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雄聚鷹脊

第十章 雄聚鷹脊

鷹脊山本是三槐鎮南邊的一座不起眼的山頭。就連三槐鎮的居民都不常來這裡,更不要說會有外鄉遊人。就是這樣一座岌岌無名的小山,卻在最近三個月來成了如今陰巽州江湖如今最為人津津樂道的談資,只因為一座赤甲墓葬洞府的出現。

曾經人跡罕至,甚至鳥獸蹤跡難覓的山腳下,如今已被錯落有致的掛著各個勢力徽章的營帳和車馬圍的水泄不通,而外圍則是一些小勢力和沒有宗派勢力歸屬的武者以及前來看熱鬧的人群。摩肩接踵的場面像極了信徒對神靈的朝拜。若是不那麼嚴格說來,這些人也的確稱得上是信徒。每個活在世上之人都是信徒,只是他們信仰的東西不同,對信仰的虔誠也各有差異。有人信仰神佛,相信因果輪迴,以此自我約束,從而與人為善;有人信仰山川大澤鬼魅精怪,相信抬頭三尺有神明,因而時刻心懷敬畏;有人信仰權柄,相信權謀之術可指掌人心,縱橫捭闔,機關算盡只為權傾天下;有人信仰財富,相信有錢能使鬼推磨,因而終其一生,不擇手段只為富可敵國。而如今山腳下的這群人信仰的則是富貴險中求,就像一群信奉賭大贏大的賭徒,明明知道九成九的結果都是血本無歸,但看見莊家開盤,想著那數之不盡的財富和機緣還有一絲機會屬於自己,便會義無反顧的投入自己的所有賭注。有人是為了在這裡變強,只是痴迷與武道修鍊,終其一生只為了探索玄境以上那個早已淡出典籍記載的境界。有人則是被貪婪沖昏了頭腦,早覺得餡兒餅會從天上掉下來,砸中自己。

在人群的最外圍,有一個掛著撼天門旗幟的帳篷,帳篷外排起了一條長龍。按照規矩,進入開啟的墓葬洞府沒有任何限制,只是需要繳納給撼天門三顆上元錢就可以購買到進入其中的憑證。因為各朝各國鑄造的錢幣和銀錠的規制不同,武者和大勢力之間的買賣交易,動輒幾千萬兩白銀,武者又不能人人隨身攜帶這麼多銀錢,更何況擁有芥子物的人鳳毛菱角。因而曾有幾大江湖宗門勢力,共同約定以特殊秘法鍛造三種貨幣,流通於武者之間。三種錢幣以節日上元、重陽、立春為名。一顆上元錢可換千兩白銀,但若是以白銀兌換上元,則是要一千一百兩了。百顆上元可換一枚重陽,百枚重陽可換一枚立春。江湖上六成以上的宗門勢力和武者一輩子都未必見到立春錢的樣子。

三顆上元錢的價格實屬不菲。怕是很多人奮鬥一生也難以企及,但禁不住一個「甲」字的誘惑,有人傾家蕩產負債纍纍也要換得進入墓葬的機會。在場的怕是不下於上萬人,而在這場賭局中穩賺不賠的或許只有撼天門了。

隊伍中,有一名身材消瘦的中年,中年面色有些蠟黃,看著病怏怏的,雖已入秋,但中年依舊穿著一件灰色的單衣,衣服被水洗的有些褪色泛白。似乎是衣衫單薄而這裡又山風清冷,中年感覺有些刺骨的寒意,雙手攏袖搭在胸前,時不時還會瑟瑟發抖幾下。那些要進入密藏的大勢力之人,自然有向撼天門繳納費用的單獨渠道,因此在這裡排隊的大多數沒有什麼勢力背景的山澤野修,儘管如此向眼前中年人這樣落魄的卻也不多。

中年就像是個從未見過世面的山野村夫,似乎東張西望。碰到姑娘,不管其姿容身段如何,都會盯著不放,被對方察覺后他都對其咧嘴一笑。若要是換成個眉清目秀的俊哥兒,或許還沒什麼,說不定還有姑娘主動眉目傳情,你來我往,膽大者更是會直接前來搭訕。可偏偏眼前的是個面黃肌瘦,賊眉鼠眼的中年大叔,被盯著的女子都感覺自己的清白像是被玷污一樣。有的不願挑唆事端的直接扭過頭去或者混入人群,敬而遠之。有些性情潑辣的直接怒目圓瞪著中年,有甚者甚至要出手教訓這淫賊一番,若不是隨行之人勸阻,怕是中年人早被眾亂刀分屍。

大約拍了一個多時辰,中年人終於過足了眼癮,喜滋滋的搖頭晃腦,自言自語回味評價著剛才自己包攬的角色,時而痴笑,時而撅嘴,時而搖頭,時而砸嘴,好像他真的一一品嘗過一樣。弄得他前後的排隊之人也甚是厭惡反感,一個個投來鄙夷的眼神,中年漢子渾然不覺,依舊自顧自地在腦海中尋花問柳。

終於中年漢子前面再無一人,他有些興奮的搓了搓手,進了帳篷。帳篷里只有兩人一桌。兩人看著都是三十齣頭的年紀。其中一人面前擱放著一塊白瓷鎮紙,應當是一件芥子物,另外一人面前則是賬本和筆墨,以及多枚赤色盾形木質令牌。兩人都沒有抬頭,片刻后見到見來之人毫無反應,記賬之人抬頭,見到一個雙手攏袖,長相猥瑣的中年正在沖著自己傻笑,不禁皺眉道,「三顆上元錢,拿的出來嗎?」

中年人聞言連忙讓自己的笑容變得更加諂媚,一邊說著有的有的,一邊從袖中伸出一隻手,手掌攤開,是一枚有些舊的上元錢,上面已經沾滿了汗水。負責記賬的男子有些厭惡的用手中毛筆的筆桿把錢移向了身旁的同伴。後者卻沒有立刻將錢收起,而是又伸出兩根手指。面黃肌瘦的中年撓了撓頭,將一隻鞋脫下來,鞋底朝上的晃了晃,從裡面掉出一顆上元錢。他從地上把錢拾起,靠近鼻子聞了聞,然後把錢放在桌上。兩人有些慍怒,負責收錢之人呵罵一聲,「你是存心噁心我們是嗎?」便作勢起身要動手。。

瘦黃中年大驚失色,趕忙低眉順眼的解釋道,「兩位爺誤會了,誤會了,這三顆上元錢是我和朋友借的,還變賣了我的全部身家,我一路跋山涉水趕來,我又沒有什麼修為,怕是路上遇見了劫匪歹人,這才把錢藏得很隱秘,還請兩位大人莫要怪罪啊。」

聞言,兩人臉上的怒色有些平息,記賬的男子擺了擺手,不耐煩的說:「行了,行了,趕緊的吧,把另一隻也脫了。」

枯瘦中年一愣,「啊?脫,脫鞋?」

「是啊,還差最後一顆,不是藏在另一隻鞋子里嗎?」

手裡拿著一隻鞋子的中年這才恍然,他把鞋子套回腳上,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說:「另外一隻鞋子里沒錢了。」

「沒錢了?你他媽的真的耍我們?」剛剛平息下來的怒火再次升騰起來。

「二位大人息怒,息怒,我這話還沒說完呢,俗話說的好,對不對,狡兔三窟。萬一我真在深山老林遇到什麼山賊強盜,他們在我身上搜不到錢,萬一脫了我的一隻鞋子,從裡面搜出一枚上元錢,必定會以為另外一隻鞋子也有。我又怎麼能像他們這般蠢笨呢。」

二人總感覺對方口中的蠢笨有些彆扭,又一時半刻想不通原由,還是催促道,「那你這第三個窟在哪兒,快拿出來。」

「二位大人可否把頭先轉過去?」中年竟然露出有些羞澀的表情。

二人的忍耐似乎快到極限,「少廢話,哪來這麼多花樣兒,有錢交錢,沒錢趕緊滾。」

中年再不拖泥帶水,咬了咬牙,將手伸進褲襠,掏了掏,又把手移到後面,又掏了掏,隨後兩根手指捏著一枚上元錢抽了出來。中年捏者錢,往二人眼前湊過去說:「二位大人,這是小人的最後一顆上元錢了,二位爺請笑納。」

兩人壓抑著心中的怒火和胃裡翻騰的酸水,「趕緊扔桌子上,這個拿著,別弄丟了,否則就算你的錢都打了水漂,明日卯時可憑此物進入墓葬。」說著,記賬之人將一枚紅色令牌拋給中年。中年雙手接住,如獲至寶,趕緊揣進懷裡又往上拉了拉衣領,而後走出帳篷。

中年的視線投向眾多大勢力的帳篷所在。他掃視一周,隨即收回視線。向著人群外圍走去。那些因囊中羞澀而無法購買令牌的武修,見到此人朝著他們走來,紛紛露出或羨慕、或嫉妒、或貪婪的目光。中年似乎沒有覺察到眾多投射自己身上不懷好意的目光。他分開人群,走到離人群較遠的一棵樹前,背靠著樹坐下。

此時已經臨近黃昏,排著的隊伍也越來越短,許多圍觀看熱鬧的人群也紛紛散去。大勢力帳篷的所在之地,已經可見炊煙裊裊。而有些三五成群的野修,也有的開始燒柴生火。這時有幾位當地的村民,趕著車向這邊駛來,車馬在距離瘦黃中年所在的大樹附近停步。車上放著一口口大鍋和大缸。打開鍋蓋,熱氣騰騰的饅頭,金黃色的米粥,有燉的香噴噴的土雞番薯,也有自家釀造的米酒。頓時,撲鼻的飯菜很快就吸引了大量的武者前來,很快車上的幾口大鍋就慢慢見了底。

靠在樹下的漢子,看著一位位端著飯菜離開的人,一口口咽著口水。他見到人群慢慢散去,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后裡面包著兩個乾巴巴的燒餅。中年就這樣一口口啃著,艱難的咀嚼著,嘴裡塞的滿滿的,這種像咀嚼泥土一樣的口感,更是難以下咽。中年將另一個燒餅握在手裡,站起身向著村民的馬車走去。他停在一輛兜售麵湯的驢車前。攤主是一對五十多歲的夫妻,見有人走過來,男人連忙熱情招呼道,「這位官人麵湯嗎?」

中年走到大鍋前,探頭往裡面看了看,抬頭問道:「老人家,多少錢一碗?」

「十文錢一碗,若是再加三文錢可以加一個白饃。」說著婦人拿起一個粗瓷碗問道,「盛一碗嘗嘗?」

中年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吞吞吐吐的問道:「能不能四文錢半碗?我實在是沒有盤纏了。」說著,從懷裡掏出四枚銅錢來,攤在手上遞給婦人。婦人有些錯愕,應當是從沒有遇到過有這種要求的客人。她和自己的老伴兒對視了一下,隨後說道:「四文錢,給你盛一碗。」說著用勺子舀了一大碗麵湯,還特地多挑了些面片,遞給中年。中年連聲道謝,端著瓷碗回到樹下,他將剩下的一個燒餅掰碎泡在麵湯里。然後咕嘟嘟吃了起來。

老夫婦旁邊的一個攤位,一位三旬模樣的村婦不屑的撇了撇嘴,她故意沒有壓低自己的聲音,對身旁的一位二十齣頭模樣的女子說:「妹子,我和你說,你以後可千萬要擦亮眼睛,別跟了這樣的男人,嫁了這種廢物,一輩子的幸福可就全糟蹋了。」

周圍幾個攤主都將憐憫的眼神投向樹下的清瘦中年,目光中大有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意味。中年將碗里東西一掃而空,放下碗,用袖子擦了擦嘴,見到眾人都在看著自己,有些靦腆的笑了笑,起身走回到賣麵湯的中年夫婦面前,還了碗,又道了兩聲謝之後,轉身回到樹下。

暮靄熊升樹,中年低頭,用一根樹木在地上寫寫畫畫。聽到有腳步聲走來,中年抬起頭,見到一個二十左右的女子正朝自己走來,正是剛才羞辱自己的那名中年婦人的妹妹。女子雙手端著一個小木盆,來到中年身邊蹲下,伸手將木盆遞給中年說道:「大哥,我見你晚上就吃了一碗麵湯,兩個燒餅,你怕是明天也要去參加什麼洞尋什麼寶貝的吧?山中夜裡風很刺人的,若是不吃飽了,夜裡很難熬。我們馬上就要收攤回去了,還剩下些蘿蔔土雞湯,雞肉雖然沒剩下幾塊,但是蘿蔔留下的倒是不少,你要是不嫌棄,就送給大哥你,填飽肚子才好把這夜熬過去。」

中年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接住女子遞來的碗,同樣也是道了好幾聲謝。女子一直蹲在那裡,也不急著催促中年快點吃完好歸還自己的木盆,而是就那麼靜靜的蹲在那裡。。

「你沒有覺得瞧不起我?」中年吃了幾口問道。

女子搖了搖頭,真誠的說道:「每個人都有不容易的時候,世道再好也有過不下去的人,世道再差也有可以活下來的人。別人落難的時候幫襯上一把,萬一有一天,自己餓死了,也能有人給我口飯吃,拉我一把,這才是無論什麼世道都該有的人心。而絕不是,自己過好了,就去瞧不起那些不如自己的,而自己若是自己日子的光景不如別人,又要天天盼著別人過的不好,若是這樣,無論世道好壞,人心都不會自在。」

聽著眼前女子的話,中年冷冷出神。少女其實並不算好看,皮膚黝黑,似乎常年在外做活的原因。五官也算不得多麼精緻,乍一看,甚至都不會讓人願意在她身上多停留半刻目光。少女伸出手,在中年眼前晃了晃說:『大哥,天不早了,你吃完了把碗還我啊,我好和我姐回去了,不然爹娘和姐夫要出來尋我們了。」

中年「哦」了一聲,將手裡的空碗還給女子。女子站起身說了句希望中年明天平安的話,就轉身回到婦人身邊,與婦人低語了幾句,似乎是受了些埋怨。婦人已經將攤子收拾好,兩人推著車朝著月色更濃處走去。

不知是吃了女子送來的熱湯,還是聽了女子說的話,中年竟然覺得從胃裡暖到心口。他望著慢慢遠去的那個背影,又抬頭望著夜空,月光與倩影同樣皎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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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啟驚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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