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納爾塞順著斜著向下延伸的灰石樓梯往下走，看一眼窗外，月牙消逝，旭日東升，又轉動目光，仔細傾聽著耳旁來自一樓大廳的吵雜聲響。

他聽到有人說：「雖然大雪只降臨在西維爾鎮，但驟降的氣溫仍舊讓周邊城鎮損失巨大，糧食歉收，目前麥子只有這麼多。」

納爾塞因此站住腳步。他在心中想著，「看來必須得讓弗蘭克找些其他方法繼續籌措糧食。」

糧食歉收與戰爭的爆發本就讓平民壓力倍增，若是在這個時候繼續徵收糧食，就是把他們推向死路。

漣漪仍在發酵，他隨後在心中思索。

曾經，在他還可以光著屁股在整個城堡里胡亂走動調戲家裡女僕時，他相當熱愛傾聽聲音，甚至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他聽到的，偶爾是竊竊私語，偶爾是惡毒低語，少有讚歎，多是責罵，並且大多都來自於他嚴酷又擁有強烈控制欲的父親。

也許湖面就是從那時候不再平靜，他猜測，又垂下目光，一邊仔細感受靴子接觸樓梯的觸感，一邊邁動腳步，心中卻禁不住思念起他那叫人厭惡的姐姐。

在可可西亞還年輕時，人人都熱愛她，這點著重體現在她的寬容，譬如，家裡的女僕常常為她外出去集市尋些精緻的小玩意。又或者每次離開城堡，常能聽到城外的乞丐稱她為幸運女神降臨。

從她一出生開始，她似乎就具備了成為領主的所有品質——愛戴與能力。

只是，她卻怎麼也討不得父親的歡心，而她尋找初戀情人的眼光又使得她與父親之間的矛盾愈演愈烈。

直到，第一個孩子的出生，她與父親之間的裂痕便再也無法彌補。也是從那時起，甚至連他親自籌劃的，可可西亞與二王子米夏埃爾·維茨圖姆的婚禮上，他們兩人之間也沒再說過一句話。

「大人，醫師的檢查已經完畢，那個乞丐並沒有染上鼠疫。」

帕特提著一袋酒站在樓梯口。他已經等待納爾塞多時，等納爾塞邁下最後一階樓梯，他便開口向他報告。

「他現在的情況怎麼樣？」納爾塞看他一眼，轉過身面向地牢，朝著那個方向前進，隨後開口問。

「若不是他身上散發的惡臭，我甚至會以為他是那個地方的斥候。」帕特思考一下，還是準備如實說出他的想法：「他身上有多處傷口，並且很長時間沒有進食，而且在見識到那個地獄般的場景后，精神仍舊沒有渙散，反倒堅定不移。」

「嗯，一個不普通的乞丐。」納爾塞撅起下嘴唇，點點頭，又說：「至少，他對妓女的評價言之鑿鑿。

「大人。」帕特緊跟他的腳步。

「開個玩笑，帕特。」納爾塞嘴角稍向上撇，順著架向地牢的梯子向下走，走過牆上三步一個的火把，最後來到鐵門前。

他看到，戴維蓬頭垢面，比初見時要更像一個乞丐。

現在，戴維正坐在草席上大口大口吃著東西。

「一趟讓人記憶深刻旅行，對吧？」納爾塞在戴維身前冰涼並滿是泥垢的石板上坐下，又從帕特手裡接過酒袋。

「您說的沒錯，領主大人。有時，在經歷這種事情，劫後餘生后，我總是會慶幸，因為這樣我就又有故事可以給孩子們訴說了。」戴維說著，放下手裡的食物，又收起盤著的腿端坐在地上，若是會見備受尊敬的領主，他必須保留尊嚴：「但這次我心裡只剩下惶恐與寂寥。」

「哦，該死的，還請您原諒我這副樣子，領主大人，我現在實在擠不出梳洗打扮的時間。」

「沒關係，戴維。實際上，能見到你，我感到慶幸，因為洛佩斯那小子不只一次跟我提起，擔心你的安危。」

「啊，洛佩斯現在在您手下做事嗎？」戴維先是擺出驚異的表情，但很快便化作欣慰：「哦，那還真是他的福分呢。也許您不知道，領主大人，進山捕獵危險而且賺的很少，在以前時，我常跟他說要他轉行，不過他總是用艾德文娜釀的酒來堵住我的嘴。」

「呼，那酒現在回憶起來還是滿含余香呢。」

「他是一個好朋友，領主大人！」戴維接過納爾塞遞來的酒，莊重的點點頭后，拔開塞子喝了一大口：「那真是一段讓人懷念的日子。」

「不過再也回不去了，對吧？」他向自己詢問，心裡也清楚答案。

「時光並未逝去，戴維，只是留存於心底。」納爾塞拍拍他的肩膀。

「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見到他。」戴維發出一聲嘆息，但很快打起精神，望著納爾塞嚴肅的說：「您必須聽我說，領主大人，關於道爾蒂城內的景色，這正是天主聖神叫我從屍體里爬起，逃出道爾蒂城的原因。」

「我看到，在城堡里，孩子的屍體一絲不掛，被吊在城堡大廳的房頂上，那是最近各個城鎮失蹤的全部孩子，他們的眼睛、鼻子、耳朵，甚至是尿孔都全部被一種散發著奇怪香氣的泥巴堵住，在城堡的地板上以及牆壁上，還有著許多奇怪的符咒。我還看到他們的靈魂，徘徊於城堡之中，他們被困在了那。我認識他們，他們都是可愛的孩子，米西、威爾，還有卡希爾，他們就像還活著時，要找我聽故事。」

「我就是被他們引領到了那。」

「可我沒辦法拯救他們，我嘗試過，但沒有任何方法，我觸碰不到他們，只能在夢中聽到他們的聲音，只是夢太過短暫，我只聽到他們說，『拯救死亡』。」

「嗯，也許我該給你找一位卜夢師，戴維。」納爾塞儘可能維持平穩的語氣：「但我這裡只有一些該死的學士與牧師。不過，你不用害怕，戴維，我一才會叫他們進來詢問你，到時候，你只需要如實回答就好。」

「但是在此之前。」納爾塞話鋒一轉：「我得先問你，你是否還知道些其他的事情。比如，道爾蒂城內是否還有活人倖存？」

「是的，領主大人，對不起，我太過失態了。」戴維深呼一口氣，低下頭開始思索，很快想起什麼，便又開口說：「我記得，在我離開之前，是有倖存者的，在教堂大概有幾百人。而且我還記得，我曾順著城堡閣樓的窗戶，看到一個奇怪的人。他帶著黑色的斗篷，懷裡還抱著一個孩子，我猜，那個閣樓里也仍舊有人在抵禦那些會動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