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二十個人

幾個門客肚子里一陣翻江倒海，急得快要憋出屎和尿來，也沒寫出一個字。

當然，考官對此種情況早有預案。

花了錢，當然享受花了錢的待遇。

在考官的暗示下，幾個門客不約而同舉起手來，表示要噓噓一下。這世上什麼事都能攔著，唯獨噓噓這件事攔不住。

平原君府門外的不遠處還真有一個公共洗手間。也許由於各國使者紛至沓來，或許因為來此請託的人絡繹不絕，每一個通過領號、排號、叫號進入大門的人與平原君的見面都過於隱私，大門外常常男女老少、大呼小叫、人潮洶湧、人滿為患，於是，想人間之所想、急人間之所急的，一個門上畫了一條線、一個門上畫了一個坑，兩扇門都異常低矮、異常狹窄、異常緊湊的洗手間拔地而起、應運而生。

無論哪扇門，只要是許多人不想進又不得不強顏歡笑、裝作很想進、擠破頭也要進的門，都無一例外的很不好進。這樣的門，進去了，也許也改變不了命和運，但是，不進去，就什麼也別想改變。

很多地方，鑽進去才能贏。

幾個門客鑽進畫著一條線的門，在洗手間里上上下下一通尋找，果然，在貼滿小廣告和手機號的牆角發現了答案。

洗手間里隱隱傳出讀書聲。

很多地方，污穢不堪、臭氣熏天，卻不得不低下頭去、俯下身去、彎下腰去。很多人，很多比一般人聰明的人，知道在什麼時間鑽進什麼地方，在鑽進去的地方可以奴顏媚骨、卑躬屈膝、低三下四、任人驅使，但凡其走出來時，便是一張猙獰醜惡的臭臉和一張呼號噴糞的臭嘴。

去那些臭不可聞的地方越多、待得越久的人，渾身上下、里裡外外都是洗刷不掉的惡臭，隨時隨地都會散發臭氣。

那些渾身惡臭的人無不是成功的人，越是成功的人往往越接近臭的源頭。

幾個門客帶著隨風飄散不盡的臭氣出來了，嘴裡念念叨叨回到原位，伸手拿起毛筆的那一刻，腦子又是一片空白。

袖子里塞滿金子的考官也是無奈。

反正，那些沒有舉薦信和腦子不開竅的人已經愛哪哪去、愛咋咋地了，現場留下的這些腦子開竅的聰明人，當然要想一切辦法、盡一切可能的給他們機會，因為成功不是留給為了自己成功而有準備的、完全不顧及他人的、腦袋像個榆木疙瘩般冥頑不化的人的，而是留給那些在自己成功之前給已經成功的人帶去愉悅的人的。讓別人充分享受成功帶來的收穫和喜悅，自己才有機會和可能踏上成功之路。

自稱為了成功已經做好充分準備的人也很聰明，但當其在現實面前屢屢受挫，開始懷疑人生時，也許是自小到大的雞湯被灌多了，也許是聰明用錯了地方。

為了讓想讓他們成功的人成功，能讓別人成功的人有用不完的各種辦法。

考官從桌案下拿出一卷竹簡，在手裡扯成幾截，甩手丟到幾個門客面前。

幾個門客如獲至寶，對著竹簡抄寫起來。考官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隨即一臉輕鬆的用小拇指的指甲蓋兒摳著鼻子…

幾個門客照葫蘆畫瓢的抄完了。

咦？有個門客在那兒低著頭幹啥呢？

旁邊幾個門客對照答案反覆比對了一下，確定無誤且字數達到考試要求后，分別將幾截支離破碎的竹簡揣進了袖子。然後，看著低頭冒汗的那個門客偷笑著…

抄都不會抄，豈有此理！

連字都不會寫，也敢來應試？真是膽大妄為！真是無法無天！真是…，真是一身是膽！真是忠肝義膽！不會寫字也要來考試的精神是什麼精神？是不怕死的精神！是大無畏的精神！是為了趙國，有本事要上，沒有本事更要上的英勇犧牲精神！這種精神難道不值得鼓勵？不值得提倡？不值得為了他破格一下子？！

考官看著那個往自己袖子里貢獻最多的門客，嘿嘿，怪不得出手不凡，原來不會寫字。你以為你不會寫字就能難得住本考官嗎？豈有此理！那考官將小拇指指甲蓋兒里的鼻屎輕輕一彈，計上心來！

「這個…，那個…，不要緊張嘛！你看看你，手都抖的寫不成字了。本考官是個愛惜人才之人。這樣吧，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將竹簡上的字給本考官念上一念，啊！就算你過關了。這個…，大家都沒有意見吧？」考官看著其他幾個門客：「本考官向來奉行的是公開公平公正，大家如有意見可以當面提出來嘛！本考官可把醜話說在前面。本考官最痛恨的就是那種當面讓他提意見他不提，背後跑到本考官面前說三道四，或是在背後嚼舌頭、挑是非之人。我們都要做光明磊落之人嘛！有意見就當著大家的面提出來。當面不提背後提，那就是無恥小人！那就是罪不容赦！啊！本考官相信你們當中絕沒有那種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之人。如果有，現在就站出來！」考官看著低頭不語的幾個門客：「呃～，本考官再問一遍，誰有意見？」

幾個門客抬起頭來，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那個猶如終結者一般正在用一雙亮著紅燈的眼睛左右掃視的不會寫字的門客，再次低下了頭，現場鴉雀無聲…

「好！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那就照本考官說的辦！」考官看著那個漸漸直起了腰、仰起了臉的門客：「你，念吧！」

那門客左手捧起一截竹簡，右手食指指著上面，自上而下、一字一字的艱難讀起：「學而時…，時習之，不亦…，亦說乎？有朋自…，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而不…，而不溫…」

指著讀還能讀錯？有你的！

考官看著一旁偷笑的幾個門客，滿臉通紅、怒髮衝冠指著那門客：「那個說不念說，念悅！念悅！什麼不溫？那是不慍！不慍！聽明白了嗎？！」

「這明明寫得是說，咋念悅呢？」

「說就是悅，悅就是說！你說說，不亦說乎是啥意思？」

那門客已經蒙圈。一個說字和一個悅字在這位門客的腦子裡開始了決鬥！

「說…，悅…，悅…，說…」

「好了好了好了！本考官看你是越說越糊塗。這個…，那個…，這樣，本考官不難為你。你說說，不慍是啥意思？」

「不孕？不孕就是不能生孩子。」

「拉倒吧你！你還是念不溫吧你！本考官咋就想不溫不火的幹掉你呢！你也別不溫了，你乾脆涼透了得了吧你！」

考官指著那門客左邊的另一門客道：「你，就是你，別看了，你說說，不亦說乎，為啥念悅。」

「這個…，迎接遠方來的朋友嘛，自然是有用的朋友，既然是有用的朋友，那開口說話肯定要說好聽的話、悅耳的話。若是沒有用的朋友，那就算不得朋友，就算從遠方來了，也要躲得遠遠的，實在躲不過、見了面，也無話可說。那個…，若是見了面說不出話、沒話找話，當然就不悅了。故，說就是悅，悅就是說也。」

「完全正確！」考官又指向那門客右邊的另一門客道：「你，說說，人不知而不慍是啥意思。」

「人不知而…，而不慍，這個…，當然跟生孩子沒關係。那個…，不慍，不慍就是不生氣的意思。有了！人不知而不慍就是一個人啥也不學、啥也不會也不能生氣，照樣兒有吃有喝、高高興興。人最主要不能生氣嘛！氣出病來沒人替嘛！」

考官一口鮮血涌到了嗓子眼兒，抬起右手顫巍巍指著這門客：「你…，你…，你說得對！本考官不能被你氣死！」

那門客一副得意表情，拱手向一旁門客們拱手致意。幾個門客紛紛還禮，連連表示：「高！實在是高！受教，受教！」

考官一揚手：「好了好了！這個…，既然方才字數已經念夠了，啊！別的就啥也不說了。那個，都過來蓋章吧！」

幾個門客紛紛屈身向前，將寫有答案的竹簡擺在考官面前的桌案上，伸出一張張虔誠的面龐…

考官將礙手的一摞竹簡掃落在地，掏出了那枚在人間閃閃發光的印章…

文考和武考終於接近尾聲…

十幾個門客順利通過重重考驗，站在了平原君府的大門前。

門前那個侍者將大門開了道縫，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門外，旁邊放了個小木桶，眯縫著眼睛、翹起了二郎腿兒，翹起的右腿剛好擋住進門的縫隙…

滿懷希望的門客們頓時領悟，剛才在考官那裡並不是進門需要打點的全部。幾個門客傻了眼，賣房賣地賣血換來的金子已經在前面的關卡用完，面對前方突然出現的BOSS，回家賣啥也是來不及了。

一個門客走上前去，往小木桶里扔了一個金餅子，那侍者眼皮兒都沒動一下，接著再扔一個，還是沒有任何反應，那就再扔一個試試，終於，那侍者探頭往小木桶里瞄了一眼，抬起的右腿放了下來…

那門客閃身鑽進了大門。

擋在門前的右腿又抬了起來…

嘿嘿！只要有價兒就好辦！後面幾個門客直接從身上掏出三個金餅子，面帶嘲諷和得意地從前面門客身邊飄過…

隨著一條右腿的抬起落下，小木桶里金子過半，外面剩了七八個門客。

門前先是傳來哀求聲，繼而是哭喊聲，再而是爭吵聲，進而是咒罵聲…

兩個考官已人間蒸發、不知去向。

七八個號稱能文能武的門客擼胳膊、挽袖子就要動起手來，那侍者輕輕咳嗽一聲，包圍侍者的門客們被一群兵士來了個反包圍。一通鬼哭狼嚎，這些個眼眶淤青的門客開始在平原君府門外四下尋找那兩個考官的蹤跡，就連畫著線和畫著坑的洗手間以及樹上的鳥窩都找了，仍是一無所獲。咦？難道是帶著人蔘果上天了？

根本沒有道理可講，道理根本就在理直氣壯又蠻不講理的人的口中，有理也讓你說不清、也不讓你說、說了也沒人聽、越說下去也只會顯得自己越可憐的地方，待下去，只是浪費時間、耗費年華。

當門客的身影在平原君府門外散盡，洗手間里爬出兩個渾身濕漉漉、臭烘烘的人影。

被固定在幸運大轉盤上，身上插著兩支箭的門客在緩慢的旋轉中再次蘇醒，也不知拿自己當道具的那個門客是進去了還是沒進去，總之這個門客用凄厲的呼喊表達著想儘快回到地球表面的強烈意願。這時才能想到，無論這個地球表面的人和事多麼不堪，只要活著，堅強的活在其中，那些讓自己越是不堪直視、不堪言狀、不堪忍受、不堪回首的人和事，都會讓自己變得更堅強，變得不會因為聽見一兩句嘲諷和羞辱就跟面目可憎、齜牙咧嘴的寄生蟲們生一肚子悶氣，變得不會與不值得為伍、不值得計較、不值得在意的人反反覆復、糾纏不清，變得從與別人無意義的比較中更加清楚自己想要什麼、該做什麼、怎麼去做，變得面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更加司空見慣、更加習以為常、更加從容淡定、更加洒脫自如、更加雲淡風輕，從而有朝一日讓自己站得更高、飛得更遠，當站得高、飛得遠的那一天到來，過去的一切的一切，都變得渺小的失去了蹤跡。很多人很多事擋在面前、困在心裡，很可能不是因為這個人這個事如何如何，很可能是因為自己站得不夠高，飛得不夠遠。

只有充分的、恰如其分的、不會過長也不能過短的經歷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以及在人所構成的現實世界里孤立無援、孤家寡人、孤苦伶仃、孤獨寂寞，才算為開啟人生的奇迹之門創造了可能，且這個可能的背後有更多的可能，在一個接一個出乎意料的可能後面，是一個完全超出個人計劃的、超乎個人想象的自己。

坎坷和困境是創造真正的成功的催化劑。一路順風順水才是真正應當擔心的事情。坎坷和困境的過程無疑是黑暗且痛苦的，且真正的希望往往在徹底的絕望之後才漸漸顯露真容。順風順水的得意和愜意的前面，無不是激流險灘、萬丈深淵。

轉盤仍在旋轉，人仍在吶喊。

當別人把你當成一個不值一提又一再提及的笑話的時候，只有站在他們夠不著的地方，飛到他們看不見的遠方，才能把他們變成鐫刻在柱子上的永遠的笑話。

正在兩個考官脫下衣服準備溜之大吉以及大門外的侍者和兵士分贓之際，一個身影出現在現場…

只見毛遂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來到大門外，直奔府門而去…

兩個考官急忙喊道：「快快關門！」

幾個兵士倉促間擺開陣勢…

心急如焚的毛遂已經顧不得許多，拿出拳打猛虎、腳踢蛟龍、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架勢，幾聲慘叫伴隨著幾個金餅子飛落在地，再看毛遂，已進得門去…

院內，一臉倦容的趙勝打著哈欠剛剛出場，在侍者跪地捧起的各式銅具前依次洗臉、漱口、剔牙、吐痰等等之後，看著面前站成兩排的門客，伸著手指數了數，咦？怎麼算上提前進門的自家趙氏子弟，以及門外文試武試選拔進來的門客，一共才十九個人？離原定計劃差一人呢？

「啊～，你們，有幾個就算幾個吧！出了這個門，這個…，都要說是老夫的門客。啊！那個…，你們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老夫門下能文能武的人才。這個…，老夫最愛惜人才。那個…，只要是人才，不管他跟老夫有關係還是沒關係，啊！老夫都一視同仁。啊！這個…，這次去楚國，千鈞重擔壓在了老夫肩上啊！你們！跟著老夫，啊！為趙國立功，就是為大王立功，就是為老夫立功，老夫絕不虧…」

正在這時，毛遂衝進了院中。

「你是哪一位？」

「我乃平原君門客毛遂是也！剛剛聽聞平原君選拔文武兼備之人赴楚國合縱抗秦，遂某不才，願自薦隨平原君前往。」

「毛遂？沒印象呢？你何時做的老夫門客？」

「毛某在平原君門下三年。」

「三年？哈哈哈哈！」趙勝差點兒把眼淚笑出來：「賢能之人，如同錐子放在囊中，錐子尖自然會露出來。三年了，老夫對你都沒印象，左右之人也無人提起過你，如此看來，你也沒什麼本事。這裡沒你什麼事兒了，該幹嘛幹嘛去吧！」

毛遂從袖子里掏出一把錐子…

趙勝一驚：「你…，你你你，你要做甚？」

「遂乃今日請處囊中耳，使遂早得處囊中，乃穎脫而出，非特其末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