅靠著他小小的步子,也爬到了半山之上。

越往上山勢就越陡絕,而且隨著時間流逝,這孩童也漸漸感覺腹中開始飢餓,看來是之前服過的那枚仙丹,已然漸漸失去了效用。

此時正是冬季,山中也沒有什麼野果,這孩童只能吃些樹皮野草,也是這孩童機緣巧合,數次都在樹洞中發現了由松鼠儲藏的各色乾果,讓他飽餐了兩頓。

要不然,就算不被餓死,他也根本沒有力氣爬到山頂。

一轉眼竟然已經爬了六七日,不知摔了多少跤,也不知身上受了多少傷,這孩童日日不停歇,真的眼看就要到了山頂。

可剩下一點距離卻是千難萬難,因為山勢到這裡,竟然是一面陡峭絕壁,上面雲霧繚繞,一眼看不見頂端。

山如斧鑿,這樣的峭壁又無可供攀爬之處,別說是一個六歲的孩童了,就算是常走山路的大人,也不敢攀登。

好在不知為何,山頂上竟有一根粗粗的藤條垂下,在這峭壁間隨風擺動。

也是這孩童膽子奇大,固執倔強,認準了一條路至死也不肯回頭,抓著藤條就開始往上攀爬。

可這孩童能有多大氣力?勉力堪堪才爬上去了七八丈高,就感覺已經力竭。

身處峭壁雲海之間,也不知上面還多高,孩童的虎口已經滲血,感覺時刻都有可能脫手,低頭再向下看時,雲霧就在腳下,已經看不見崖底了。

攀到高處,最怕的就是向下看,因此不看還好,這一看就嚇得孩童雙腿發抖。

再加上大風一吹,孩童身子本就單薄,身體隨風晃動,那孩童一急,腳下忽然踩空,僅憑手上更沒有力氣抓得住那根藤條,虎口上摩出一道深深的血口,「啊」的一聲大叫,竟直直掉了下去!

峭壁如此陡絕,這孩童小小年紀摔將下去,必死無疑!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聽傳來了一聲悠長、銳利的高亢啼鳴之聲,隨後有一隻白鶴突出雲層,一爪便叨住了那墜落孩童的衣領。

白鶴上下沉浮兩下,又扶搖直上,飛到了峭壁之頂。

將孩童放下,隨後那白鶴又長鳴兩聲,直入青天,轉眼不見了蹤影。

那孩童驚心不已,根本說不出一句話來。

自己竟然上到了這峭壁之上?這一定是神靈保佑了。

回頭望了望峭壁之下,只見腳下雲海層疊,遠方數座高峰插過腳下雲海,飄渺遼闊。

自己站在最高峰頂,遠處一派煙雲繚繞,雖然是站在地上,卻也有一種騰雲駕霧般的感覺。

再加上剛剛那神奇的白鶴,若說這世間真有神仙,那神仙肯定居於此處!

孩童心中想著,也不敢過多耽誤工夫,轉過身來,繼續朝前行去。

幸好已到山頂,地勢雖有起伏,卻也再無峭壁,又向前行了不遠,才看到大山中有一山洞,而在洞前的山石上,赫然刻著三個大字——凝真洞!

洞內空間倒也不大,一進去果然見正有一人背對他而坐,手中舉著一個葫蘆,正在仰頭痛飲,而背上,還背著一柄寶劍。

孩童尚未張口,那人卻先將酒咽下,說道:「還真是有志者事竟成,沒想到你小小一個孩童竟有如此不拔的毅力,真爬到這絕頂上來了,讓人欽佩!」

說完回過了頭,不是別人,竟然就是孩童在山下道觀中見過的那個道人。

「怎……怎會是你?」那孩童一愣:「你就是神仙?」

那道人朗聲一笑,說道:「人世間哪有神仙?有的只不過是修仙之人,卻還並未成仙。」

「可你在山下不是明明說這山上有神仙?」那孩童固執的問道。

道人說:「仙人倒是有,不過那是曾經了,很久以前的時候,這裡有一位道號叫做雲牙子的人,在此修鍊,不過數朝數代之前,早已經羽化飛仙,不在此處了。」

「那你又能不能救活我娘?」孩童仍不死心。

道人搖了搖頭,說道:「人已經死了,魂魄已散,別說我只是修仙之人,就算是真的大羅金仙來了,也同樣無能為力。」

雖然早已經猜到,可孩童一聽自己娘再也活不過來了,眼淚再度止不住湧出了眼眶。

心涼之後,再看那道人,滿是氣憤,口不擇言:「你這狗道士,既然救不活我娘,幹嘛又要騙我上這高山上來?」

那道人能理解孩子的心情,因此也不生氣,只是解釋說:「我看你娘親去世,而你悲痛過度竟然暈厥了過去,也不知道怎麼勸你才好。我讓你到這絕頂上來,一來想過了些日子,你悲痛的心情或許能平復一二。其次我是看你是個很孝順的孩子,惹人憐愛,更兼你根骨不錯,我不忍見你餓死凍死,因此有心想要收你為徒。」

那孩童開始雖然罵他是狗道士,可現在看來,這道士或許是為自己好?又問:「你要收我當徒兒?那又何必要騙我上山來?」

「你只道爬上這高山九死一生,千辛萬苦?」道人說道:「我告訴你吧,若你肯做我的徒兒,走這修仙之路,其中艱辛比爬這高山不知要難上千萬倍,非有大毅力大恆心者不能成功。我讓你上山,只是想試你一試,若是你中途退縮,恆心不夠,這修仙之路,不走也罷。」

「可你既然是為我好,我要是死了呢?」

「我自會暗中照看你,就算你中途退卻,我不收你為徒,也會將你安然送到山下,」那道士說:「你不記得上山不久,你就遇到了一隻斑斕猛虎,可猛虎卻不吃你么?還有剛剛你墜下峭壁之時,一隻白鶴又再度將你拉了上來么?」

孩童沒想到這道士竟有如此本事:「那隻大老虎是你嚇走的?那隻白鶴也是你養的?」

道人笑了笑,老虎的事情他也不提,只是說:「那隻白鶴只是我的老友罷了。」

隨後一聲清嘯,雲層中的白鶴宛若有所感應,歷時飛出雲層,在山頂盤旋鳴叫。

孩童看到這隻仙鶴如此聽這道士的話,這才相信。可卻又想到自己娘親,垂淚說道:「可我跟你走了,誰來照看我娘?這些天來,她肯定是已經被野狗給吃了。娘……娘……」

「哎,」那道人嘆了一口氣,說:「孩子,大道無情。你可知道在我們修道之人眼中,天下萬物齊同。萬物皆生滅不息,你娘親又未曾修道,怎能脫此天地輪轉?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你切莫執著。」

隨後那道人又說:「另外我已經將你娘親安葬好,不會被野狗所食。而且在你娘親墳前,我還立下了一面厚厚的石碑。你若肯隨我修真,待你修鍊到御劍飛行的境地,便可常常回來看望你娘親。」

道人以為經歷了這六七天來,正常人來說,喪母之痛也多少能平復些了,可卻不知這孩童小小年紀竟是至情至性。

他有生這六年來,天地間只與母親一人相依為命,這種感情,又豈是一句「大道無情」能說忘就忘?

那孩童垂淚不語,轉過頭來走到峭壁邊上,朝著山下仙居鎮的方向「咕咚」一聲跪了下去,心中想著娘親已經入土,一股悲傷壓制不住,哽咽著脫口而出道:「娘,我再也見不著你了,再也摸不著你了。娘……」

然後就是「咚咚咚咚」地磕了十好幾個響頭。

每一個頭都觸地有聲,待他再抬起頭,額頭上竟然已經滲出血來。

也不知道是悲傷過度還是磕頭過猛,這孩子才剛一站立起來,忽然間就感覺一陣天旋地轉,隨後又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暈死了過去。

這孩子如此幼小,卻如此情意深重,這本是好事,可也未必不會是他日後修真路上的一道魔障。道人不自覺地抬起袖子,擦了擦已經濕潤的眼眶。

那道人嘆了口氣,看來自己妄自苦修多年,可還是參悟不透恩師所說「大道無情」這四個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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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動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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