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滄浪亭
辦理了入學一切的手續之後，便是為期兩周的軍訓。
九月份北方或許已顯初秋的涼爽，但江南的天氣仍然像個孩子一樣，陰晴不定，偶爾會下幾場半死不活的綿綿秋雨，屆時渾身都是潮潮的黏糊糊的。儘管黃梅天早已過去，但空氣濕潤依舊，稍下幾場雨便更顯悶熱。
從開學報到，再到軍訓。302宿舍的六個人，談論最多肯定還得是姑娘，這些日子，六個人眼睛都快眯成一條縫了，無比專註的瞄著，想要看看他們這一屆裡面，哪個女孩子長得最好看。
新生軍訓統一的都是軍綠迷彩，教官不讓露長發，女孩子們便會把頭髮紮起來，藏在帽子裡面。
軍訓時偶有那半死不活的太陽，會從滬上低矮厚密的雲朵後面探出頭來，這些女孩子們便統一的會低下頭，亦或者是把帽檐壓低遮擋太陽。
但饒是如此，幾天後基本上大一軍訓的女孩子，也一個個曬得都跟男孩子沒啥區別。
實際上軍訓的那幾日，諸如陳子釗這類的男生，肯定是閑不住的，甭管被教官訓的多累，他總能在列隊方陣裡面，尋找到那一兩個，看似五官精緻的同屆女生。
要說起來，齊鳴也一直在從新生軍訓的隊列方陣裡面，試圖尋找一個女孩子的倩影。
奈何千餘新生入校，操場上烏央烏央的軍訓方陣有好幾塊，齊鳴花了兩周的時間，卻也是沒在人群裡面，找到自己想要找的哪個女孩。
不應該啊，按照重生套路，不應該是人群中一眼就能認出來嘛？
難道蝴蝶效應，自己這一世可能遇不到她了？
還是這一世，那個工程大管理學院的校花，在人生的岔道上沒有做出錯的選擇，高考發揮正常，她如願的進入到了理想的大學？
想起了前世那個用了四年時間，驚艷了管理學院，哦不，是整個工程大的女孩，很可能這一世和自己無緣相見，齊鳴不免內心空落落酸溜溜的。
伴隨著心中的失落，齊鳴就這樣渾渾噩噩，稀里糊塗的結束了兩周的軍訓。
軍訓結束后的第三天，302宿舍里的座機鈴聲大作。
大家也都習慣了，這幾天楊闖的父母一天三通電話的往宿舍里打，隔著話筒都能聽到黔貴口音的關切以及噓寒問暖，生怕自家的少爺在學校吃不飽飯，受了委屈。
於是只要鈴聲一響，大家便十分默契的讓楊闖去接，因為打到宿舍的電話，八成都是找他的。
結果當楊闖接過電話的時候，卻愣住了：「哦，好的好的，我這就幫你叫齊鳴來聽電話。」
「找我的？」齊鳴放下手裡的那本《菊與刀》，同時摘下耳機線，CD隨身聽里音樂戛然而止。
「沒錯齊哥，是找你的。」楊闖把電話舉在半空中。
齊鳴從床鋪上跳下來，能想到找自己的人不多。老媽前天剛打過電話應該不會，那就只剩下劉旭強了。
「喂？」
「大學生活怎麼樣呀？」有點出乎意料，電話里傳來竟然是方文錦的聲音。
「還行，你呢。」齊鳴說道，他能感覺得到，當方文錦的聲音，隱約的從電話里擴散出來的時候，整個宿舍里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這一個個恨不得耳朵豎起來，陳子釗更是藉機走到齊鳴身邊，佯裝拿起桌子上的保溫壺接水，湊近了想要聽的更清楚一些。
「晚上趙澤明提議想聚一聚，你有空嗎，叫上劉旭強一起，我們找個地方坐坐。」
「我沒問題啊，正好剛進軍訓結束，時間多得是。」齊鳴說道。
「那就五點半，咱黃陂南路地鐵站見。你記一下我的手機號。」方文錦在電話里提起了自己的手機號，許是旁邊的陳子釗聽到了一點方文錦的話尾音，便當即立刻湊了上來，臉都快恨不得貼到齊鳴的耳朵根兒了。
等齊鳴記下了電話，陳子釗立刻在一邊兒旁敲側擊的問道：「剛才說是13幾來著？沒聽太清楚。聲音是真好聽，可聽著不像是同濟那位美女啊。」
「高中同學，晚上叫這一起聚聚。」齊鳴笑了笑。
「我看啊，咱們宿舍就屬齊鳴最有女生緣。先是之前同濟的那位學姐，現在又來了個高中同學。」詹禹笑著說道。
提起那天晚上在同濟的事情，陳子釗心裡就不暢快，平白無故莫名其妙的付了飯錢，幾乎花掉了自己小半個月的生活費，最終要的是因為貪杯失了態，特別丟面子。
當下他不以為然的說道：「別提同濟了，除了齊鳴的那姐姐楊墨，另外那倆姑娘勁兒勁兒的，不知道哪來的優越感。」
陳子釗這話說的還算收斂，要是齊鳴不在場，指不定他這背地裡的一通數落，八成也得把楊墨給捎帶進去。
「我去一趟盧灣，你們有什麼需要我帶回來的嗎？」此時的齊鳴已經換了一件剛洗好的衣服，洗衣粉的味道噴香噴香的。
詹禹湊近了說道：「東西是沒什麼需要帶的，你卻約會，哥幾個去摻和也肯定不合適，就指望著你能回來，和我們分享一下約會感想，最好是約會之後獨處的那點事，能描述的詳細一些。」
齊鳴笑了笑：「我看還是別了，年紀輕輕，血氣方剛的。真要是讓你看了，晚上再把持不住把床給晃塌了。要說起來大禹你這才報到沒幾天，天天晚上我們睡了之後，你那就開始晃個沒完，身體吃得消，床也吃不消啊。」
這話直戳在了詹禹的肺管子上，讓這位302的手沖皇帝憋了一肚子內傷。
從工程大出來，輾轉公交晃了半個多消失，才坐上一號線。到黃陂南路的時候，齊鳴可謂是姍姍來遲。
小半個月沒見了，軍訓一通操練，劉旭強瘦了不少，也更黑了，正蹲在馬路邊抽著煙。
方文錦則穿著一件白色的碎花連衣裙，粉嫩粉嫩的小腿下面，穿著一雙藍色的球鞋，地鐵口來來往往的人群之中，她似不屬於這熱鬧繁華一般，安靜恬淡，出塵之氣盡顯。
趙澤明最先看到了齊鳴，依舊是個事兒逼的樣子，招呼沒打便埋怨了起來：「回回出來就你來的最晚，肯定是在宿舍里磨蹭了半天才出門。咱們現在都是大學生了，時間觀念要更強才是。」
「誰跟你一樣成天把我是大學生掛在嘴邊兒，恨不得見誰都說，自己是大學生。」劉旭強在一旁，踩滅手裡的香煙說道。
「我們學校在洋浦，離這兒有點遠。」齊鳴輕笑著說道：「算我遲到，晚飯我請客，你們想吃點啥？」
其實吃啥不重要，中州第七中學這一屆的畢業生，來到滬上的就他們四個。說到底無外乎是剛上大學，大家聚在一起，聊聊大學的新生活而已。
四個人本來合計著找個地方，隨便吃口飯，主要是聊天。
但正好趕在飯點兒上，劉旭強最先嗷嗷著中午就在學校食堂隨便吃了點，這會兒肚子里五臟廟裡都鬧騰翻天了。
於是四個人便順著馬當路一直往南，快走到太平湖，也沒見幾處後世繁華的高樓。
要說那光景的黃陂南路，一路上全是點心小吃，走走停停大有一種走馬觀花的意思。雖不像後世那般高樓林立，但是煙火味兒極重，街市弄堂裡面隨處可見的是故舊石庫門建築，咿呀叫賣之聲不絕於耳。
甜羹，粢飯，生煎，鍋貼，小餛飩，蝴蝶酥，隨便一處吃食便是令人垂涎。
在這個還未高樓平地起的年代，人們既嚮往將要來到的2000年，卻也停留在故舊情懷頗濃的1999年躊躇不前。
就在趙澤明和劉旭強在爭執不休，晚上到底吃什麼的時候，齊鳴的心裡則已經有了主意。
四人一直走到淡水路的時候才放慢了腳步，因為吃的更多了，也更加熱鬧了。
「還是大城市好。」劉旭強感慨，卻也快忘卻腹中飢餓了。
走來這一路方文錦已經有些累了，在最後面哼唧著：「咱還要走多久啊。」
「我書包裡面還有一袋餅乾，」趙澤明立刻開始翻找起來。
齊鳴走在前面，指了指不遠處說道：「不用了，就在前面，有一家麵館，我聽說還不錯，今天趕巧跟你們約了見面，就一起就去嘗嘗。」
在淡水路上有一家何記麵館，主營的是蘇氏澆頭面，此間黃魚面與蔥油麵是一絕，而最絕的是炸豬排。
門頭很小，在淡水路這食肆林立的地方，甚至可以說是很不起眼的那種。最先能看見的是幾個大字：何師傅麵館。
這名字是不是很不起眼？
但等走進了之後，除卻齊鳴之外，所有人都看呆了。
許是正巧在這吃飯的時間點兒上，內里本就不大的麵館已經是座無虛席，門口還在排隊，那是食客打算外帶打包。
另有幾個食客，一看便是經常來此的老饕，不願意等，更不願意帶回去，讓那面在湯里泡軟了影響口感。
便把面放在凳子上，索性蹲在馬路邊，吸溜的是滿頭大汗，卻當美味入口之後，便立刻忍不住嘴角泛起笑容，紅光滿面一臉的滿足。
「這家面真有這麼好吃？」劉旭強持懷疑態度。
「太誇張了吧，蹲在馬路邊吃？」
方文錦繼續哼唧唧：「這麼多人要等多久啊。」
等了十幾分鐘，齊鳴這才在麵館裡面等到一張桌子，還是與人湊合著拼桌搭台。
又等了幾分鐘，四碗黃魚面與四塊炸豬排，才被一併端上桌來。
學著齊鳴的吃面的順序，先把幾片油爆過後的黃魚片送入嘴中，感受著蓋在面上的黃魚片，經熱油爆過之後的粗獷與炙熱，將一絲絲鮮香清甜封存在唇齒之間。
再趁著口中鮮香將散未散之際，咔嚓一聲把那剛出鍋炸豬排咬的嘴角流油，順勢吸溜一口蘇氏面那清澈卻不寡淡的高湯，溫潤香甜頃刻間順著喉嚨直進腹中，瞬間便讓著夏末秋初的夜晚變得無比美好。
一旦珍饈進了口腹，滿足的便不再是溫飽了。
縱然這一路走來腹中飢餓難當，但當在這一口面吃進嘴裡后，便帶動了體內多巴胺的分泌，讓快樂的情緒湧上心頭，讓四人不自覺的相視一笑。
「齊鳴你哪知道的這家麵館？」方文錦看向四周，麵館里有年輕美女，也有穿著藍白校服的學生，更有襯衣領帶的中年男人，但無一例外多半都是一口吳儂方言，很顯然不是本地大饕，難以找得到這藏在街巷深處的麵館。
「我們宿舍有個滬上本地的同學，聽說我要來黃陂南路，便告訴我有這麼一家麵館，我也是按照他說的，再一路尋一路找，這才找到的。看你們幾個吃的如此滿足，想來是真的不虛此行了。」
齊鳴當然又沒說實話，302宿舍裡面哪有本地同學。
這家何師傅麵館里的黃魚面和炸豬排本就是一絕，老闆早年是國營滄浪亭的老師傅。幹了三年，滄浪亭關門了，便去了江夏點心中心又幹了三年，結果還是把人家給熬到關門歇業。
說好的三年，三年之後又三年，第九年的時候老何便自己獨立門戶，經營起來了這家麵館。
最早是在成都路，用的是別人的字頭招牌，後來幾經動遷，最後從淡水路遷到了黃陂南路。但早在淡水路經營的時候，老何的麵館便已經是名聲在外，門庭若市，食客絡繹不絕，搬著凳子蹲在馬路邊吃一碗面是常有的事。
後世就在黃陂南路，門頭依舊不大，店鋪也不大，換了名字叫大時代麵館，聽聽這名字，什麼叫老字號啊。伺候整二十多年都在黃陂路，實屬最為不起眼，但卻也是最為深藏不露的街巷美味。
咂摸著嘴裡的滋味兒，齊鳴點了一根香煙，坐在狹小的麵館裡面，斜眼看著坐在自己旁邊的方文錦。
她儘可能矜持的一小筷子一小筷子的往嘴裡送面，但奈何這面香實在誘人，她便不由自主的想要丟掉那十幾年來，嚴格家教培養的淑女性格，大快朵頤的將湯麵送入口中。
眼看著她這樣子，齊鳴便不由覺得，她這傲嬌的性格太有意思了，
但轉念一想到前世方文錦二十歲之後的人生軌跡，便不由自主輕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