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干戈凄冷人心寒

第一百九十九章 干戈凄冷人心寒

可黃奎新一番話雖說有理,但那群性如烈火的將軍剛領了聖旨,正欲建功立業,聞聽此言,便冷言譏諷道:「哼,聖命既出,豈有戲言?再者朝鷹族一日不除,便是我大姜的心腹大患,黃大人竟說出此話,莫不是你也是那朝鷹族的細作么!」

「正是如此!」「分明是細作,奸佞!」武將們一片附和,文臣們卻陷入了沉默,那黃奎新依舊據理力爭道:「並非我有意不讓諸位將軍建功立業,只是戰端一啟,便是白骨千里,屍山血海啊!休說那朝鷹族的百姓遭殃,便是我中土的男兒難道也要因為你們的無端猜忌,好勝之心,功績虛名而橫死他鄉么!同樣是黎民百姓,何故厚此而薄彼?」

「可若是不消滅朝鷹族,他們捲土重來,豈不是又要讓我們中土的百姓受苦受難?」

「他們若興兵來犯,以我大姜之國力,有高牆深壘,強弩,弓箭,滾石檑木,將士英勇,必可退敵。又豈懼他小小的朝鷹族?只是據守城池遠比攻城拔寨要輕鬆許多,各位將軍皆是身經百戰,自然知曉但凡攻城若無數倍兵力簡直難如登天,若我們前往南疆廝殺,不如朝鷹族舒適地形,又會水土不服以致損兵折將。若是在中土之上,他們興兵來犯,我們以逸待勞,將其擊潰豈不是易如反掌?」

「再者他們若北上來犯,自是理虧,我們固守禦敵正合天意,豈有不勝之力?還望諸位將軍,慎重!也請陛下,三思!」

小小一介新上任的伏文侍郎,黃奎新唇槍舌劍,與武官們就要展開一番唇槍舌戰,可中平帝忽然打斷他們說道:「夠了,朕已有決斷。」大臣們屏住呼吸,只等他下旨。但聞正光帝說道:「朝鷹族頑固不化,只怕是賊心難死,此次南征勢在必行,豈有你一小小伏文侍郎,妄論天數天意?」

將軍們聞言皆大喜,一齊拜道:「陛下聖明!」文官們大都也贊成南征,故而並不出面進言。倒是那黃奎新仍不肯作罷,跪伏在地,痛哭流涕。正光帝遂問道:「為何如此悲痛?你所為何哭?」黃奎新回道:「臣是在為朝鷹族的百姓而哭,為我中土的百姓而哭,為那三十餘萬出征的將士而哭!」

正光帝聞言心中大為不悅,自己千辛萬苦才有將軍國大事攬於一身,而這黃奎新此言分明是在諷刺自己葬送了幾十萬大軍的性命,令中土百姓家破人亡,故而心生怒火,怒斥道:「大膽黃奎新!朕遇出兵南征,你卻口出狂言,亂我軍心,說出如此不祥之言,莫不是要我大軍盡皆死在南疆么!來人吶!」

殿門御林軍轉入殿中,下跪說道:「在!」正光帝將衣袖一振,負手命令道:「將這狂徒推出殿外斬首!」御林軍領命遵旨,就要上前將那黃奎新拖走,誰知他竟奮力掙脫,再度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下響頭,額頭依然滲出血來,老淚縱橫,淚流滿面道:「陛下!臣雖死無憾,只是尚有肺腑之言,請陛下聖斷!」

正光帝見他如此悲愴,只好答應,不耐煩的說道:「速速講來。」那黃奎新血淚交融,哽咽著說道:「若陛下執意出兵,就請於開春之後再行南征,此時正值初冬,若大軍奔赴南境必然水土不服,易患疾病,於我軍不利。還望陛下三思,推遲出兵,臣,雖死無憾!」

那黃奎新淚眼朦朧,一字一頓,正光帝也難免動容,生怕自己心軟,便轉過身去,聲音已然有些顫抖:「推出去。」「陛下,保重!」那黃奎新便被御林軍拖出天明殿與殿門前斬首,御林軍回報殿上:「黃奎新已然伏法!」誰也沒有發現那背對着百官的正光帝竟滾下兩行熱淚。

「朕方攬權在手,根基尚淺,朝廷百官多結交朋黨,此時萬萬不可與朝中百官背道而馳。殺你,也是出於無奈。」正光帝長嘆一口氣,又下旨吩咐道:「傳朕旨意,推遲出兵。暫且休養數月,囤積糧草軍械,度過嚴冬。待來年春暖花開,草軟沙暖,正好廝殺,再行南征。退朝罷。」

早朝方退,那潘總管便攜著那聖旨快馬前往順明王府。剛一下馬便被家丁攔下:「來者何人?」潘總管一臉傲氣的捧起那聖旨罵道:「睜大你們的狗眼,好好看看,此乃聖旨,還不速速叫那應無疾出來接旨!」

兩名家丁慌忙跪下,連頭也不敢抬,如實說道:「回稟公公,我家王爺身負重傷,久治不愈,已然命在旦夕,此時只怕,只怕不能出迎接旨!」那潘總管則是陰陽怪氣的說道:「喲,應無疾還沒斷氣吶?既沒斷氣,架子還如此之大,竟然敢不出迎聖旨?罷了罷了,咱家便隨他一次,入府宣旨罷。」

一腳踢開兩名家丁,帶着一群太監便闖進了順明王府,有那聖旨在前一路無人敢上前阻攔,直到那應無疾卧房門前,潘總管拉長著聲音喊

道:「東陵王,應無疾,接旨——」而那應無疾正目光獃滯的躺在床榻之上,身旁的侍女正跪着喂他喝米粥,更送入口中又從嘴角流出,極為狼狽腌臢。

「堂堂王爺之尊,怎麼變得如此落魄。」那潘總管又笑道,「王爺,還不起身接旨?」那侍女僕人盡皆退到一旁跪下,應無疾強撐著身子跪坐在床上叩首道:「臣,應無疾接旨......」潘總管又下令那下人盡皆退出屋去,只留一群太監將應無疾圍在當中,兩人並排,手捧白綾送到那應無疾眼前。

「奉陛下旨意,宣旨:東陵王應無疾,雖無德行,心懷竄逆,早有弒君篡位之心,朕念及叔侄之情,特賜白綾一條,以留全屍。若是心懷悔意,便自盡伏法,也算悔過,即仍以王侯之禮厚葬,入祖祠,葬於皇陵。若仍存反心,不顧情分,朕萬般無奈,也只得興東刀兵。還請皇叔斟酌行事,切莫辜負朕,一片心意。」

潘總管念罷,將詔書放在那仍然垂著頭已然有些顫抖的應無疾身前,冷笑一聲道:「王爺好自為之,咱家去了。」說罷便大笑着領着小太監們推門而去,只留下那應無疾跪坐在床上,紋絲未動。那詔書終於等到,下場也和應無疾自己所想的並無太大差別,只是中平帝出於叔侄之情,確實也給他留足了顏面。只是,如果他肯遵旨,他便不是應無疾了。

且說那潘總管領着太監出了卧房,回身吩咐道:「你們便守在此處,等那應無疾死後,將屍首送回宮中。」「總管,倘若那應無疾不肯自盡,我等又當如何?」小太監問道。潘總管將那手中拂塵狠狠往他頭上一打:「豬腦子!如果他不願自行了斷,你們便幫他了斷,反正他如今形同廢人,你們這麼多人,他必不是你們對手。若是實在殺不了他,便回宮稟報。」

小太監們領了命,潘總管又叮囑了幾句,便回宮交旨去了。且說那應無疾徐徐抬起頭來,忽然獨自在屋中狂笑,又極快的閉嘴,從懷中顫顫巍巍取出那殘破不堪的《無上大玄神冥卷》,神色緊張,滿頭虛汗,雙眼瞪圓,不斷顫抖著說道:「我還沒輸,我還沒輸。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刀雪客......楚輕安......你們還沒贏,本王還沒輸,沒輸,也不會輸......」應無疾翻開那《無上大玄神冥卷》中的最後一篇,他如今經脈受損,無法調動內力,而這最後一篇血羅剎心經便能使他無須調動真氣,亦能氣血迴轉,沖開並修復受損的經脈,令他恢復功力。

終於還是練了那邪門禁功,應無疾再也顧不得許多,哪怕拼了這條性命,也不肯就此收手,屈辱的自盡而亡。

而遠在柳林府的刀雪客與楚輕安又再度踏上回客雪山莊的路途,身後還是那緊跟不舍的馬車與大內侍衛。楚輕安輕笑一聲,便仰頭又在刀雪客耳畔耳語一陣,「吁——」勒住韁繩,停下了馬,楚輕安翻身下馬,又回身去牽刀雪客。那巡檢校尉見二人止步不行,便縱馬上前問道:「將軍與郡主為何不繼續前進?」

「我二人騎馬累了,想坐會兒馬車,不知可否?」楚輕安的手被刀雪客緊緊攥住,故作滿臉倦態。那巡檢校尉自然不敢駁斥二人,笑着說道:「群主有令,我等自然遵從。」說罷便令那駕車之人與刀雪客二人換了位置,騎馬走在前頭。二人駕車,行於隊中。

可楚輕安剛一坐上馬車便問身旁刀雪客道:「雪哥哥可坐穩了?」刀雪客笑着說道:「開始罷。」兩人皆輕笑一聲,楚輕安向前探身,揪住一縷馬尾巴奮力一扯,那馬因劇痛受了驚嚇,仰頭嘶鳴,凄厲悲愴,眾人皆驚,唯獨那楚輕安與刀雪客竊笑。

又扯一遍,那馬奮力揚蹄,極快的向前奔去,橫衝直撞,竟將那走在前頭的大內侍衛連同馬匹一道撞翻在地,向前衝去。楚輕安還在故作震驚的喊道:「不好啦,這馬不聽使喚,怎得如此狂躁?車子要翻啦!」那刀雪客則是抿著嘴偷笑,身子后斜用手抵住那車內柳緣君的靈柩。楚輕安扯住韁繩,表面上在控制馬車,卻是在鞭策馬匹加速逃離。

同伴被掀翻在地,又遭受驚的馬匹踐踏,巡檢校尉一干人等連忙下馬將他扶起,又見那刀雪客二人已然走遠,慌忙說道:「不好,我們快追!千萬不可跟丟了他們!」一行人速速上馬,策馬揚鞭,向前追去。可刀雪客二人早已沒了蹤跡,那巡檢校尉掄拳嘆息道:「哎!跟丟了他二人,我們如何向陛下交差!」

「校尉快看!」忽一人向前指去,只見那二人所乘的馬車正停在半坡之上。眾人速上前查看,只可惜刀雪客二人早已沒了蹤影,就連那棺槨也不在車中。「他二人武功高強,輕功高深莫測,及便扛着棺材只怕此時已然走遠,且此處正是道路

極多,他們先我們一步而去,回了遙葉府埋葬了那誥命女俠,亦可隱遁江湖,再無蹤跡可尋,我等該如何是好?」

眾人正以為已是必死無疑,卻見那馬車之中放着一張紙條,拾起細看,那紙條上只寫着:「只說我二人行路至柳林府外三十里的槐落坡馬匹受驚,墜馬又遭踐踏而亡,或可能討的一條生路,若是追來,休怪我二人無情。」此紙條正是那楚輕安所寫,巡檢校尉讀罷,嘆口氣道:「事到如今也只好若此了。」便撥馬迴轉,帶着大內侍衛回宮請罪。

且說那正光帝並未怪罪他們,只是說:「應無疾已無威脅,留下兩名來路不清的江湖人在宮中反而惹人非議。」此事便就此作罷。而那應無疾假裝自縊而死,在脖頸上留下傷痕,使了個閉氣法便叫那一群小太監將自己的屍首抬回了宮中,又使錢買通了驗屍的仵作,只讓正光帝看了一眼,便放入棺槨,送入皇陵。

正光帝亦不食言,在祖宗祠堂之中擺起應無疾的靈位,仍當皇叔供奉。只是如今正光帝以為心腹大患皆已除去,便放鬆警惕,再無克己之心。終日花天酒地,沉溺於神色犬馬,一度擱置朝政,朝中怨聲載道,時有不滿,卻又不敢明說,生怕觸怒聖顏,落得個任山淮父親的下場。

而那精明的應無疾便躺在棺槨之中,終日隱於黑暗之內,苦心修鍊那《無上大玄神冥卷》,不吃不喝,凝聚心神,無神無魂,一心練功。只等一日,邪功大成,捲土重來,報仇雪恨。

刀雪客與楚輕安終是未受朝廷約束,自在瀟灑,又雇了馬車載着柳緣君的棺槨回了遙葉府。此時逐漸入冬,平日裏這劍山關外便是漫天飛雪,已入嚴寒更是風雪交加,雪原茫茫,不見邊際。刀雪客雙眼已瞎,耳畔只有呼嘯的風聲,甚至連楚輕安說話也聽不真切。只得走在後面,扛着棺材,由楚輕安在前引路,費勁千辛萬苦才回到客雪山莊。

滿目蕭然,只是刀雪客再也看不見了。回到那殘破的山莊之中,這還是楚輕安第一次親眼目睹客雪山莊。她曾在和刀雪客的交談中無數次聽他談及這個記憶之中最為美麗的地方,可如今卻是殘垣斷壁,殘渣廢墟。楚輕安雖大為驚嘆,卻隻字不提,只怕又勾起刀雪客心中的悲痛。

正欲在院中掘墳埋葬柳緣君,可刀雪客卻翻掌撥袖,一掌震地,破開一個巨大的石坑倒省了楚輕安許多氣力。兩人將棺槨埋於其中,楚輕安又去那廢墟之中掰下一塊早已腐朽不堪的木板,立在墳前,正欲用雪葉劍在其上刻字,不想劍尖一碰,便化為殘渣碎屑。

楚輕安不免輕呼一聲,被刀雪客聽在耳中,便問道:「怎麼了?」「此處木板已然腐朽,無法刻字立碑。」楚輕安嘆口氣道。刀雪客便憑着直覺摸索回了內院,楚輕安護在他身旁,又不直接攙扶。只見那內院果有一一人高大的石碑,只是歷經風霜雪戟,磨損侵蝕,碑文早已看不清楚。

刀雪客雖將那石碑一掌自末端打斷,搬回柳緣君墳前,又楚輕安在其上刻道:「客雪山莊弟子,師姐柳緣君之墓。」可墓碑剛一立起,就被一陣勁風吹倒,再立仍不起,楚輕安心急如焚,刀雪客卻仰著頭感受着那凄厲的寒風吹打在臉頰之上。

沉默許久,刀雪客才說道:「十年前我客雪山莊慘遭滅門,我爹娘,權叔,和所有的弟子下人盡皆橫屍於此,不得妥善安葬。今定是他們怨我沒能為他們報仇了。只是諸位若要怪罪,只怪我一人便好,柳師姐已將一生奉於客雪山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她受的苦已然夠多了,就讓她安息於此罷。」

一番肺腑之言傾吐而出,那風雪竟然稍停,楚輕安又驚又喜,急忙將石碑再度扶起。可刀雪客的指尖略過那楚輕安所刻的字時,臉色微變,紅光一閃,紅夜刀驀然出手。楚輕安驚得後退半步,可那刀雪客卻反手持刀向上抹去,將那石碑抹平,字跡除去。

楚輕安大為不解,便問道:「雪哥哥可是對這刻文不滿?」

「此墓絕非師姐一人之墓,不僅祭奠師姐,也祭奠我客雪山莊幾十命英靈。」說罷,後退半步,只憑感覺揮刀刻字。寫罷收刀回鞘,楚輕安連忙近前去看,只見刻的正是「客雪山莊之墓」。楚輕安這才明白,時至今日,客雪山莊才真真正正被葬在了那墓碑中,百年大派就此倒下。

那蒼勁有力的筆畫絕不似眼盲之人所能寫出,比刀雪客先前溫潤平和的手書筆跡全然不同,足見他此時的心境已然與先前截然不同。兩人在墳前叩拜三下,便頭也不回的下山離去。竟再也沒有回來過。不是刀雪客忘記了仇恨。

只是仇恨再也不能驅使他做只會報仇的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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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雪葬紅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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