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二

終章二

()終章二、甜娘子

三年之後,雪安國都城,泰和坊。

說是坊間,其實也就是一塊地方有四條巷子,聚居了一群普通人家。這裏只是偌大都城的一個小小角落,地處城郊,既不算繁華,也不算清冷,鄰里之間往來頻繁,和樂融融。

雖然只是個毫不起眼的地方,可泰和坊卻在附近小有名氣,原因是這裏有家別緻的蜜餞糕點果子行,經常賣些新奇好吃的玩意兒,而且坊里還有位教書先生,長得極為俊俏,只要笑上那麼一笑,都能把十里八鄉的姑娘小姐們迷暈了!

泰和坊東巷,林家果子行,生意依然紅火。

胖乎乎的綢緞莊王老闆走進店就吆喝道:「甜娘子,來斤山楂條子!還要半斤糖金橘!」

「誒!您稍等,這就稱了給您包上!」

甜甜脆脆一道聲音,這果子行的老闆娘麻利地拿起方口木勺,從身後透明的琉璃罐里舀出客人要的蜜餞果子,過稱以後用紙包好,雙手遞了回去。

這老闆娘二十來歲,長得頗為甜美嬌俏,一笑起來臉頰兩個梨渦:「一共三十文,您拿好。」

王老闆付了錢接過東西,打趣道:「甜娘子,每次看到你,再一吃你家的果子蜜餞,我這心吶,可都要甜化了!」

「呵呵……」老闆娘伸手掩嘴咯咯直笑,「王老闆您要是化了,王夫人一定會把您回爐重鑄,讓鐵匠打個金剛不壞之身出來!」

一提起自己凶神惡煞的夫人,王老闆臉色一白,訕訕笑道:「嘿嘿,嘿嘿……咱們說說就行了,可千萬別讓她聽到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話音一落,從外走進一名手拿宣紙的俊美男子,身着普通青衫,一身風華朗若皎月明霜,淡氳光彩,清傲不驕。

這般俊朗風雅之人,不是南宮霖是誰?不過他現在叫林子泉,是這泰和坊書院的教書先生。

王老闆一見來人,趕緊上前作揖客套:「誒喲!原來是林先生回來啦!您近來可好?犬子沒給您添麻煩?」

南宮霖表情冷冷的,眼神似是無意掃過王老闆手中的蜜餞,開口道:「王曉虎功課尚可,不過他今天給我說牙疼得厲害,我看王老闆你還是少給他吃這些壞牙的甜東西。」

「我還有點事兒,先回了啊!告辭!」

一聽寶貝兒子牙疼,王老闆頓時把手中紙包一拋,腆著大肚子就呼哧呼哧往家跑去,肥胖的身軀掠過街道,成為一道引人注目的風景。

南宮霖接住從天而降的紙包打開,拈起一枚糖金橘高高拋起,然後用嘴接住,吃得津津有味,眼裏有幾分得意。

死胖子!看你還來跟我家酒兒套近乎!

果子行老闆娘,人稱甜娘子的俏美人,正是酒兒。她一見南宮霖這副樣子,上前拍他手背一下,開口訓道:「有你這樣的人么?就只會壞自家的生意!王老闆可是老主顧呢,幾乎日日都來。你總是把客人趕走,是想我們家鋪子關門大吉么?!」

南宮霖不高興地一努嘴:「誰叫他成天趁我不在就來和你說話的?哼!我沒揍他就算好的了!」

酒兒又好氣又好笑:「街坊鄰里的,說兩句話怎麼了?真是小心眼兒。」

「是是是,我心眼兒小,你心眼兒大!」南宮霖瞪着酒兒說道,「我看你壓根兒就沒心眼兒!被人哄去賣了都不知道!」

酒兒吐吐舌頭:「噗噗……誰被誰賣還不一定呢!哎呀呀,是誰一覺醒來,才忽然發現自己都被人綁走了呢?誰呢誰呢?」

一提起這事,南宮霖窘迫地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當日小伍在酒里下了葯,他喝了一杯便被迷暈,足足睡了三日。等他醒來之際,赫然發現自己身在出海的船上,而且已經遠離蒼穹國邊界很遠了。

酒兒見他醒來,得意洋洋,搖頭晃腦地說道:「我們現在已經在海上了,你要是想回去的話我也不攔你,自個兒跳海游回去!不過嘛,我看和公主成親的日子你是趕不上咯……所以你還是乖乖的跟着我罷,做我的相公!」

南宮霖還有些不敢相信,生怕這是自己做夢,眼前的都是鏡花水月。於是他只是愣愣地盯着酒兒看,痴痴傻傻的模樣。

酒兒見狀「撲哧」一笑,伸手去掐了他臉上一把:「看什麼看呢?!說話!」

臉頰一陣刺痛,南宮霖這才回過神來,大喜過望,一把就抱住了酒兒。感覺到懷中溫暖真實的嬌軀,他激動不已:「酒兒你、你竟然……」

竟然為他拋下一切,義無反顧地遠走天涯!這是何等的深情厚意?!

酒兒環臂緊緊勒住南宮霖的腰,把下頷搭在他的肩頭,眼裏閃耀淚花:「我娘說過,女人這輩子是為自己而活的,做想做的事,嫁喜歡的人,最關鍵要活得開心。跟你一起走,我會很挂念外婆和表姐,會覺得很對不住其他人,可是如果不跟你走,不和你在一起,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開心。公子,我很自私,我不懂那些國家大義,也不想管什麼世俗眼光,我只知道我喜歡你,我就想嫁給你,我要當你的娘子,和你過完這輩子。」

聽到這番肺腑之言,南宮霖眼眶發熱,哽咽道:「我還以為……我其實一早就想帶你走,可我怕你不願意,畢竟我們……」

「傻瓜。」酒兒搖搖頭,「在我心裏,永遠都只有一個爹爹,養我教我疼我的那個爹爹,他姓易。而我只是易酒兒,永遠都是。」

情難訴盡,淚別故里,惟願與君,攜手歸去。

於是,他們就這樣兩袖一甩,瀟瀟灑灑地走了,一路行行停停,最後來到了雪安國的都城定居。買了泰和坊里一處小宅子,帶着小伍一起住了下來。

彼時酒兒已經快要臨盆,肚子變得很大,走路都要三步一歇。南宮霖緊張得不行,每天摸著圓圓的肚子和裏面的小傢伙說話。

「你乖啊,不要折騰你娘,不然等你出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酒兒一指點上他的額頭:「去!有你這樣當爹的么?孩子還沒出來就威脅他,小心他以後跟你不親!」

南宮霖聞言趕緊彎腰下去,對着小傢伙討好地說道:「兒子,剛才說的不算哈,你就當沒聽見!我意思是你要乖一點,這樣你娘就沒那麼辛苦,我也會過得輕鬆一點,對你自然也會好一些……」

兩人都是初為父母,喜悅憂慮夾雜而來,南宮霖表現更甚,每日眉心緊皺,一雙眼睛老黏着酒兒的一舉一動,就連沐浴如廁都不肯鬆懈一刻。小伍見了,成日打趣他是酒兒的跟屁蟲。

還好,這孩子果然是個乖寶寶,在孕期的時候就沒有折騰酒兒,出生之時也是順順利利,從陣痛要生產只用了半天時間,一出娘胎被產婆拍了拍屁股,便「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恭喜林公子,是個小少爺!」

南宮霖激動又忐忑地從產婆手裏接過兒子,手足無措,不敢用了太大勁,生怕傷了嬰孩兒的軟骨頭。

他抱着孩子坐到床邊,邀功似的讓酒兒看:「酒兒快看快看!我們的兒子!你看他的鼻子多像我!」

產後有些虛弱的酒兒偏了偏頭,眼角掃過那個臉上紅紅皺皺,小猴子般的孩子,露出有些嫌棄的表情:「好醜啊……一點都不好看……」說完她重重舒了一口氣,好似完成了一個艱巨任務,接着便腦袋一偏,轉眼就睡著了。

一旁的幾個接生婆都齊齊笑了起來,這家人可真有趣兒,當爹的激動成這樣,可做娘的卻是自顧自呼呼大睡了!

小公子被取名為林啟北,為的是紀念他在地處大陸北端的雪安國降生,同時北字還同「南宮」之南相對,從另一層面上隱喻了他父親身份,權作對以往人生的告別罷。

酒兒和小伍都沒有帶嬰孩兒的經歷,倒是南宮霖,因為原來帶過出生的小狼,倒是有幾分經驗,所以小北幾乎是他一手帶大,和他也格外的親。酒兒不需要操心孩子,閑來無事就開了個果子行,專賣蜜餞糕點,打發時間的同時也賺點錢補貼家用,平時和小伍兩個人看鋪子,同鄰居說說笑笑,時光也就這樣如流水般淌過了。

一次偶然,泰和坊書院的山長來此買東西,發覺牆上掛的美人圖畫得極好,似是名家手筆,後來仔細一問,才知道是南宮霖所畫,於是邀他去書院教習丹青。南宮霖尋思著自己一個大男人,雖然吃穿不愁,但成日在家無所事事也不像話,於是等小北稍微大一些,他便去了書院教習書畫。

不過他這一去,可是在書院裏掀起一場風浪,丹青課上的學生忽然多了起來,尤以女學生最甚。幸而南宮霖為人素來清冷,除了授課並不與其他人有過多接觸,再者他已有妻兒,所以一群姑娘小姐們也只能望月興嘆,懊惱沒這緣分了。

「爹爹抱——」

正憶及往事,小伍抱着小北從內堂走出來,小傢伙一見到南宮霖就蹭著要他抱,一個勁兒地撲騰。

小伍樣子沒怎麼變,只是比原來長胖了些,看起來倒還像個端莊的女兒家了。她把小北往南宮霖懷裏一塞,抱怨道:「您回來得正好,我抱他抱得手都酸了!小傢伙真能長肉,忒重了!」

小北才兩歲多,小臉兒粉粉白白,手臂上胖乎乎的,看起來好似白凈的蓮藕娃娃。他站在南宮霖膝頭,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嘟起嘴就告狀:「娘親壞!」

南宮霖笑着問:「哦?怎麼壞了?打你了?」

「沒有打。「小北搖搖頭,有些委屈地說:「我要那個,她不給……」

「不給你什麼?」

還不等小北回答,酒兒雙手一叉腰,杏眼圓瞪,開口訓斥父子倆:「你看你都把他寵成什麼樣了?!我昨兒晚上才做的桃香酥,準備今兒個拿來賣的,放在堂屋的桌上,誰知卻被他啃了一大半!你說吃就吃,可又不好好吃!每個桃香酥咬一口就扔那兒了!現在吃也吃不了,賣也沒法賣!小小年紀就這樣暴殄天物,長大怎麼得了?!」

小北更委屈了,耷拉着個臉:「只有桃肉好吃,其他的地方又不好吃……」

爹爹還不都是這樣,只吃喜歡的東西,不喜歡的當然要扔掉了!

看着酒兒暴跳如雷的樣子,南宮霖堆起笑臉勸道:「哎呀,不就是兩塊糕點嘛,犯得着發這麼大脾氣么?可別嚇壞了兒子。」

酒兒不依,柳眉倒豎,又沖着南宮霖劈頭蓋臉一頓數落:「你看你就知道護短!小北這是壞習慣,得改!都說三歲看到老,現在糟蹋吃食,指不定以後糟蹋什麼呢?成了敗家子怎麼辦?我看你哭都來不及……」

「是是是,娘子所言有理,我一定好好教訓他。」

南宮霖表面上唯唯諾諾,任由酒兒訓斥,實際上卻是左耳進右耳出,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反而還悄悄沖小北眨了眨眼睛。

好不容易酒兒說累了,終於歇了下來,南宮霖急忙倒杯茶遞過去:「娘子口渴了?來,喝口水潤下嗓子,等下繼續,為夫還沒聽夠呢!」

一聽這話,酒兒板著的臉再也綳不住了,嘴角一扯就笑了出來,有些羞赧地揚起粉拳,捶了南宮霖胸口一下:「討厭!沒正經!」

南宮霖趁機一把摟住人:「好了嘛,不過是件小事,小北還小,多教教他就知曉了。」說着他俯首下去,薄唇貼上酒兒耳朵,小聲挑逗道:「你要是覺得還不解氣,晚上我讓你……嗯?」

酒兒臉頰一臊,泛起淡淡粉色,杏眼含羞:「老是這麼沒臉沒皮,真不知道你怎麼為人師表的!」

「我怎麼為人師表的你還不清楚?」南宮霖狡黠一笑,「那今兒晚上我可要好好教教你……」

當日晚間,芙蓉帳暖,被翻紅浪,鴛鴦纏綿。酒兒這個乖巧聽話的好學生,徹底屈服在博學多才的先生手下,第二日起床,只見她看着身上紅紫的愛痕,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

「衣、冠、禽、獸!」

朔雪片片驅鴻急,銀花紛紛逐吹斜。

雪安國之所以得此名,是因為一年之中有四個月都能見雪,冬季特別綿長。一場初雪襲來,大地銀裝素裹,天氣嚴寒,各家早做好了過冬的準備,林家的果子行也是開一日歇一日,意興闌珊的樣子,到了臨近除夕的時候,便徹底關了店,一心一意準備過年。

泥爐燒炭燙酒,銅鍋烹煮羊羹。南宮霖和酒兒挨着坐在暖炕之上,小伍抱着小北坐在對桌,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吃菜飲酒,說些趣事閑話。

門外飛雪漫天,屋內暖意如春,正當酒兒有些醉意微醺的時候,聽見外面響起叩門聲,不急不緩,不清不重。

這大冷的天,難不成還有客人上門買果子蜜餞?

南宮霖也聽見了,原本不想搭理,可是酒兒拿眼一瞟他,他便無奈地從炕上下來,穿上厚毛皮靴:「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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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兒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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