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細思極恐將入冬
等待沈安雁回到府里,已是薄霧冥冥,天邊隱隱泛出鴉青色的黑。
卞娘秉燭走來,見著她蒼白的顏,垂下的眼皮壓不住的郁色,連忙問:「姐兒這去了一趟皇宮,怎成了這副樣子。」
輕玲在旁輕微地搖頭。
卞娘連忙抿住了唇,只道:「姐兒今日去了一天,怕是累了,奴婢叫人打些熱水,先凈凈身罷。」
熱滾滾才燒開的水倒進桶里立馬氤氳出白濃濃的霧氣熏裊著整個屋子,沈安雁就在隔了一道屏的另一邊脫著衣裳,然後就聽到隔壁紅淺拿著木製的盆勺往桶里勾兌著水。
淅淅瀝瀝的水聲伴著清脆沉悶的碰撞聲悠悠傳過來。
輕玲挽著巾櫛撩簾去看,踅過頭看著沈安雁惘惘的神情,不由道:「姐兒,水摻好了,先去收拾收拾安置罷!心頭那些事,等明兒睡醒了,再去想。」
沈安雁揉了揉額頭,不自覺又擰向那劃過的血痕處,才好的傷疤掉下細小的痂,扭曲的模樣像極了死寂的蟲。
輕玲見狀上前瞅了瞅,聲音有點焦灼,「這傷得等自個兒掉,這麼扯下來,只怕要留疤。」
沈安雁卻撫向眉心,哂了一下,「前個兒不還說如此破相了都還好看?所以留疤便留疤罷。」
說著信步進了裡間。
溫溫熱熱的水汽襲來,激得沈安雁一陣戰慄,忙不迭地進了水中。
輕玲跟上來,沒好氣地說:「旁人那些女子哪個不在意自個兒的相貌,倒是姐兒你說留疤便留疤,要叫外面那些女子聽見,少不得要啐一聲。」
「我管她們說什麼?我的相貌我自個兒還不能作主了?」
沈安雁靠在桶壁上嗤聲,一雙秋眸往上一瞥,翻出各種風情。
輕玲見狀,心頭松落下來,擎起木瓢往沈安雁光滑白玉的肩臂上澆,「所以說,姐兒都懂得這些個道理,那聖人的話又何必放在耳里,總歸都是旁人的話罷了,自己的心思不都是自個兒做主?」
沈安雁怔了怔,將頭埋進水裡。
溫溫熱熱的水從薄薄的肌膚透進她內子里,將她的心烘得砰砰巨跳。
暈黃的燭光因有了水汽,所以照耀得溢散起來,每一處的涌動彷彿都帶著光,沈安雁的那顆腦袋就在這樣的光團里,彷彿菩薩身上的金光,耀得刺眼又聖潔。
半晌她才將半邊的臉露了出來,喃喃道:「輕玲,若是有個人他應該救你,並且能救你,可他沒救,你怪他嗎?」
輕玲很認真的思考她的話,一雙眼在霧茫茫的景里猶如明炬般閃爍,「大抵是會怪的,因為那是他應該,不過,自個兒的生死系在旁人的手裡,未免太掣肘,奴婢還是覺得自己救了自己才好。」
她垂下頭,看著沈安雁迷滂滂的樣子,沒打擾,澆了一漂水在她身上,然後道:「姐兒,水涼了,可要加點熱水?」
沈安雁搖了搖頭,「今日去了一趟宮裡累了,先睡吧,就如你說的,想不通的明個兒在想。」
雖是如此說,可當腦袋碰到了枕頭,上眼皮和下眼皮卻像是吵起了架,打死都不合上。
沈安雁不免輾轉反側,灌了蕎麥的枕頭因而沙沙的響配合著窗外的蛩聲彷彿是鼓啰,一陣一陣地敲擊著。
容止瞧她這樣,不免走了進來,「去了一趟宮裡,倒失了眠,這傳出去指不定叫人納罕你同聖上說了什麼。」
沈安雁眉睫未抬,只盯著床上帳鉤漠然道:「別人納罕不納罕我不知道,但是你這樣在我就寢時進我的房間,叫叔父曉得了,叔父定會拿你是問。」
她搬出沈祁淵叫容止啞口無言,可末了又不禁嘴角落寞,那邊傳來的消息,只說是敵軍不曉得是從哪兒處聽得的消息,在沈祁淵重症時大舉進兵,害得沈祁淵本就不堪重負的身體再次上陣,被累得當即嘔了血。
可是這話就算懸在嘴裡那麼多次,他也無法開口,只能轉而求其次,問道:「今日聖上可有同你說起將軍那邊的事?」
他的話沒有透露一星半點,可語氣摻雜著凝重,叫沈安雁心頭一怔,連忙支起身問:「是叔父那邊出了事?出何事了?」
容止下意識地搖頭,卻發現如此黑咕隆咚的夜裡,他怎能看得見,於是嘆了一口氣,「不算是什麼大事,只是大月氏似乎料悉軍情,莫名發兵,害得將軍有些猝不及防,遂而擔心是軍中有了姦細........」
軍中有了姦細不叫在軍中查,為何問起聖上?
莫不是這軍中姦細和皇宮的人有牽扯?
沈安雁想入云云,一雙手不禁攥緊被衾,「聖上並未談及軍中的事,想來是看我是女子,同我說了也無益。」
容止擰了擰眉,也沒多問,只叫沈安雁多留心留心皇室的人。
如此一說只叫沈安雁更加確定軍中的姦細牽累前朝皇室,又不禁想前陣子沈祁淵封王一事,怕是早有王爺側目並悉知叔父的身份,所以想藉由大月氏的手將叔父剷除。
這樣一想,沈安雁周身一凜,像是打了個哆嗦似的。
卞娘進來時,看見沈安雁正臨窗而坐,細柔的日光照在她的臉上,將她一張嫵媚動人的臉更顯得楚楚,不由一笑,「姐兒怕是冷了,這深秋之後不知覺便快入冬,得叫下人好好備齊炭火棉衣,不能叫姐兒著涼了。」
沈安雁聽她這話,朝屋外看去,果然海棠,梨花早已萎去,只留下光禿禿的枝幹伸展在一望無際的穹隆里。
她默默垂眼,盯著手上的常湯喃喃自語,「快入冬了,冬之後便是大年,那時叔父能回來得了嗎?若是回不來,豈不是我一個人過年?」
其實前世里,她嫁與了林淮生也一個人過過年,只是那時腹中懷著麟兒,不覺得寂寞,只覺得那段時日難熬罷了。
可是今世有了沈祁淵,有了牽挂,一顆心便被牽制住,不再那般能經受風雨的捶打,便是前世最習慣的一人獨處也成了孤燈熬油,灼得一顆心痛苦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