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128.轉機④
余清並不像她看上去那樣平靜。
越是深入森林，各種糟糕的跡象也就越多，獸潮的痕迹比比皆是，而各種死相慘烈的屍體，包括人類和異獸在內，都彰顯著這次獸潮的危險程度，女性研究員有一個大膽的猜想——對於人類來說獸潮當然是巨大的危機，但對於許多異獸來說，也並不見得就是好事。
她暫時沒將這個猜測告訴任何人，沒有足夠的證據和把握，余清絕不會輕易為任何事下結論。不過她有個模模糊糊的感覺，能夠證明這個猜測的答案已經離她不遠。
「獵警那邊的人有兩個方案。」拉蒙德換了話題，「第一個方案是繼續尋找同伴，如果再也找不到生還者，那就全部撤出森林，因為實在太危險了，就我們這點兒人，什麼都做不了。」
女性研究員僅僅是點點頭，臉色平靜地問道：「第二個方案呢？」
拉蒙德深吸口氣：「全速向森林深處前進。」既然說出口，他也不再猶豫：「任務是第一位的，既然獵警們的意思是，既然隊伍里還有兩個職測所的研究員，甚至還有一位是傳說中的領域者，那我們完全可以嘗試僅靠自己的力量完成任務，畢竟，這意味我們有機會弄清獸潮的起因，找到了解獸潮乃至更深入地了解異獸的機會，甚至找到對抗獸潮的辦法。」
余清點點頭，「那就選第二種吧。」她以和平時毫無二致的語氣說，「畢竟這也是我們進入森林的初衷。」
雖然猜測過余清會選擇第二個方案，但當拉蒙德親耳聽到余清做出如此選擇時，他仍舊忍不住苦笑，默默想到，那些在他們出發之前千叮萬囑，讓他一定要將余清帶回職測所的老爺們，大約是絕對不會認同餘清的選擇。
想到這裏，拉蒙德忍不住開口：「獸潮發生到這樣的地步，是否能找到原因已經不重要了……畢竟哪怕我們真的成功，但也無法阻止獸潮，反而有可能白白死在這裏……」
「如果都這樣想，那獸潮永遠都將是我們的問題。」余清冷靜地打斷拉蒙德的話，「當然，我必須說，我並沒有什麼高尚的人格，只是單純認為既然存在研究課題，那就必須認真得出一個答案而已。」
兩個研究員之間的對話暫時告一段落。在之後的時間裏，他們再也沒有機會將這個話題深入討論下去。
和上次危機四伏的宿營不同，這個夜晚相當平靜，也許是翼龍慘烈的死亡震懾了異獸，獵警和研究員終於得以好好睡了一覺，沒有夜襲，沒有戰鬥，當然也就沒有死亡。
當天色微亮時，余清毫無預兆地睜開眼睛，智能終端平板的聲音通過骨傳導耳機在余清腦中響起：「現在時間，凌晨五點零四分，溫度5°，偏北風三級，濕度68%……」
「有什麼動靜嗎？」余清打斷智能終端的報告。
「通過對周圍100米的監控數據可以得出，一切正常。」終端很快回答。
也就是說，除了值夜的人以外，大多數的人還沉浸在夢鄉當中。在野外，足夠的睡眠非常重要，之後的行程不可能再有能讓獵警們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的機會。
余清沒有選擇立刻起床，而是閉上眼睛。女士的大腦中，錯綜複雜神秘莫測的圖書館出現了，女性研究員走進堪比迷宮的圖書館，兩側的書架高聳接頂，而余清目不偏移地前進，直到停到一間小門前——女士深吸口氣，雙手推開塵封已久的大門。
這裏珍藏着她所重視的全部回憶。在略過標註著父親及母親標籤的書架之後，余清停在掛着弟弟標籤的書架前，不用她親自動手，厚重的書冊自動飛到她的面前，然後一頁一頁翻開，儼然是吳畏從小到大的記錄。
余清面無表情地看著書冊翻動完畢，一向冷靜的臉上終於失去了彷彿不會被任何事驚擾的表情，露出無法剋制的擔憂——也只有在這裏，她才能摘下天才研究員的面具，接受自己所有的軟弱和溫柔，並且允許自己為此浪費時間。
但顯然，這一次她為自己準備的時間並不太多。
僅僅一分鐘之後，女性研究員睜開眼睛，而睡袋外已經傳來隱隱人聲——這次她拒絕了獵警們為她準備帳篷的好意。手腕上的智能終端察覺到她的蘇醒，一如既往地第一個向她說早安：「早安，余清女士。」
拉蒙德和加爾正在商量道路問題，兩個人在某個方向的選擇上爭論不休，不過當他們發現余清出現時，幾乎是同時閉上嘴巴，並且一前一後地同女士打招呼。
「早。」拉蒙德率先向余清走過去：「你可以再休息一會兒。」他說，「離出發還有時間。」
余清搖搖頭，「足夠了。」然後她加入了之前被兩位男士主動打斷的話題：「所以你們的討論結果是什麼？」
加爾直白地說：「我建議向東走，走木拉小徑轉向弗拉德蒙這條路。」他解釋理由，「這條道路在之前的探索程度一直不高，似乎是因為那附近沒什麼值得重視的異獸，但我之前查過資料，發現在弗拉德蒙附近，曾經有發現過『異獸旋渦』的記載。」
余清眯起了眼睛，她有些懷疑地看着獵警隊長，「異獸旋渦？」她轉向拉蒙德，「你看過類似的記載嗎？」余清以往對探索一類興趣不高，因此對很多開拓資料不夠熟悉。
拉蒙德不太情願地開口：「是有這麼回事。」但他馬上強調道：「但這份記錄的時間在非常久遠之前，大約是一百三十多年前。」研究員攤開手，「哪怕人類壽命得益於基因工程而延長，但一百三十多年確實一個太長的時間，而且類似的記錄也只有那一份。」
「涉及到異獸旋渦，哪怕只是最簡單的信息也一定會引起足夠重視，那麼為什麼在今天之前我從沒看到過相關記錄？」余清問，「沒有數據，沒有調查者，更沒有任何影視資料。」
拉蒙德的表情舒緩了幾分，「這也是我認為不應該去弗拉德蒙的原因——我們不能因為一段虛無縹緲的記錄，就這麼稀里糊塗地去送死。」
余清瞥了他一眼：「倒也談不上。」她轉向加爾：「我相信你一定有更重要的理由。」
加爾艱難地移開視線，不去看女研究員的目光。他煩躁地抓了一把後腦的頭髮，最終嘆口氣，獵警隊長說出來迄今為止人生中最大的秘密：「大約二十年前，」他不無懷念地開口：「也就是我剛從獵警學院畢業不久，被分配到一線，也就是現在我們所在的地方，永安。」
「那時候永安的開拓運動已經結束很久，但因為這邊是聯盟的生產基地，保留大量原始地形，湖泊和森林眾多，再加上豐富的食物——農作和畜作物，這裏時不時會收到異獸侵擾，不過大多都是低級異獸，幾個獵警新手就能收拾得妥妥噹噹，所以，獵警乾脆在這裏設立了營地，畢業生們必須在這裏待過三個月，才能轉去更危險，報酬也更豐富的一線。」
余清有些不耐煩，但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拉蒙德則開始催促：「好了，這部分可以跳過。」
很顯然有些不甘心，不過加爾還是匆匆轉入正題：「某天輪到我們小隊巡邏，因為這裏大部分時間太平無事，所以當時過分年輕狂妄的我們決定分頭行動，儘早結束工作，將剩下的時間留給在附近農場工作的女工——」他有些尷尬地咧開嘴笑了笑，「大家都知道的，過分躁動的年輕人。」
拉蒙德揶揄道：「美好的青春。」
加爾乾咳一聲：「總之，」他的表情帶出幾分陷入回憶的恍惚：「當時我和另一個隊友駕駛着機甲——比現在的機甲笨拙不少，個子也小了不少，」他露出懷念的微笑，「沒有那麼多花里胡哨的功能，不過很皮實，靠得住。」
「咳咳。」
「馬上就講到了，多點耐心沒壞處。」加爾的臉色轉為嚴肅，「我記得當時我們已經完成大部分巡邏任務，隊友急着趕回農場約會，我們決定小小地偷個懶，只到弗拉德蒙附近看看——然後，我發現了終身難忘的一幕。」
「一個青色的……旋渦？它像粘稠的膠水那樣不停流動，抱歉我不知道該如何正確地形容它。裏面有許多異獸彷彿胎兒一樣蜷縮在透明囊袋裏，我們驚訝極了，都以為只是我們見識太少，撞上了沒見過的異獸。」
「隊友和我按照規定為它拍了照片和視頻，」加爾嘆了口氣，臉色變得落寞：「在那個旋渦邊上，電磁信號，甚至場都被干擾得太厲害，我們商量了以後，決定馬上離開——」
「然後出了什麼問題？」余清抓住重點。
「就是運氣不好。」加爾說，「我們撞上了一頭落單的翼龍。」他解開作戰服，撩開衣服，露出巨大可怖的傷疤，「隊友死了，我也該死的，但運氣好，遇到了路過這裏打算返回基地的隊伍，他們救了我。」
「你沒告訴上級發現了什麼嗎？」拉蒙德忍不住問。
「說了，但記載在機甲里的資料不幸被毀，而調查組根據我的說法去了原地，卻什麼都沒發現，最後他們認為我和隊友遇上了一種擅長製造幻覺的異獸，這是它為我們準備的陷阱。」加爾苦笑着說：「當時我傷得很重，哪怕在營養液里也足足泡了一個月，那天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連我自己都忍不住開始懷疑到底有沒有見過那個旋渦，後來時間長了，這件事就沒了下文，我也忘得差不多了。出院之後，和小隊一起被直接調到了另一個前線。」
余清沒有急着說話，她轉向拉蒙德，「所以你的建議是什麼？」
「什麼？」
「你對路線的建議是什麼？」余清反問拉蒙德，「你之前不正在和加爾因為這個問題吵架嗎？」
拉蒙德撓了撓鼻子，「不至於是吵架，只是想法不同而已。」他暫時將加爾剛才所說的一切扔到腦後，「我建議沿着大道向西，直達特里姆巨坑——那裏的探索度非常低，一直以來都相當神秘，如果真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秘密，我認為特里姆巨坑是一個調查的重點。」
加爾插話進來，毫不客氣地說：「那裏是努格斯翼龍的地盤！並且是翼龍中最為強大的『王龍』的巢穴！很多年前這一點就已經得到了證實！」
男性研究員漲紅臉爭辯：「我們現在要調查獸潮！既然是王龍，難道不是最好的調查對象嗎？」
排除掉死要面子的可能性，拉蒙德的意見明顯有其合理性。但余清卻莫名在意加爾的話，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孕育無數異獸從沒見過的青色旋渦，冥冥之中，余清甚至有被召喚的錯覺。
她終於下了決定。
「我們去弗拉德蒙。」她打斷兩位男士的爭論，「以我對努格斯翼龍的了解，它雖然也足夠神秘，但它和異獸旋渦唯一的關係可能就在於它們都是異獸。」余清拍板：「而且以我們目前的實力，去特里姆巨坑和送死也沒太大的區別。」她瞥了一眼有些不服氣的拉蒙德：「你別告訴我你打算就站在巨坑邊上看兩眼。」
拉蒙德訕訕地笑了笑，露出一臉被說中的表情。
余清揉了揉額角，她難得會有現在覺得頭痛的時候，不過這樣軟弱無聊的情緒出現剎那又消失，當她放下手的時候，又是拉蒙德熟悉的那個冷靜理智，過分強大的余清。
女研究員做出最後的決定：「我們去弗拉德蒙。」她說，「這個世界上所有問題都有答案，我相信一定可以找到獸潮真正的秘密。」余清的神色間摻入某些冰冷又複雜的東西，這讓女士看上去尤其強硬，她攤開手掌再狠狠握到一起，再度強調：「我們一定能找到！」
然後，徹底摧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