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死去活來

第216章 死去活來

邯鄲城郊一處偏僻的驛館。

驛館方圓五里之內,不見一戶人家。

從驛館破舊的門楣,以及院牆上下肆意而生的雜草不難看出,此處生意慘淡、鮮有人問津。

此時,驛館大門緊閉,且掛著一塊標示歇業的牌子。

一隻叫不上名字的小鳥震動著翅膀,飛落在驛館後院的一棵樹上,時而蹦跳於樹枝間,時而叨落一片發黃的樹葉,時而展開一側的翅膀、彎曲短小的脖頸,用尖尖的鳥喙整理一下光滑舒展的羽翼。

旁邊的樹杈間,交織著幾根細細的蛛絲,一隻剛剛獨立生存的小蜘蛛笨拙的吐出一根蛛絲緩緩下落,心中期冀著辛苦勞作后的收穫。

一陣微風吹來,樹冠沙沙作響,幾片樹葉懷著對陽光雨露的無限懷念和對短暫生命的無限惆悵飄飄落下,樹的生命仍將延續,對於它們而言,從生到老的輪迴已臨近撞擊地面的尾聲。

樹下,幾隻黑色的螞蟻正拼盡全力拖動著一隻鳴蟬的軀殼。距此不遠的蟻穴中,數不清的白色幼蟻剛剛降生,等到它們睜開雙眼的那一刻,或許會一眼愛上這個色彩斑斕的美好世界,或許會頃刻接受這與生俱來、無法變更的宿命,或許會對自己生而為蟻感到無比的自豪和榮耀,即使這個世界時常充滿兇險和殘酷,即使很多生來便註定了一生辛苦勞作,即使很多生來就要為捍衛種群的生存空間而張開獠牙、拚死抗爭。

世間的生命都是平等的,談不上誰高尚、誰卑下,誰高貴、誰卑微,誰高雅、誰卑劣。

所有生命都是在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看到並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宿命,並努力地活著。

人與其它動物最大的相同點是無法選擇生在何時何地、又生而為何;最大的不同點是,出生后的人有更多選擇,選擇活成個什麼樣子。

人活成的真正的樣子,與財富、地位和外表無關。那些憑著老爹給的幾個臭錢招搖過市、向上搖著尾巴還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恨不得把金子磨成粉塗抹在身上的人,活得自己沒了樣子,還總是嘲笑別人不成樣子。天之過?人之禍?

天地間有一面映照靈魂的鏡子,在這面鏡子里,每個人都無法逃脫,也無處遁形。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廣告牌上被吹捧和標榜的美讓人朝思暮想、趨之若鶩,多少張臉在手術刀下變得面目全非,多少美的被說成了丑的,多少丑的被說成了美的,直到美和丑都消失不見,混為一談。當沽名釣譽和為了更多索取的施捨成為善的表現方式,多少所謂的善在聚光燈下戴著面具、裝哭假笑,一個個來去匆匆,匆匆來去。

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如果人們的眼睛和耳朵里充斥著升官發財娶老婆的勵志故事,充斥著不知靠著如何手段和途徑走進鏡頭、搔首弄姿的粉墨身影,充斥著一夜成名、一夜暴富和認了乾爹、找了富婆一步登天的人間傳說,充斥著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油嘴滑舌、油腔滑調,充斥著普通百姓、尋常人家想象不到的富貴奢華,人心,就會像躁動不安的一鍋沸水,升騰起瀰漫開來的相互鄙夷、彼此仇視的蒸蒸戾氣。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燈紅酒綠的地方最容易迷失方向,紙醉金迷的地方最容易迷失自我;震耳欲聾的吼叫聲中,是一個個迷路的靈魂。喝一口水,面前都是琳琅滿目的酸甜苦辣,教人無從取捨;吃一口飯,面前都是層層疊疊的山珍海味,普天之下只有不敢想、沒有不敢吃的東西;爭奇鬥豔的衣妝里包裹著多少轉瞬即逝的繁華一夢;美酒佳釀將多少人送入了醒不來的夢鄉;價值連城的寶物目睹過多少故人欣喜若狂;通話工具成了目不轉睛、全神貫注、須臾不能離手的伴侶;代步工具在炫富的轟鳴聲中,蘊含著幾分仇怨,幾度哀鳴。

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人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不能做的事情越多,那些膽大妄為、投機取巧、心存僥倖、自作聰明的人就越多,做不能做的事情的人就越多。天下總不乏敢吃螃蟹的人。前面有人吃死了,另有人站出來說,那是他不會吃,死了活該,我比他更聰明、更會吃,我吃了就沒事;前面的人吃了竟然沒事,跟著吃就成了一種風尚,大家一擁而上,誰不吃就成了公認的傻子,能吃多少成了顯擺能耐大小的一種展示,吃得多的人羨慕攀比吃得更多的人、鄙夷打壓吃得少的人,吃到最後,撐死了幾個膽大的,餓死了眾多膽小的。比翻牆入室的竊賊更可惡的是,那些讓你不得不掏空腰包、拱手相送的人。

樹上的蜘蛛和樹下的螞蟻還在為了活下去而忙碌,忽然,大地一陣劇烈的震動…

停留樹枝的小鳥嚇得跌落半空,又於半空中調整身姿、疾飛而去,只留下一片白色的絨毛。

那片絨毛隨著微風悠悠蕩蕩、時起時落,緩緩地從兩個相對而立的大漢之間飄過…

院子當中,兩個大漢各自手持一把鋤頭,交替著在地面上鑿出一個土坑。

又一個大漢手中拎著一人的后脖領,將那人一把扔在了土坑的旁邊。

在地面的一次次震動中,土坑越挖越深。

趴伏在土坑旁的那人,披頭散髮,反綁著雙手,蒙著一隻眼睛,嘴裡塞著布條,身子瑟瑟發抖中,睜著的一隻眼睛流露出極度的恐懼。

這位,便是曾經風光無限的趙郝大人。

世上有無數看不見的大坑和小坑,有人樂此不疲挖著,有人前赴後繼跳著。挖坑的人同時也在跳進另外的坑裡,跳進坑裡的人同時也在給另外的人挖著坑。究竟誰坑了誰,說不清楚。

除了跳進去的坑,還有被推進去的坑。

一個可以容納一人的長方形的土坑,漸漸現出了雛形。

土坑旁的趙郝,一隻眼睛布滿了血絲,似乎那顆眼球就要衝破眼眶爆射而出。極盡全力扭動的身軀,以及自肺腑發出的「嗚嗚嗚」的悶吼,在臨近的死亡面前,都顯得很無助,很蒼白。

果不其然,當土坑挖好后,挖坑的兩個大漢跳到坑外,向另一個大漢招呼一聲。

另一個大漢將趙郝嘴裡的布條取出,用濃重的蜀郡口音問了一句:「死之前兒,還有什麼話兒要說?」

趙郝氣喘道:「饒…,饒命!你…,你們要…,要什麼我…,我都答…,答…,答應!」

「你說個鏟鏟!」

趙郝的身上挨了重重一腳,身體翻轉著掉落坑底。

揮灑而出的泥土一次次落入坑中…

扭動的身軀被漸漸沉積的泥土覆蓋…

終於,土坑被填平。與起初不同的是,地面之下多了一個人,或者說,多了一個即將在黑暗、孤獨、無助和恐懼中死去的人。

院中,三個大漢不見了蹤影。

微風習習中,整個世界顯得那麼平靜。

樹上,小蜘蛛還在吃力地編織著蛛網。看來,獨立的生活如此艱難。然而對於這隻小蜘蛛來說,獨立是走向成長的第一步,也是練就生存技能的必由之路。風吹雨打也好,忍飢挨餓也罷,既然改變不了這冰冷、殘酷、現實的世界,那就從改變自己開始,只要活著,就要為自己爭一口氣,就要拿出活著的毅力和勇氣,就要在一次次失敗的嘗試中保持樂觀、面帶微笑,因為,在活著這個問題上,沒有其他人可以代替,在活著的道路上,始終陪伴自己的只有自己。

樹下,螞蟻們還在繼續著勞作。雖然每日拼盡全力,但總相信,一分辛苦換來一分收穫,一分付出換來一分回報。作為一隻螞蟻而言,即使整個世界都忽略了自己的存在,可在每日的忙碌之中,知道腳下的路往哪裡走,知道自己要尋找的是什麼,雖然身處平凡但永遠保持一顆超越平凡的心,並為了未來那個不平凡的自己而時刻準備著、努力著、前行著,如此,生活的驚喜和命運的奇迹便從無到有、由遠及近,平凡的自己終將與不平凡的自己緊握雙手、熱烈擁抱。

世上,曾有多少孤獨、彷徨、無助,面對茫茫人海舉足無措,不知漫漫前路將要走向何方,在所有人看不見的地方黯然神傷、潸然淚下,看起來被整個世界遺忘和拋棄的人。然而,命運之神不會忘記每一個人。在這紛繁無序的世界里,通過不斷學習和成長練就一雙慧眼,堅守住正道,就會漸漸地撥開雲霧,在看似偶然間得到命運的眷顧,走過屬於自己的那道奇迹之門。

世上本無渺小,本無卑微。活出自己能夠活出也應該活出的樣子,就是一件偉大的事情。

那些世俗的狹隘和偏見,可能為自認為高等的生物群體所獨有。你認為的世界,未必是你認為的世界;你看到的真相,可能還不是真相。任何人,任何事,不到最後,不會揭曉答案。慢慢看,不僅需要耐心,更需要一種超常的智慧。

一隻螞蟻或許是嗅到了新鮮的泥土氣息,或許在這氣息的背後會有什麼意外的驚喜和斬獲,於是用觸角與另一隻螞蟻做了簡短的信息傳遞后,獨自踏上征途,在坑窪不平的地面上一路探尋,直到被那一股代表希望的氣息包圍。

突然,螞蟻腳下的泥土一陣晃動…

鬆軟的泥土忽而拱起,忽而下沉,進而拱起,進而下沉,於這隻螞蟻而言,周圍都是一片飛沙走石。猛然間,自地面下鑽出一個沾滿泥土的頭來。

一臉泥垢的趙郝張著嘴,大口呼吸著地面之外的空氣,喉嚨里發出「呼呼…呼呼」的聲音,遮蓋在臉前的頭髮隨著急促的呼吸一起一落…

呼吸的節奏漸漸放緩,趙郝拼盡全力搖晃著肩膀、扭動著身軀,自泥土中艱難且漫長地一點點鑽了出來。

被反綁雙手的趙郝兩個面頰交替摩擦著地面的泥土,在兩條腿的作用下,整個身子向著未知的前方挪動著,身後留下一道長長的印跡。

在趙郝模糊的視線和頭髮的間隙中,影影綽綽出現了一個人的雙腳。

趙郝的頭皮一陣發麻,腦子裡閃電般閃過了不知多少個念頭。短暫停頓后,趙郝微微抬起頭來,只見一個模糊的身影坐在一塊石頭上,擋住了自己通往自由的去路。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趙大人,聽聲音就知道我是誰了吧?」

趙郝身子一抖,臉上隨即微微慘笑了一下,只見他依次彎曲著雙腿,用頭頂住了地面,吃力地雙膝跪地,上身直立起來。

此時此刻,坐在趙郝面前的正是陳政。

趙郝扭身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土坑,又回過頭來,沉吟片刻后,冷冷道:「姓…呂的,這都…是你安…排的吧?」

「哈哈哈哈!趙大人是個聰明人,我這點道行怎能瞞得過趙大人你呢!」

趙郝張嘴將遮擋在一隻眼前的頭髮吹了一下。「姓呂…的,你究竟…是干…什麼…的?」

「我當然是個販賤賣貴的生意人了。」.

趙郝一隻眼前的頭髮又飛起了一下。「生意…人?起初本…大人也…以為你…只是個生…意人。你小子…摻和秦…趙兩國的…事,又壞…了本大人…的事,究竟是…何意?」

「趙大人也知道,秦國的大軍就要到了。眼下邯鄲城中多是戰死長平的將士的父母兒女。趙大人也算是趙國的趙氏宗親,難道就忍心看著邯鄲城被秦軍夷為平地嗎?」

趙郝再次吹了一下頭髮,慘笑道:「你…一個…衛國的…小小商…賈之人,邯鄲…城中的百…姓是生是…死,又…與你有…何相干?」

「呵呵!世上有兩種人,一種生來為別人活著,心中想的總是與人為善、與人為伴。另一種生來為了自己而活,總是挖空心思如何損人利己、謀財害命。既然能夠選擇,何不做前一種人呢?」

「選…擇?權勢…握在誰…的手上,誰就是…人人稱…頌的好人。無…權無…勢,只能…忍氣…吞聲、任人宰…割。好…人?呵呵!姓呂…的,我看…你是被人…欺辱的還…不夠。等…你被人…欺辱夠…了,你…就知道…做個什…么人了。」

「難道受人欺辱就要變成壞人,然後再去欺辱別人嗎?聽人幾句話、受了點委屈就難受得受不了,就對世間充滿仇恨,改變自己做個好人的立場,那這個人也太脆弱了吧?那些被壞人逼成壞人的好人,其實,他們只是脆弱的將自己偽裝成壞人,把自己的臉塗抹成恐怖的模樣,在這人世間迷失方向的小丑罷了。而趙大人口中所說的那些位高權重、爭權奪勢之人,也無非是有了權勢,好讓更多的人圍在他們身邊甜言蜜語、溜須拍馬,然後在其中找到存在感罷了,他們的心裡該是何等寂寞、何等脆弱。能夠與自己好好相處的人,才是強大的人。整日前呼後擁、呼朋喚友,離開別人就活不下去的人是何等可憐。」

趙郝「哼」了一聲,將頭扭向一邊。

「趙大人,咱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眼下趙國岌岌可危,邯鄲城危如累卵,在這個時候,我不許任何人做出禍亂趙國的事情來。趙大人也算是歷經生死之人。大人心心挂念的權勢,不過人世間的繁華一夢而已。我們何必為了活成別人想看的樣子,當一個聰明的糊塗人呢?世上曾有多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精於算計、聰明靈巧的人,到頭來凄凄慘慘、慘慘戚戚,終落得個聰明一時、糊塗一世的結局呢?」

趙郝扭過頭來,一隻眼睛閃出一道寒光:「姓…呂的,你究…竟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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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戰國之呂不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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