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再見理想下集【二】

第62章 再見理想下集【二】

「嗯……有哪些想做的事呢?比如……」,鄭德華拖了一個長長的尾音,等待着唐堯續接。

「就是想做的事啊,想做的任何事。」,唐堯回答,這很理所當然,理想……唐堯確定地點頭,然後重複著這句話,「就是想做的事。」

鄭德華極力地想讓自己看起來很有耐心,或者想要去引導唐堯對理想這個詞有一個更加清晰的概念,在鄭德華看來着或許是唐堯漫無目的的敷衍塞責。

「唐堯,你仔細想想,理想,多麼高尚的一個詞,多麼神聖的一個詞。」

鄭德華誇張地揮舞著雙手,極力地渲染出莊重。

「人生的意義在於你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偉大莊嚴……」

「活着,是為了更好的活着……」

鄭德華掏出筆記本,記下了這句話。

咬着筆尖略微思索,然後笑笑,抬頭繼續想要扭轉唐堯的思想。

「想做的事有很多,比如你想成為老師,醫生,還是作家,詩人……都可以。」

「我不知道。」唐堯抬起頭,「難道非要做什麼才可以嗎?」

理想,多高貴的一個詞。

鄭德華內心在吶喊,在咆哮。

鄭德華放棄了,讓唐堯坐下,繼續提問。

輪到王小江,他顫顫巍巍起身,像是被獵人驚醒冬眠的松鼠,不敢躲開,不敢逃避。

鄭德華似乎本就是一個極有耐心的人,等待着王小江的回答。

「我……我想打魚。」

惹起一陣鬨笑。

王小江紅著臉坐下。

他自己似乎並不知道自己蹩腳的普通話讓人聽起來很不舒服,甚至是可笑。

惹起了底下一眾偷笑,鄭德華板着臉喝道:「笑什麼笑!理想是一件很莊重的事,每一個人的理想值得尊重!」

底下又是一陣偷笑。

直到講桌被拍響,粉筆散落在地上,滾了很遠,滾出了教室外面。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鄭德華在發火,臉上的肥肉震顫,直到這個時候似乎才有人意識到這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可以一巴掌拍死他們。

這一時刻迎來了唐堯夢寐以求的安靜,他沒覺得鄭德華有多可怕。

只想着,理想,本就是做想做的事。

他在心裏倔強地高昂着頭顱。

「繼續……下一個。」

「老師,我想成為一個科學家,造火箭,飛到太陽上去。」

「你也不怕被燒死?」

「我是科學家,你不懂。」

「老師,我想成為和您一樣的人民教師。」

「我想開拖拉機。」

「我想當縣長。」

……

理想像是一朵花,開在原野上。

唐堯心不在焉上完一節課,趴在桌子上出神地望着窗外,這是一個沒有麻雀的冬天,只有無盡的風和冷擁吻土地和山川。

一個永遠不願意融入人群的男孩,身後跟着一個永遠也融入不進去的男孩。

唐堯眯着眼看着站在門口駐足的王小江,笑了起來。

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管他呢?他現在已經接受了李采荷離去的事實,走了就走了吧。

唐堯是這麼想的,可是不這麼想又能怎麼辦呢?他似乎有着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樂觀。

直到劉老頭敲響門走進來站在他的眼前,走進劉老頭單獨的辦公室,桌上放着一個鑲嵌有黑白照片的盒子,盒子上四個男人,擁抱在一起。

劉老頭將盒子推到他的面前。

「再見理想。」

唐堯歪著腦袋讀出那幾個字,然後望着劉老頭,想要從他口中得到答案。

劉老頭打開盒子,裏面是一盤磁帶,然後放進整個清江唯一的一台收音機。

唐堯聽見了那首曲子,李采荷唱的那首。

原來它叫《再見理想》,李采荷的理想是什麼呢?唐堯不知道,大概劉老頭知道,大概……他也不知道。唐堯沒有問李采荷去了哪裏,或許是追尋她的理想,總之那是一個遠方。

音樂落幕,磁帶的齒輪轉動帶着電流聲沙沙作響,男人的嗓音像是在風中回蕩,劉老頭取出磁帶重新裝進盒子裏,放進唐堯手心,深吸一口氣說:「收下吧,你們李老師留給你的,以後可以過來聽,我給你放。」

好像道現在唐堯才接受李采荷終於離去的事實,梅伊歐一點的預兆,唐堯就這麼握著磁帶的盒子走到門口,忽然回頭,「她去哪兒了?」

劉老頭笑笑,揮揮手,像是在告別,「回家。」

「嗯……」,唐堯低着頭沉吟,「她家在哪兒?」

他沒有說我想去找她,或許是沒有勇氣說出口,但是知道她在哪兒,應該可以的吧?

「或許你們以後會再見的,快回去吧,你的時間還長。」劉老頭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說了這麼一句話,想了想,「對了,今天鄭老師是不是問了你們,你們的理想是什麼?」

聞言,唐堯停步,劉老頭不知何時走到了他的背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其實啊,你們這個年紀談什麼理想?鄭老師還是不懂啊,唐堯,你不需要立刻就有什麼理想,有理想的人,很累的……人這一輩子,幹嘛一定要非得做什麼事才可以呢?」

好好的一個數學老師,這一刻卻偏偏開始傷春悲秋,可這是隆冬時節啊,哦~春天快來了的,劉老頭看着唐堯垂頭喪氣走進教室里去,眼前是即將到來的春光曲線好,槐樹好像也要開花了,因為……春天真的快到了。

他走在泥巴路的操場中央,看着周圍躲著自己的小傢伙們,不由搖頭苦笑,若是可以,誰願意整日裏凶神惡煞板著個臭臉呢?兀自讀秒,敲鐘,鐘聲悠揚,如山間老牛吟唱,落在高山,落在江水,流向遠方。

這裏書聲朗朗,沒什麼不好的。

迎面是鄭德華走來,這胖子年紀不小,腦子想得卻是不多,但是純粹。劉老頭在心裏由衷說,卻也不曉得是誇讚還是什麼,這清江啊,又只剩下三個老師連軸轉,還有那個勉強可以教英語的傢伙,都不想叫他的名字了。

鄭德華走過來挨着劉老頭一起,遞給他一支煙,劉老頭笑罵一句:「你啊你~」

嗤~

火柴的火焰就這麼,沒有預兆的,出現,然後熄滅。

彷彿它的誕生就是為了與香煙一起,綻放,然後消失……

鄭德華痴痴望着火焰,「欸,老劉,你說……這蠟燭和火柴有什麼區別?」

劉老頭眉頭微挑,不解其意地搖頭,這鄭德華總是神神叨叨的,腦子裏總是幻想,像個瘋子,這次若非局長硬塞給他,劉老頭還真不打算要這個人。

「蠟燭啊,煙是黑的,哪怕再怎麼白,那煙就跟灶台上的陳年油垢一樣,哪怕是豬圈裏幾百斤的大肥豬吃喝拉撒堆積在角落裏的糞便發酵的味道都要比它好得多。他們都說老師是蠟燭,老劉,你願意當蠟燭嗎?我不想,你看這蠟燭,多美啊……」鄭德華又點燃一根蠟燭,目光痴迷。

「一個人,一輩子只要做一件事就夠了。和海子的詩一樣,或者瑪格麗特·米切爾,你知道《飄》嗎?」

鄭德華看着劉老頭遠去,低着頭看着火焰,火光映在他的臉上。

「鄭德華,老子警告你,別把你那一套用在老子學生身上,不然老子扒了你的皮!」

劉老頭的聲音從那邊傳過來,鄭德華不以為然,追上去,問:「問你個事,上次局長讓你去鎮上當主任,你咋個不去?」

劉老頭停住腳步,他要比鄭德華高半個腦袋,頗有幾分居高臨下的味道,沉默許久,然後他忽然又笑起來,咧開嘴露出被煙熏黑了的牙,像是兩條線將他的嘴角硬生生撕扯開,他的眼神和冬天的冰坨子一樣,「你不是說了嗎?」

他低下頭,鄭德華也看不到他的眼睛,他低頭的地方目光所及,是黑暗。

像是有什麼在他的身體之中涌動,然後某一瞬間他抬起頭時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牛不是說了嗎?」他重複著鄭德華這句話,回頭看着他,笑起來,眉眼只剩下一條線,「人這一輩子只做一件事就夠了。」

「嘿嘿……你這個傻逼,你說……被人家叫了十幾年的劉老頭,你心裏怎麼想的?劉江山……」

劉江山……

好久沒聽過這個名字了。

劉老頭沒有回答他的話,沒有停留,留下久久才散去的煙。

劉老頭坐在椅子上,看着李采荷留下的另一盒磁帶,《永遠等待》。

牙齒咬着香煙濾嘴,劉老頭嘿嘿一笑,「老子他媽的叫劉江山啊!」

關上門的時候,煙霧盤旋在屋頂,像是雲彩,當燈光氤氳在迷霧中,他仰起頭,閉上眼。

……

胖男人拍着他的肩膀,「小劉啊,你還是到鎮上來吧,清江那一攤子交給別人就可以了。」

一個三十歲的小屁孩也敢叫老子小劉!

他沒敢說出口,今年教具的經費還得這孫子批。

「算了吧,我覺得挺好的,山水之間,自得其樂,有什麼不好的?我爹留給我的東西,我不能丟。」他頓了頓,「我知道是老趙讓你來找我的,你想讓你弟弟去鎮上,這話就不必和我說了,我不會去的。你也樂的高興,是吧……」

胖男人乾笑,雙手不知放在何處。

「那個……小劉……」

「老子叫六江山,再不濟老子比你大二十來歲,當你爹都可以,再喊老子小劉……」他抓着胖男人的領子,將他推到牆上,這一身肥肉除了油水之外還有個什麼?何曾有半滴墨水了?

「你,你你你,你幹嘛?」

果然是個欺軟怕硬的傢伙。

「嘿嘿嘿……老子警告你,再喊老子小劉……」

胖男人吞了口唾沫,這些話本就見不得光,特地尋了一處僻靜之地,他倒是不怕備註性命之憂,只是那拳腳落在身上疼啊。那漢子五十來歲也五大三粗,那兒他們像個讀書人了?虧老趙還說這狗日的學文學。

「你愛叫就叫,只是嘛,我這人雖然不要臉,但是……那也不是賤啊,你說是吧?你叫倒是可以,該有的經費,少一分錢……」

他沒再說話,在飄雪的冬天,裹着棉衣,佝僂著身子離去。

……

「去他媽的理想,嘿嘿嘿……李采荷,你的理想,沒了吧。」

「老子叫六江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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堯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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