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規勸

三 規勸

且說這日晚飯後,趙姨娘正歪在炕上看芙蓉並幾個小丫頭粘鞋面子,忽聽得門外有人通報「老爺來了」,忙起身一掠鬢角。剛要迎出去見禮,那邊賈政早已進來,向她說道:「你身子重,這些禮暫且免了吧。」

趙姨娘應着,忙令丫頭點茶斟杯,又趕着親自將炕的青石暗紋靠袱彈了一彈,請賈政落座。見他坐了,自己才在炕沿挨着坐下。

賈政吃了茶,道:「因連日事務繁忙,皆宿在外書房,一直不得空過來看你。近日覺得怎樣?」

趙姨娘方才凈了手,此刻正剝果子,聞言笑道:「多謝老爺記掛着。我也沒覺得怎樣。肚裏那個乖得很,不鬧人的。」

賈政聽罷,道:「這麼安靜,別又是個女孩兒罷?」

一旁芙蓉將趙姨娘剝好的果子端到賈政面前的洋漆梅花小炕桌上,介面道:「老爺大約是忘了,上次懷着姑娘時,姨奶奶日日泛酸害懷喜,足鬧騰得幾個月沒好生歇過。」

聞言,賈政無語。半晌,道:「無論男女,皆是我賈家的血親骨肉,你且好生將養,千萬要保得母子俱安才是。」

趙姨娘連聲應下,待他說完,趕緊說道:「姑娘今日胃口變好了,多半快要大好。老爺可要看看她?」

聽她提起探春,賈政點頭道:「也好。」

見賈政答應,不等趙姨娘吩咐,芙蓉便親自去到廂房裏,命嬤嬤將探春抱了過來。

賈政就著婆子的手看了幾眼,見女兒一雙點漆般的眼珠錯也不錯地看向自己,心頭覺得有趣,倒將先時在王夫人那邊聽說寶玉病體久違不愈的煩心拋開了一些,不由伸手抱過她來,細細端詳一回,又將還婆子,道:「先前粉白圓潤的,如今這一病,卻瘦損許多。」

趙姨娘趁勢道:「可不是呢。偏她這一病,卻把胃口都盡倒了,成日懨懨的連奶也不想吃。幸得今兒老太太記掛着,我剛從寶玉那裏回來呢,後頭早已使人吩咐下去,特特做了碗乳調霜給她送來。她雖在病中,卻似是能感著老太太的心似的,一口氣兒吃得底也不剩。」

探春原本正專心打量這個該是自己父親的中年文士,不防趙姨娘將話頭轉到自己身上。雖明知她不過藉機討巧賣好,但一番話聽在耳里,仍覺得耳根子火辣辣的。只得安慰自己:小孩子嘴饞是常事兒,犯不着為這個害臊。

那邊賈政聽了果然喜悅,道:「難道為老太太還記着她。這幾日為那孽帳的病,合家子不得安生,老太太已有幾日沒曾好生歇過。任人怎麼勸,偏偏只是不聽。」

說着想起舊事,不由有些切齒,「周歲時我說他將來不過酒色之徒,還有人討情說他年歲尚幼,大來未必不佳。俗語說『三歲看大』,現如今他也四歲了,成日家見了丫頭姑娘們就笑,見了小廝男丁便嫌,可知我當初說的話是不差了——偏生為了這麼個孽帳,老太太竟連自己的身子也顧不得保重。」

這番話自是聽得趙姨娘十分快意,一點笑意不由沿着眉梢泛開來。她剛要附合幾句,卻見芙蓉站在賈政後頭,不斷朝自己打眼色。想起她素日的規勸,遂勉強改口說道:「寶玉還是小孩子呢,能看出什麼來。趕明兒開蒙認字,讀了書自然識得道理了,老爺也不過憂慮,再說橫豎還有珠大爺呢。」

賈政這番抱怨,不過隨口一說,至多四分真,倒有六分是假。聽得趙姨娘如此勸解,反倒有幾分歡喜。將一綹鬍鬚撫了幾撫,剛要說話,卻見門口打帘子進來一個人,不是別個,卻正是老太太身邊服侍的海棠。

只見她先向賈政、趙姨娘分別行了禮,方道:「老太太等不得人通報,先着我來傳一句話:寶玉熱度退了。」

不等賈政話,趙姨娘已失聲訝道:「真的?!今早不是還……」

海棠微微低着頭,道:「回趙姨***話,這也是方才的事兒。現在燒退下不少,剛了一身的汗,吃湯進葯也不見鬧了。」

趙姨娘聽了這話,心頭像被針刺了幾下,未免有幾分不快,卻礙著賈政還在身旁,不好說什麼,便強笑道:「謝天謝地,可算好了——老爺要不要過」

一旁賈政將海棠的話聽在耳中,雖未說什麼,原本緊繃的表情卻早因此鬆懈不少。聽她問起,當下哼了一聲,道:「這不省事的小畜牲,為他一點子小毛病鬧得一家人不安寧。現下他好了是正理,有什麼好去看的?」

海棠早知政老爺不大喜歡小兒子,也不以為異,聽他說完,剛要告退,卻又聽賈政咳了一聲,問:「珠兒也在那裏?」

海棠恭聲道:「珠大爺還在那邊陪着太太呢。」

賈政搖頭道:「珠兒這些日子太不長進,每日只是慌慌張張,早晚功課都懈怠了許多,只是為他這兄弟。既然現在好了,正該用功補回才是。我這就親自去吩咐他。」說罷囑咐一聲趙姨娘好生保養不用跟來,便往前頭去了。眾人忙着打簾恭送不提。

這邊趙姨娘見賈政步履匆匆,不免有些悻悻的。依舊回炕上躺了,見芙蓉正命小丫頭子收拾果盤茶盅等物,頓時想起方才的事來,遂說道:「你方才眼眨得同抽筋似的,是怎麼說?」

芙蓉抿嘴一笑,道:「我是什麼意思,姨奶奶不是早知道了么。」

趙姨娘歪在炕上,回想起方才將話咽回的光景,不由抱怨道:「這算什麼?連想說的話都說不得了?」

芙蓉先命乳母嬤嬤們依舊帶着探春回屋睡覺,又命小丫頭們放下帘子都散了,取了張杌子過來坐下,輕輕為趙姨娘捏著腿兒,才道:「難道我往日說的話,奶奶竟都沒聽進去不成?這大院兒里人多口雜,若圖一時口快,日後又該生出多少是非來。」

趙姨娘悶聲道:「說幾句話就得是非?往日她們無故給我沒臉怎麼說?合著她們暗暗使絆子行得,我一句閑話也說不得?我日後偏說,難道還有人能把我怎麼着不成?」

芙蓉嘆道:「奶奶說這話又差了。。不說那起人無事也要生事,時時找機會給咱們不痛快。且說若這話傳到太太耳中,太太還不認真生氣呢!到時咱們可又更難過了。」

趙姨娘強辯道:「太太過門這些年,皆是賢淑良德,受人敬愛。公府千金,大家氣派不消細說,怎會同我計較?種種事情,皆是那些小人在作怪罷了。分明太太是好太太,只是那些人欺瞞橫行罷了。」

這番話說得芙蓉無語以對,半晌,方道:「說來竟是我白操心了?打兒從奶奶過門,我就被指來服侍奶奶。打兒小一路跟到大,十多年了,除了盼奶奶一世安榮,我們托蔭的也得個好,還指望什麼來?罷了罷了,既然奶奶一直不愛聽這些話,我日後不說便是。」

趙姨娘道:「充什麼老成?你比我還小著好幾歲呢。我雖是小戶人家的女兒,難道見識還強不過你一個小輩去?你快別說這些了。前兒你說的那個緞子,我托探丫頭要裁衣,尋了一匹來。你愛做襖兒還是衫兒是正經。」

芙蓉聽了這話,原本涼了的心不覺又熱了一點兒,口中說道:「那可多謝奶奶,我明日就去瞧。」心中卻想,無論如何,慢慢兒地再使水磨功夫,也要勸得趙姨娘心裏明白過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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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春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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