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沒有了救人的葯
謝大哥,不怕。韋睿絲毫不慌亂,輕輕撥開謝炎。
我倒要看看老虎什麼樣子。回頭對謝炎說,我想數數老虎幾根鬍子。伸出手去,纖細的手。
手竟然透過了張牙舞爪的老虎,一根食指在老虎額頭,描摹著王字。
謝炎鼻子一哼,心頭疑竇叢生。這個韋睿好怪。他究竟是什麼人?
寫完王字。韋睿垂下手,這回知道我是韋家人了吧。
對頭。暗號照舊。頭字拉着長長的聲音。
韋清照下巴抬起,臉上滿是得意。
哪裏還有搖頭擺尾的斑斕猛虎,還是八九歲年紀的小和尚,腦瓜皮靑虛虛。
主人,虎頭陀嬉皮笑臉。
我要審你。韋睿變了臉色,你怎麼吃上人了。
不是我要吃人,實在沒吃的了。虎頭陀很委屈,低着頭,眼神向上瞟,看韋睿臉色。
自從天下紛亂以來,這廟裏的和尚死走逃亡,以前虎頭陀和和尚一起,青菜豆腐吃齋念佛,和尚一走,虎頭陀難忍食肉之欲,漸漸吃開了四條腿的動物,最終吃上了兩條腿的人。
造孽。韋睿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虎頭陀雙手合十。一隻眼睛閉着,右眼眼角向上撩,滿不在乎。
寶貝還在?韋睿拉着虎頭陀走向石門,邊走邊問。
剛剛看過,還在。虎頭陀疾步跟着。
推開石門,韋睿回頭,小妹還得靠謝大哥照顧一下,我去去就來。
謝炎點頭,送上一支火把。
虎頭陀舉起火把,前面引路,韋睿隨後跟行,二人向深處的黑暗走去。
謝炎卻不走近石門,既然韋睿要獨自去,必然有獨自去的道理。
火把傳給韋清照,謝炎扶著阿媽坐在石床上。
火光燃燒,不時嗶嗶啪啪響。
居然沉默了。
謝大哥,你怎麼不問問我們的來歷?
謝炎心頭轉過韋清照的笑臉,回頭面向韋清照。
剛見你們兄妹倆,我就納悶,你們難道也是逃荒?
不是逃荒,是逃難,逃避追殺。韋清照神情暗淡。
啊?謝炎從腳到頭,從頭到腳,再度打量韋清照,心頭一緊。他只想看到笑靨如花的韋清照。
原來笑臉上也有層層疊疊的故事。
我父親是個大官,叫韋處厚,得罪了朝廷里更大的掌權的官,被貶到柳州。父親雖在江湖之遠,卻念念在朝廷,念念在忠君,念念在庶民。心頭憂鬱,時不時遊山玩水,寫幾篇遊記詩文,和知己朋友唱和詩作。我再沒見到父親的笑臉。笑,也是苦笑。沒想到有人上告了朝廷。招來了殺身之禍。一家人分散了。
那。謝炎本想問韋處厚大人怎樣了,卻只說出了一個字。心頭大生敬意。忠君愛國,反覆念著這四個字。君可也得值得忠?
我也不知道父母去了哪裏,是否還活着。韋清照臉上滿是烏雲。
韋睿帶着我,說要回到我們的家廟,觀音禪院,一定拿到《武安君遺書》。
然後呢?
學好兵法,平定天下。韋睿說,大丈夫就要齊家治國平天下。
難道要保禍亂天下的皇帝?
韋睿說,天子失德,群雄逐鹿,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他想做皇帝?
我哥才不是那塊料,他說他要做張良。功成后,不戀功,他說開國雄主都是只能同患難不能同富貴。
謝炎眼中閃過一道光,一閃而逝。
為什麼去草原?
韋睿說,中原大地受儒風侵染浸潤凡千百年,人人皆如羔羊,倒是草原崛起了幾股勢力。
他要引草原騎兵進攻中原?
那他沒說。
謝炎心頭沉重,如果草原騎兵來了,中原百姓豈不是更加骨肉離散,深受刀兵之苦。
唉。一聲嘆息。
我哥哥說的這些,我不太懂。
聽韋清照說韋睿,一會哥哥,一會韋睿,顯見的哥哥待妹妹,全然是愛,沒有以大欺小,沒擺哥哥的臭架子。沒有長幼有序那一套。
謝炎想到這,會心一笑。心頭轉過瞳仁似秋水深潭的韋睿。
謝大哥,你為什麼去草原?
中原無法容身。
那你?
我是種地的。
種地的,還隨身帶着刀子?
刀子是師父給的。
你的師父是?
烏有先生。
是司馬相如《子虛賦》中的烏有先生?
什麼司馬相如?我上過私塾,但是《子虛賦》,不知道。
韋清照下巴又抬了起來。
火光仍舊閃耀,仍舊嗶嗶啪啪的響。
韋睿沒回來,側着耳朵聽,腳步聲沒有,說話聲沒有。
石門外很靜,靜到讓人不放心。
難道出了什麼意外?
問號在心頭。這邊是阿媽和小妹,那邊是韋睿和虎頭陀。
怎麼辦?
石門另一側,火光燒進了謝炎的眼睛,腳步聲傳來,輕輕快快,急急促促,完全不是韋睿拖拖沓沓的腳步聲。
一個矮身量擎着火把,燒開黑暗,帶着光明走近。
光頭探進來,快去救主人。
怎麼了怎麼了。三個人問。
主人打開錦匣,展開兵法,咳嗽著,笑着,忽然兩手按向自己的胸口,向後倒去。幸虧我接住了他。
我趕緊回來報信。
冷峻的眼神,在虎頭陀臉上打轉,聽其言,觀其行,信還是不信?
韋清照就要撲向石門。
我要去看我哥哥。
小妹,我去,你照看我阿媽。
多加小心。阿媽的話,讓謝炎心頭一暖。
隨着虎頭陀,謝炎走進了石道。
不多遠,虎頭陀一閃,手掌推向石牆,正在他身體右側。
謝炎數過,798步。
石牆上有石門,黑暗中根本無法看到。
虎頭陀閃身進入石門,謝炎前腳緊跟他的後腳。
地上一個人,韋睿。雖然倒地,右手牢牢握著一卷書。
謝炎讓虎頭陀扶起韋睿,他伸手在韋睿鼻子下邊一探。抽回手。
你在前邊引路,我背着韋睿。咱們出去。
謝炎俯身,把那捲書,揣在胸前,背起韋睿,隨着虎頭陀,走出石門,無聲無息,石門關閉。
出了石門,會和了阿媽和韋清照,眾人離開石屋,回到地上的破廟。
熄掉火把,猛然進入光明,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韋清照跪在韋睿身旁,看韋睿胸口起伏。
看來又是老毛病犯了。我哥從小身子就弱,我從記事起,他就咳嗽。而且不能大驚大喜。
謝炎看向韋睿。大喜之後就是這樣。
對。
那怎麼辦?
他胸口內有藥瓶。
手伸向韋睿胸口,摸出來一個碧綠的小瓶,輕輕晃了晃。打開瓶蓋,一股清香,絲絲縷縷飄進鼻孔,飄進後腦。
神清氣爽。
韋清照將小瓶瓶底朝天,往外倒,卻什麼也沒有倒出來。
葯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