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哭吧，兄弟
高考結束后，校園裏一片狼藉。
教室里，到處都是同學們拋棄的課本和紙張。
讀了十多年的書，現在終於解放了。無論這次考試的成績如何，此刻，所有的人都從緊張的學習中鬆懈下來。
那些平時堆積如山的資料，此刻都冷落地四處掉落着，無人問津。
是到了分手告別的時候了，很多玩得好的同學都抱頭痛哭着，為自己人生這段刻骨銘心的歷程，為青春的理想放飛，留下一些高興或者心酸的淚水。
陳軍也流淚了。
別人也許是為了中學校園的生活，最終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有些留戀地或悲或喜。
可陳軍卻是為了跨出校園，即將走上社會而哭泣！
一切都結束了。雖然成績還沒有出來，但陳軍有種不好的預感，自己落榜了。
前路茫茫，自己以後的人生之路該何去何從？如一隻在空中盤旋迷路的小鳥，陳軍真的沒有方向，找不到暫時可以駐足棲身的枝柯。
該等待的還是要等待。即使知道自己多半名落孫山，也要等到成績通知單出來的那一天。
十多年的時間都熬過來了，還會在乎這區區一個月的等待？
與陳軍留下一起等待的，是他的兩個難兄難弟：一個叫汪勇，一個叫徐榮飛。
他們的成績不分上下，都是來自農村的窮苦家庭。
為了能夠鯉魚跳龍門，他們在城裏這所學校埋頭苦讀，努力奮鬥耕耘了六年。
六年的時間裏，他們吃喝拉撒都在一起，形影不離，甘苦與共。
他們一起私自下河去洗過澡，一起站在教室里挨老師的批，一起悄悄給漂亮的女同學打分。
校園裏留下了他們歡快的笑聲，也留下了他們偶爾調皮搗蛋，相互追逐嬉戲的身影。
人生青春最美好的年華，寒來暑往，他們是在書聲朗朗的校園裏默默度過的。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在孜孜以求的讀書路上，這是所有人魂牽夢縈的憧憬，也是很多家長的殷切期望。
可又有誰知道，對於他們這些從農村來的優秀生，豐富多彩的校園生活，還夾雜着難言的辛酸和苦水！
農村擇優錄取到城裏的人，無疑是池塘里耀眼的小魚兒，相對那些小蝦米來說，他們是幸運的天之驕子。
可把他們這些小魚兒放到稍微大一點的水庫里，他們就成了小蝦米。
別人只看到他們的光鮮，雄糾糾，氣昂昂，背著書包進城來讀書。
誰又能想到，頭頂着光環，求學路上，他們真的拼得好累好辛苦啊。可再累，也不能趴下！
因為他們是父母心中的驕傲！
「風不怕，雨不怕，炎熱酷暑何所懼，懸樑刺股是英雄。朝練武，暮習文，一年四季不能停，溫故而知新！」
這是他們在中學的生活寫照，更是他們這些農村孩子，搏擊人生的座右銘。
能夠在鄉村中脫穎而出，他們無疑是很多人眼中的榜樣，他們的身份不再只是自己。
別無選擇啊，他們只有比同齡人付出得更多，才能讓自己心安，讓別人滿意！
現在，隨着高考的落幕，這一切都結束了。
走在落葉鋪滿地面的空曠校園裏，真的有種不敢置信，恍如隔世的感覺。
為什麼讀書的時候，天天期盼著高考早點來臨，可高考一結束，心裏卻有種空洞的失落感？
是因為習慣了那種忙碌的生活學習節奏，還是不適應現在無所事事的清閑，他們無法說清。
但有一點，他們彼此心中都非常明白，高考塵埃落定，自己的前途如何，已經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們無法給父母交一份滿意的答卷，無法回家面對那些關心自己的父老鄉親。真的有些膽怯，不敢隨意踏上回鄉的路啊！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十三歲進城，十八歲畢業，竟然也會有這種害怕回鄉的滄桑感覺。
後悔吧，未必，因為他們曾經努力拚搏過。
留戀吧，也許有一點，畢竟都在校園生活了那麼久。
要走的都走了，不想走的，也陸續有人離開了。最後，校園裏就只剩下了他們三個人。
「軍哥，如果當初我們都選擇藝術專業，也許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學吧。」
汪勇似乎有些不甘心呀。他人長得胖胖的，像個彌勒佛，繪畫方面很有天賦。
因為想攻讀工商管理專業，更重要的是因為徐榮飛，便主動放棄了報考美術學院。
「世上沒有後悔葯，當時，我勸你了吧！你非要一意孤行。胖子啊，別人都是揚長避短，你幹嘛非要那麼擰呢？你說，你知道什麼叫做捨命陪君子？」
徐榮飛說着說着，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他原本是搞體育的，可一次訓練時偶然出了意外，舉重扭傷了腰。再報考體育學院的話，專業成績就過不了關。
什麼是兄弟啊？當徐榮飛心灰意懶在學校靜養的時候，汪勇就抽空來陪伴安慰他了。
「榮飛，你放心啊，我跟你填同一所大學。咱們不靠專業，同樣上大學。」
原以為汪勇只是隨便這樣說說，沒想到填志願時，他竟真的這樣做了！
「這個傻逼！」為此，徐榮飛找到他，跟他狠狠地幹了一架。
最後，兩個人都打累了，便鼻青臉腫地並排躺在地上，神經病一樣地哈哈大笑起來。
桃園三結義，千古流芳。貌似自己兩人的兄弟感情，也不遑多讓呀！
木已成舟，都是兄弟，面對這種愚蠢的選擇，陳軍還能說什麼啊？
只能相互安慰著鼓起勇氣，喊著不成功則成仁的口號，手拉着手爭着直往獨木橋上沖……
現在好了，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鬥中，千軍萬馬的無情拼殺，自己三個人都有可能被別人擠落橋頭，敗走麥城。
關於高考，以前想過很多美好的場面。
比如考試一結束，就到外面去大吃一頓。再比如，美美地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覺。
當然，要能順便打探出那些校花，都報考了那些院校就更好了。
此刻，都因為心情的緣故，成了泡影。
坐在宿舍里，心情從來都沒有這樣慵懶過。這也許就是學習結束后，留下的後遺症吧。
沉重的氣氛里，汪勇又習慣性地拿起畫筆，可目光獃滯，畫布上硬是沒有落下一點墨痕。
陳軍也透過窗子，看着校園裏那鬱鬱蔥蔥的大樹，聽着蟬在嘶鳴，彷彿他的心，起起落落。
倒是徐榮飛，懷抱着吉它，含着淚水顫抖地唱起歌來。
「人生是一條可以延伸的路。邁動的腳步，在固定的季節里，追着時間在走。當青春湮沒我們奔波的背影，我們必須勇往直前，讓燃燒的生命在腳下，一節一節地掉落……」
當這歌聲熟悉的旋律響起時，陳軍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淚水奪眶而出。
這是他業餘創作的一首作品。三年的高中生涯，他在全國的報刊雜誌上發表了大量的文章。
往事歷歷在目，卻與眼前的氛圍格格不入，反而，讓人揪心地疼痛。
汪勇也把畫筆一扔，伏下身來號啕大哭。
哭吧，兄弟！哭完這一次，每個人都得重新選擇自己的人生了。
歲月不可逆流，過去已經成了歷史！
既然哭過也笑過了，那麼無論未來如何，都得把單先買了再走，然後好好地輕鬆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