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遙念

第十六章 遙念

南沐萬裏海,東極千仞山。

若訪夙丘盡,月暮覽北天。

——《超界詞集·其四·題雪嶺之下(節選)》

註:《超界詞集》是麋源族大詩人檬榭(超歷392年—452年)遊歷超地世界的各個邊界地域時在當地所寫,共七首,這裏的四句是檬榭準備攀登月暮雪山之前創作的第六首《題雪嶺之下》中的節選。

雖然遙涎堡眾人對鱘芃的出走心懷齟齬,甚至認為他已經背叛了大家,但眼下最大的危機還是鰭族氣勢洶洶的圍剿大軍。

「我說鶩旭,」臨戰會議上,興鳴對這位「總參謀長」說道,「雖然你說把眼光放得更高更遠一些,不要只在乎遙涎堡一城一地的得失,我也同意。不過……咱們也不能坐以待斃吧?難道就咱們這千八百人去硬抗人家鰭族兩個大隊的重兵?」

鶩旭嘿嘿一笑,「老大,在你手底下那麼多年,我是什麼人難道你不清楚嗎?我會去做一賠到底的買賣?」

興鳴眼前一亮,「哦?這麼說你早就有了妙計?」

鶩旭捋了捋下巴上短短的胡茬,慢慢悠悠地說道:「前幾天鱘芃突然不辭而別,雖然大家都認為他是叛逃而去,但我始終覺得事情一定不是這麼簡單。且不說他的真正目的為何,至少他這個舉動給了我兩個啟示。第一,既然他能將自己的摯愛舒翎小姐留在遙涎堡,就說明他對遙涎堡不被攻克有相當的信心……」

「等等,」興鳴打斷了鶩旭的話,「難道他就不能去找鰭族聯邦議會的副院長給舒翎求情,請求在鰭族軍攻破遙涎堡后,能不碰舒翎分毫,遵守原定的婚約?」

鶩旭臉一沉,「老大,別人這麼想有情可原,我覺得你和鱘芃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退一萬步講,就算鱘芃真的叛變,鰭族聯邦的人還會相信他嗎?咱們再把話說回來,鱘芃這一走,他斷然不會將舒翎至於險地。另一方面,他的離開同時提醒了我,咱們為何非要死守着遙涎堡和鰭族人硬拼呢?這一仗的目的不就是拖住他們兩個大隊的主力,不讓他們輕鬆回軍前線嗎?只要達到這個目的,遙涎堡兵站是守是放,又有什麼關係呢?」

興鳴這下明白了,鶩旭打算將兵站的部隊化整為零,藉助山嶺密林、兵站地道、平民村莊的掩護,和鰭族大軍打游擊戰。

「那舒翎小姐怎麼辦?」鸏琦問道。

「是啊,總不能勉強她和咱們一起在外面風餐露宿吧?」翱慕也說道。

「不要為我擔心,」舒翎恰在此時來到會議室,手握著綿母膽,堅毅地說道,「我早已不是以前那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了,你們能做什麼,我一樣可以做。鷥悅,你也是吧?」

旁邊的鷥悅點頭,眼睛一瞪,「沒錯,你們別小看主人和我,我們也一樣是鳥族的戰士!」

眾人不禁對舒翎主僕刮目相看,興鳴拳頭一揮,「好!既然如此,我們就按鶩旭你的計劃行事。」

見已沒有了後顧之憂,鶩旭便將自己早已謀划好的禦敵之策講給眾人聽。

遙涎堡兵站總共兩千四百人,由興鳴、鶩旭、鸏琦、翱慕各帶六百人,兵分四路。興鳴小隊暫時駐守遙涎堡兵站不動,抵擋住鰭族先頭部隊,只需量力而行,不必死守兵站,待時機到了,通過兵站密道撤退至堡下的村子,然後向海岸矮椰林中轉移。鶩旭小隊駐紮在堡下村邊的觀察哨中,監視着海岸線外另一路鰭族大軍的動向,如鰭族軍從海路來犯,便小規模抵抗一陣,然後退至矮椰林和兵站撤退的興鳴所部匯合,在海岸邊拖住海路的敵軍。鸏琦和翱慕兩個小隊分別駐軍兵站北邊的山谷左右,鰭族的陸路大軍來犯時,等經過一半時在谷口使用粒彈槍騷擾,讓對方有被山谷伏擊的感覺。但不必戀戰,在山嶺密林中和敵軍周旋就好。最終的目的就是能將敵人拖多久就拖多久,而且務必保存本隊的實力。

眾人各自領命,興鳴提出舒翎能先在自己這一隊中,在遙涎堡內可以更安全一些。舒翎卻不以為然,她選擇了翱慕的小隊,和鳥族戰士們一起在山嶺間戰鬥。

「這……恐怕不妥吧?」興鳴一皺眉。

「怎麼?看不起我們孟翔族女子?」舒翎眼眉一立,「我和鱘芃在一起時,可不是只會卿卿我我,我在他身上可學了不少戰鬥本領呢。」

「我只是擔心你有個三長兩短的,真等鱘芃他回來,沒法和他交代啊。」

他剛說到這兒,旁邊三條黑影眨眼間閃到近前,「有我們三個保護小姐,興鳴長官還有什麼可擔心的?」說話的正是漠族三大技師高手之一的楚修。興鳴后脊背一涼,知道這三位高手的厲害,看來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

「就算沒有這三位前輩,還有我呢,」鷥悅忍不住挺身而出,「我難道會讓小姐遇險嗎?」

眾人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禁被逗得大笑。

轉天偵查員回報,陸路的鰭族軍還有兩天就會到達遙涎堡,海路那邊要晚到半天時間。於是興鳴便讓鸏琦和翱慕點齊隊伍,先行出發,駐紮在堡外十超裏外的山腰處。

臨行時,興鳴特意對舒翎叮囑道:「小姐你可一定要保重,我也和你一樣相信鱘芃沒有背叛我們,咱們可得等他回來澄清啊!」

舒翎忍不住掉下了眼淚,深情地凝視着手中的綿母膽說道:「這兩天我都夢到了他,還有我們的孩子。如今我們一家人天各一方,也不知何時才能團聚。」

感慨了幾句后,眾人領隊分頭行動。就在遙涎堡兵站及周遭的山嶺海岸邊,按照計劃進行部署,只等鰭族兩路大軍殺到。

這場遙涎堡戰役前期和鶩旭計劃得差不多,鰭族軍被興鳴等人的游擊戰耍得暈頭轉向。但在摸清了他們只有四支隊伍后,鰭族指揮官決定集中兵力逐個消滅。糟糕的是,他們第一個選中圍剿的目標便是舒翎所在的翱慕小隊。

於是乎,翱慕小隊逐漸被成倍於自己的鰭族軍圍追堵截,即便想依託著山嶺中的複雜地形周旋,但奈何整個山谷以東足足十平方超里的區域被團團包圍,想突圍出去和其他小隊匯合簡直難於登天。

隨着小隊士兵在浴血奮戰中大量犧牲減員,翱慕心中十分着急。倒不是害怕自己的隊伍全軍覆沒,只是怕無法保全住舒翎小姐,就算戰死也沒臉讓弟兄們為自己祭奠。不過手下的弟兄們看出了他的心事,紛紛表示會為舒翎小姐戰鬥到最後一刻,這讓翱慕大受感動。

就在被圍困的第三天晚上,翱慕集合了僅剩的一百二十餘名鳥族戰士,報著必死的決心,向鰭族軍防禦相對薄弱的東北方向拚死突圍。同時,楚修、卯承、罕餚三位漠族技師施展出渾身技藝,保護著舒翎鷥悅主僕,同時幫助翱慕的鳥族軍前面開路,竟然生生從鰭族人的重重包圍中殺出一條血路。而後和興鳴率領的小隊在凌霄山脈東南山腳下的一處湖泊邊匯合。此時翱慕的隊伍僅剩不到五十人。

「舒翎小姐,你受傷了?」興鳴見舒翎緊捂着手肘,小臂上滲下鮮血,趕忙上前查看。

「不要緊的,只是一點輕傷而已。」舒翎笑了笑,「鶩旭和鸏琦他們怎麼樣了?」

「小姐不必擔心,他們雖然也有傷亡,但不像你們身陷險地。而且我還帶來一個好消息……」興鳴答道。

「哦?什麼好消息?」舒翎問道。

兩人正說着,翱慕和楚修三人也湊到近前。

「是從前線傳來的消息,鳥族軍委會已下達了反攻的命令,靈灘河口的第二、第五大隊於昨天午夜開始進攻鰭族軍,第三和第十二大隊也從西線加入了反攻的大軍當中,而東線這邊第四、第九大隊會在這個月內集結於凌霄山脈西麓,估計不久后就會收復馳翱。」

眾人聽聞都忍不住一陣興奮,翱慕喜極而泣,「那這麼說,咱們這場仗算是發揮了關鍵作用了?弟兄們的犧牲都沒白費!」

「是啊,」興鳴拍拍翱慕的肩膀,「看這態勢,佔領遙涎堡的鰭族軍很快就會撤軍,咱們得儘快和鶩旭和鸏琦聯繫上,準備配合前線的反攻,乘勝追擊!」

就這樣,舒翎總算度過了離開雲塔城之後,最為艱苦卓絕的一段戰爭歲月。

可是和她不辭而別的鱘芃那邊,卻被另一場關乎他們未來幸福的事件所困擾著。

趁著夜色從遙涎堡離開后,鱘芃駕着渡駱往西沿着海岸線飛奔,天色漸亮時他已離躍浪海峽東端的翼灣很近了。那裏算是鰭族軍的重點佔領區,不過鱘芃憑藉自己本是鰭族人的先天屬性,很容易就通過了佔領軍的盤查,在海峽港口處找了條開往灘淇的半軍用渡船,放棄渡駱,繼續向西而去。

雖然他心裏知道此行的目的地是自己的老家「深海」,也就是冥邃群島的浮生鎮,但如果那位鳥族技師帶來的消息屬實,這一趟行程只憑自己一人,很難解決問題。可因為形勢所迫,又不得不他獨自一人面對。

究竟隨着兩名情報局特派員而來的鳥族技師帶給鱘芃的是什麼消息?原來他是受鴯紜老師委託而來,告訴鱘芃一個有關於他和舒翎孩子鱘暢的壞消息。這個孩子雖然生下來顯出了鰭族人的族群特性,但隨鴯紜離開幾天後,突然出現了茲翼痕迹。如若這樣兩大族群特性同時出現,在鰭族和鳥族的混血孩子中幾乎百分之百會得一種叫翼斥病的病症,必須用孩子父親那邊家族內技師的血來餵食,才能治癒。如果不能在半年內治療,孩子會半身癱瘓;一年內不能救治,孩子便渾身僵硬,血液凝結而夭折。

正巧軍委會派出特派員去遙涎堡,需要技師隨行保護,於是鳥族技師公會便委派一位技師,鴯紜讓這位陪同兩位特派員技師將這個消息帶給鱘芃,而且特別叮囑這位技師務必只告知鱘芃一人,對舒翎要守口如瓶,生怕舒翎無法接受如此打擊。

在一般人看來,找幾位家族內的技師求些血來救孩子,並不是什麼難事,但對於高調向整個超地世界宣佈翎鱘之戀的鱘芃而言,這件事一定沒有想像得那麼簡單。

幸運的是,鱘芃千里之遙從遙涎堡返回冥邃群島的浮生鎮,路上沒遇到什麼艱難險阻,無非是日夜兼程趕路,再加上戰爭時期港口要塞的盤查,讓他疲憊不堪。但為了自己和舒翎的骨肉,不敢有絲毫懈怠,終於在半個月後回到了浮生鎮。

璇瑚族在浮生鎮的技師只有本族的一支父輩的堂親,族長是自己的堂叔鱗洪,是一位置骨術的高級技師。自從父親遠調沐洲城后,浮生鎮族裏的事情都是堂叔鱗洪主持。鱘芃找到鱗洪的住處,讓僕人進去通報。很快,裏面一下出來七八個璇瑚族青年,將鱘芃團團包圍,一個個怒目而視。正中1出現一位五十餘歲的老者,正是堂叔鱗洪。

「鱘芃!你還真有臉回浮生鎮?」鱗洪大喝道。

「洪叔,我這次回來有重要事情求您。」鱘芃答道。

「哼,你不是被鳥族那個官家小姐迷得神魂顛倒嗎?還會有事求到我頭上?」

「洪叔,我不奢求您能理解我和舒翎的感情,但對我們璇瑚族骨血的安危,您可不能袖手不管啊。」

鱗洪一怔,「你和舒翎的孩子?」他略微沉吟了一下,「他怎麼了?」

鱘芃將孩子患上翼斥病的情況原原本本向鱗洪說了,並且希望能得到家族技師的血來救孩子。這讓旁邊的家族青年們各個眼眉登時豎起,「翼斥病?這是他們鳥族人帶來的病,我們憑什麼用血去救?」

「洪叔,他畢竟是咱們璇瑚族人的孩子啊,只是因為母親是鳥族人,難道您就忍心讓他早夭嗎?」

說着,鱘芃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向鱗洪行了鰭族的叩首大禮,哀求堂叔能施以援手。

「鱘芃,不是我心硬。如今在所有鰭族人眼裏,當前這場戰爭就是你和舒翎的戀情直接導致的,有多少鰭族青年血染沙場,有去無回。如今在浮生鎮的璇瑚族人因為你都抬不起頭,你父親也被聯邦政1府的人軟禁在沐洲城。這些禍端不都是拜你所賜?如今又回來為你和舒翎的孩子討家族技師血,你讓這些親族技師們怎麼想?」

鱘芃跪拜道:「鱘芃知道因為我的原因讓家族蒙羞,讓族人受難。可是只要能救這個孩子,我願接受任何懲處,要我這條命都毫無怨言。」

聽鱘芃這樣說,鱗洪不禁一聲感嘆,「好吧,看在你父親的面上,我可以答應你的請求。但是,也需要對你有所懲戒才能平復家族技師們的忿忿之心。」說着,他取出兩柄短刃匕,一柄扔給鱘芃,另一柄劃開了自己的手臂,把血滴在一支杯中,「技師血每落下一滴,你就得割自己身體一刃,就相當於這血是從你身上取下的,明白了嗎?」

鱘芃毫沒猶豫,看着從堂叔手腕上一滴一滴落下的血,一刃一刃向自己的四肢和身體上割去。

圍在他身邊的璇瑚族技師們雖然不太情願,但既然族長發話,便只好輪流取下血來,匯到這支杯中。鱘芃也相對地割了自己百十餘刀,等杯中血滿,他身體已極其虛弱,勉強著說了句:「謝……謝謝洪叔,謝謝……諸位……兄弟……」隨即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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