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拾薪三隕

第十五章 拾薪三隕

聽眾人描述化名藍運的中年漢子才得知,原來拾薪門的幾人與他分開后,行進了約兩柱香時間,沿途也都是做下標記。起初幾人一路走過,都沒有發現自己留下的信號,便都一味是朝著某個方向前行,而非原地打轉。正當幾人以為離脫離困境不遠時,卻遭遇了幾隻猿猴的攻擊。猿猴的出現好不徵兆,似乎是憑空出現的,對幾人偷襲。因其伸手敏捷,且可以夜視,所以五人聯手也占不到任何便宜,反而受傷不輕。正當眾人絕望之際突然從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猿猴聽到聲音后竟然停止攻擊一個個變得驚慌失措。眾人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如幾人先前所看到的黑影像一個黑色的球朝這邊而來。幾隻沒有來得及逃跑的猿猴被黑影瞬間吞沒,片刻后黑影掠過猿猴屍骨無存,似乎從未出現在世間一樣。幾人大驚,連忙轉身逃跑,但李姓青年因先前戰鬥時傷了小腿,所以跑的慢了些,眾人眼睜睜的看著他被黑影吞沒消失於天地間。隨後幾人一路奔跑,後來發生的事情中年已經知曉。。少女辛蓉回憶說,她見到有幾個黑點脫離整個黑影球,看樣子像是甲蟲,而眾人估計,整個黑影就是成千上萬隻這樣的甲蟲聚集在一起形成的。

中年在心裡思忖著,難怪這個林子這麼大,卻死一樣的安靜,沒有見到什麼活物,怕不是被這些蟲子嚇的躲起來,就是被他們吃掉了。難怪剛才袖子的小獸會這般焦躁,就是覺察到這些蟲子的靠近,幸虧自己逃的快,不然恐怕也是連個渣滓都不會剩下。想到此處,他不自覺的在心裡咒罵其墓葬的主人。先是壓制所有進入之人的修為,又搞出些這麼可怕的蟲子,這才進入不到一天,前面還不知道遇到什麼可怕的危險,這墓葬的主人估計是個喪心病狂的老變態。

中年心裡罵著,但腳步卻絲毫未停,他袖子中的小獸此刻又竄到他的胸口,探出腦袋,一邊用鼻子嗅著,一邊用爪子指著前進的方向。因為中年帶路所以走在最前面,小獸自己似乎也不想被他人察覺,沒有發出聲響,因此眾人並未發現小獸的存在。一路走過,大約兩個多時辰,起初少女辛蓉還會沒話找話的活躍一下壓抑的氣氛,畢竟在黑暗中趕路,後面有不知道何時會再次出現的蟲子,前方也不知道隱藏著怎樣的危險,周遭景象也沒有變化,眾人的心裡都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攥著,呼吸都有些吃力。後來眾人越走越累,少女也變得疲倦,不再出聲,林中只有五人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呼吸聲。眾人都已經是疲憊不堪,但沒有人開口提出要休息,所有人想著的都只有一件事,趕緊逃出生天。雖然大家都是武者,但一來幾人修為都不高,在這裡無法動用元氣,雖然體力優於常人,但熬不過心累,到後來,五人就像五匹拉了三天三夜車卻沒有休息的駑馬,步伐愈發沉重緩慢。

又走了大約一個時辰,眼前的神木變得有些稀疏,偶爾會有月光像滲出的水珠一樣斑駁的灑在地面上。眾人終於看到火把之外的光亮,心中頓時振作起來,就好像心中籠罩的陰影被豁開一道口子,力量與希望從外界湧入。

「我看我們離出口不遠了,出了林子不知道還會遇到什麼危險,不如我們先在這裡修整片刻,藍先生意下如何?」秦虎似乎是覺察到自家的兩位小姐已經是強弩之末,終於開口道。

「也好,那就休息一下吧。」走在最前面的中年漢子停下腳步,他靠著一棵樹緩緩坐下,調整著自己的氣息。他雖然在受傷前是一位功底紮實的中武境,但接連幾天的經歷也讓他身心俱疲。小獸似乎是覺察到眼前之人的疲累,鑽回到男子袖中,繞著他的手臂翻起了跟斗,想以此來討好後者。

拾薪門的幾人從隨身攜帶的包裹中取出了乾糧和清水。用來盛水的水囊有些類似於芥子物,雖然小巧,內部自成一個極大的空間,但卻只能盛裝酒水等液體,雖然不如真正的芥子物一般強大,但仍舊價格不菲,儘管如此,那些常年遊歷在外的武者依舊對其趨之若鶩。中年見狀也覺得有些口乾舌燥,但他的清水和食物都放在自己的芥子物中,若是當著眾人的面拿出,怕會讓幾人心生歹意,便只好眼巴巴的看著幾人咽了幾口口水,以給有些冒煙的喉嚨滅火。

拾薪門的幾人似乎並不想將自身的儲備分給這位剛才他們還卑躬屈膝,諂媚奉承的「嚮導」和「救命恩人」。在他們看來,有求於人,只要動動嘴皮子,擺足了姿態就已經足夠,而對方沒有對他們提出什麼條件也是因為對方的識趣,他們不會從內心深處感激對方。而對方的作用失去時,對於他們就是可以隨手拋開的一塊雞肋而已,人人為我,我不為人,是他們一貫奉行的原則。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他們皆是升米恩斗米仇的小人,而像拾薪門幾人一樣的人天下何其之多?他們永遠都只會覺得是天下人虧欠了自己,是這個世道辜負了自己,而從不會反思自己為天下人做了什麼,又為這個世道做了什麼。中年想著,當年拾薪門的開山祖師創建宗門,命名為「拾薪」時,應該是想取「眾人拾柴火焰高」和「薪火相傳」之意吧,當年的開山祖師應當是一位心秉承兼愛學問道統的墨家弟子吧,那種為天下蒼生開太平的豪氣,那種聚攏了一批也許修為不高,但心懷博愛的同道中人,在亂世中相互取暖,齊心協力拾柴生火,溫暖世道的壯懷,又該是何等的風流?可如今的拾薪門,首座弟子心胸狹隘,門主長女驕橫清高,宗門供奉趨炎附勢,若是開山祖師知道,會不會氣的一副骨頭架子重開棺材板,跑到祖師祠堂里破口大罵這些不孝後輩。

中年腦海中正想著,一副骷髏在宗門祠堂指手畫腳破口大罵,下面一群老傢伙俯首在地,瑟瑟發抖的場景就覺得好笑,不由的笑出聲來,正好驚到了走過來的少女辛蓉。辛蓉有些狐疑的問道:「藍大叔,你沒事吧?該不會是走路累糊塗了吧,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傻笑?」

中年見到來人,臉上的笑容收斂,卻依舊神色溫柔,他對這個少女還是很有好感的,這可能是他願意帶著幾人脫困的唯一原因。

見中年沒有回答,少女也沒有多問,將手裡的水囊和一塊肉脯遞給中年說:「藍大叔,我看你也沒有行囊,你又沒有勢力背景,更不會有什麼芥子物了,我這裡有些水和吃的,你先吃點吧。」說完,少女竟然低下頭,有些愧疚的說:「抱歉藍大叔,我們帶的東西也不多,還不知道要在這墓葬中呆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其他食物,所以我也不能給你太多,抱歉。」說罷少女站起身有些羞澀的跑開了。中年手裡拿這水囊和肉脯,愣愣的看著少女的背影,腦海中還在重複少女最後的話,她竟然因為自己藏私而感到愧疚,竟然因為自己留了可能保命用的物資而沒有分給自己太多而慚愧。對於少女來說,或者換做其他人,處在少女的位置,都會把自己當作一個奢侈他人的大善人,而奢侈過了,被奢侈之人就應該感恩戴德,怎麼還敢嫌棄被施捨的東西少呢?而少女不是,她不是在施恩,而是在報恩,報中年在湖中保住二女冥界之恩,報中年在林間斷後之恩,報中年帶他們走出仙境的救命之恩。所以少女才會愧疚,她只覺得,對於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卻還要因為私心留下食物和水,她內疚對方的湧泉之恩,她卻滴水相報。中年看著少女的背影,似乎與前日那個月色下推著車與姐姐並肩而行的農家少女的背影重合在一起。

孫姓青年站起身,說自己要去方便一下,便拿著自己的佩劍走入林中。過了許久都一直未見此人出來。辛芙正與秦虎商量著要後者前去尋找,而似乎是對坐在不遠處的中年漢子心存芥蒂而不敢離開,兩人因此低聲商討著。

中年漢子隱約聽見他們的對話內容,卻並未在意對方的小人之心,閉目養神。突然他袖中的小獸突然覺察到什麼一般停止了玩鬧,而是直立著身子耳朵豎了起來,緊接著又用爪子用力撓了一下男子手臂。中年雖然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一路上小獸的敏銳感知他已見識過,儘管還是一頭霧水,不知小獸在警戒什麼,若是那些蟲子,小獸早就變得焦躁不安,但後者現在只是警惕,且似乎是在表明有什麼危險是沖著男子而來,還是暗中戒備側耳聆聽。就在男人全神貫注的聽著周圍的動靜時,感覺一股寒芒正對著自己後背而來,這是武者修鍊多年對危險的警覺和感知,中年雙掌拍地,身子騰起,雙腳向後一蹬,踏著樹榦,借著這股力量向前方撲去,落地時一個滾翻站了起來,望向身後。就在男子起身的剎那,一把利劍從樹后刺出,雖刺了個空,但若是男子剛才坐在原地,已經被長劍透心而過了。

面色陰沉的孫舉手持長劍,臉上的惱怒和惋惜不加掩飾的燃燒著。他再次提劍,又刺向中年心口。

「孫師兄住手,你要幹什麼。」少女辛蓉作勢就要衝上前去,卻被姐姐一把拉住,少女轉頭怒目圓瞪盯著自己姐姐。

「蓉兒,我們三番五次得罪了這個姓藍的,想必他早已經對我們懷恨在心,現在孫師兄又直接對他偷襲下了殺手,雖然是孫師兄自己的意思,但姓藍的難免會認為是我們拾薪門所為,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斬草除根。若是此人活著,死了的就該是我們了。」

「可是,可是藍大叔還要帶我們出去啊。」辛蓉的眼中已滿是淚水。

「二小姐,大小姐說的對啊,現在雙方已經撕破臉,此人不能留。我們已經臨近森林邊緣,只要朝著月光走肯定可以走出森林。大小姐,你護著二小姐,我去幫孫舉,他怕不是姓藍的對手。」說罷抽出腰間的短戟向兩人戰圈而來。

中年一直在躲避長劍,因為沒有兵刃,很難找到還手的機會。青年長劍如毒蛇般頻頻刺向中年咽喉與胸口,後者都是險之又險的躲過。中年低頭躲開一劍,棲身靠近青年伸出右手,一拳砸向青年左側太陽穴。青年冷冷一笑,回劍旁刺,直指中年襲來的右肩,誰知中年竟然不閃不避,一劍竟然洞穿中年肩膀。中年來勢依舊不減,竟以右肩逆著劍身沖向青年,青年錯愕的瞬間,中年的拳頭狠狠砸在中年的喉結上,後者立刻嘔出一口鮮血,倒退兩步。倒退時卻不願長劍脫手,竟是拉著中年一起前行,又是兩圈重擊,分別落在青年面門和右腦太陽穴。青年滿臉是血身形搖晃,中年正要再出一拳,一道寒光從左側襲來,是殺到的秦虎。中年面露狠厲之色,竟然以自身為支點,身體向左甩去,右肩上的劍與握劍的孫舉被一同甩向中間的戟鋒。中年收力不及,青年的右臂被斬落。青年吃疼終於鬆開握劍之手,捂住淌血的斷口倒地哀嚎著

剛才中間用狠發力,長劍刺入的傷口更深,股股血流向外湧出。中年咬牙將劍緩緩從肩頭移出,卻丟在地上。此時秦虎也從剛才誤傷同伴的震驚中緩過神來。他並未理會倒地掙扎的青年,而是沖向身負重傷的中年。不知中年是傷勢過重失血過多,頭腦已經不清醒,還是已經無力反抗,竟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睜睜看著一道寒刃刺向自己胸口。一旁的兒女,一個激動的手心緊握,目露期待,一個嚇的花容失色,目光獃滯。

「噗」的一聲,戟尖刺在中年胸口,凝滯,緊接著中年漢子緩緩倒地,短戟從他手中與中年胸口滑落。只是戟尖已經斷裂,上面可見清晰的齒痕。中年心口有一個洞,還有血液滲出。而站著的中年左手還捏著兩枚雲朵形狀的梭子,正是雲隱山莊的追雲梭。

中年知道自己體力不支,無法與對方肉搏戰鬥,只能動用自己的底牌追雲梭。但因為無法使用雲氣,追雲梭的威力大不如前,中年只能等待機會,等待以傷換命,搏命一擊的機會。他本打算在短戟刺入自己心口前的剎那打出追雲梭,這樣才有十足的把握一擊斃命。追雲梭在進入武者體內后,火進入人體最近的穴竅,將其摧毀,而後會沿著經脈進入其他穴竅,以擾亂武者元氣的運轉,以破壞體內小世界與外部天地的聯通。若是修為欠打者可以自身元氣阻隔追雲梭在體內的破壞,若是修為一般者,幾乎很難在追雲梭下生還。因追雲梭的打造材質特殊,而使用手法又是雲家的絕密,所以只有雲姓的嫡系子孫才能修鍊。但追雲梭依舊是雲隱山莊除了一曲肝腸斷之外最令江湖中人聞風喪膽的存在。但是對於沒有元氣的武者,追雲梭的傷害就與一般暗器無異。因而,在這裡中年男人本不想使用此物,一是不想暴露身份,二是不想牛刀殺雞。只是唯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懷中的小獸居然在戟尖刺破衣服的瞬間將其咬斷,而那血液乃是從小獸口中滲出。雖然中年自信,那一擊不會傷到自己,還是有些感激的摸了摸懷裡的小獸。小獸也用毛茸茸的頭蹭了蹭男子的胸膛。

男子望向青年,他將手中的追雲梭收起。撿起掉落在地的短戟向青年走去。

」住手!爾敢!」,「藍大叔,不要!」兩聲少女的驚呼同時傳來。中年的動作沒有半刻停頓,手起戟落,直接插入青年的面門,然後攪動兩下。他又拔出短戟,走到秦虎的屍體前蹲下,用戟鋒滑開後者胸膛,伸手進去摩挲一陣,取出一枚血淋淋的雲形物件,在屍體的衣服上將血跡擦乾。

中年也不去理會一旁還有兩名噤若寒蟬的女子,毫不避諱的從芥子物中取出傷葯倒在自己右肩深可見骨的窟窿上。又用紗布包好。可能是顧及有女子在場,中年並未更下染血的衣袍。一切處理完畢,中年站起身,緩緩走向靚女。。

見中年走來,辛芙將妹妹拉到身後有顫抖的與中年對峙著,「你想幹什麼?」聲音顫抖的就像被夜風蹂躪的枯草。

中年沒有理會女子,而是看向其身後的辛蓉,將手中的那枚追雲梭拋給少女說:「若是日後遇到困難,可憑此物到雲隱山莊求助。」說罷,轉身離去。

少女看著手中的梭子愣愣出神。「追雲梭,他是雲隱山莊的人,可他為什麼先前不說,又不和雲隱山莊的隊伍在一起。」姐姐辛芙自言自語許久,似乎後悔自己的有眼無珠,後悔自己等人為拾薪門得罪了這樣一位大人物。而妹妹卻依舊一言不發。中年不知道的是,若干年後,已是拾薪門宗門的女子,在門派生死攸關時,也未曾讓人拿著此物去雲隱山莊求助,當她得知這枚追雲梭的真正主人時,心中似乎多了些莫名的情緒。中年更不知道的是,當少女變成老嫗,當烏瀑變華髮,纏綿病榻的老人,在臨終前,手裡依舊握著這枚追雲梭。

玲瓏骰子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若將華髮生青絲,蓉心可願訴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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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啟驚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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