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無雙

燕王無雙

()無雙醒來的時候大約是卯時,因是六月天,天早早就亮了,房間里也有些亮堂,暑氣便逐漸滲透進來。她腦中一片模糊,一個一個碎片閃過,無論她如何冷靜也無法清明。惟有左手的觸感讓她知曉手套還在,心中稍安。

良久,她胸腹突然一陣悶痛,倒讓她恢復了幾分清明,睜眼一看,卻猛地雙眸緊縮,沉澱得深不見底。

這是……何處?

她腦中又是混沌一片,只覺胸腹越來越痛,更令她厭惡的是她身旁溫熱的身體。

無雙的體溫有些偏涼,但她身邊這位睡得正熟的人卻是連呼吸都溫熱得很,掃在她的肌膚上,令她極為不悅。

她向來不與人同睡。

她正要抬腳將人狠狠地踹下地,身體一動,卻無力地很,根本無法抬腳。她心中一凜,連忙為自己診脈,蹙了蹙眉,試着按照自己的法子調息,眉頭卻越來越緊,最後竟一口鮮血湧上喉頭,然她意志堅定,豈是示弱之人,更何況身邊還有一人,便將鮮血生生咽下,眼前頓時有些發黑,只好閉目養神。

不過她身體一動,雖是沒有踹到身邊之人,那人卻被驚醒了。他有些迷茫地張開眼,看到房中擺飾便知自己身在何處,也不敢看向身邊之人,當下便起身下床,因太過驚慌還絆了一下,生生摔下床去。

他也不顧自己是否摔傷,以額磕地,顫道:「請殿下恕罪!柳月昨夜只是……只是太累了,才會忘記田總管的吩咐,壞了殿下的規矩,還請殿下恕罪……」

殿下?

無雙睜眼看他,他赤身**,身上披的這件單薄的袍子還是方才急急拽了草草披上的,想來也是羞於裸身。

「抬起頭來。」

柳月依言抬頭,他面色蒼白,雙目盈盈含淚,滿是驚惶。

「過來!」

柳月一顫,也不敢起身,用膝蓋挪了過去。無雙一把抓過他的手臂,雖然動作粗魯,卻準確地摸到了他的脈門。無雙眉頭微蹙,眼中閃過一絲厭惡,狠狠地將他甩開,冷聲喝道:「來人!」

守在外面的田園聞聲立即進來,他一夜未睡卻絲毫不顯疲態,但面色有些凝重。昨天晚上他沒見柳月出來,心下有所懷疑,卻聽房內毫無動靜,心道若是有事公主必定喚人,便不敢擾公主歇息,卻又放心不下,便在外面守了一夜。雖是整個燕王府的總管,但涉及到燕王殿下的事,他還是親力親為。

田園冷冷地看了伏地的柳月一眼,規矩行禮道:「公主!」

雖然七公主無雙受封「燕王」多年,他們幾個老人還是習慣稱無雙「公主」。

公主?

無雙的腦中突然出現若干畫面,似熟悉無比,卻記不清楚,模模糊糊,晃得她頭疼,索性閉上眼,順便壓下喉頭的腥甜。

待平息下來,無雙的眉頭方展,掃了柳月一眼,田園便命人將他送回他自己的院子。待關上門,卻見無雙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公主?」田園驚慌地跑到床邊。

無雙接過帕子拭唇,無聲地擺擺手,示意不要聲張。

田園急道:「可是他那邊出了差錯,加重了分量?還是那柳月有問題?」

無雙心中一凜,原來是兩毒相噬。

無雙的內力深厚,若中的不是極厲害的毒物,不會傷得如此嚴重,田園憂心她的傷勢,不等她回答便道:「奴才命人去請姚太醫!」

無雙微微頷首,隨他去了。經脈受阻,無法調息,只能依靠湯藥先行解毒。

本想吩咐輕功卓越的鈎子去請太醫,恰巧在房前遇着了八皇子琥珀,琥珀知是阿姐出事,顧不得其他,親自去請太醫。琥珀走後,田園神色自如地回到無雙房中,等待無雙交代如何處理。

「柳月體中帶毒,是本王疏忽了,竟未想到這個陰損的法子。」無雙冷冷的一句話剛出口,她自己的眼中便閃過一絲疑惑,只一瞬就斂了去。

「恕奴才斗膽,公主雖想順藤摸瓜才留着他,可奴才覺得他始終是個禍害,非除不可!」田園小聲提議道。

無雙似是考慮了一下,卻還是說道:「既已到了這個地步,更不能功虧一簣,留着罷,好生看着,待本王身子好了再細查。」

「嗯……本王中毒之事可以適當透露給他。」無雙又補了一句。

田園心中瞭然,雖不願公主再冒險,卻還是應下了。

「那柳月……」

無雙沉聲道:「也留着罷。既能想出這麼個陰損的法子,可見背後之人深不可測,不能輕忽。」

眼見公主留了兩個禍害在身邊,田園自然不願,卻聞公主語氣沉重,想來已然猜出其中利害關係,不敢妄自干擾,便也應下了。

沒過多久,姚太醫便到了,是吳嬤嬤與琥珀親自領進來的。

姚懷廣一見無雙的面色便知她中毒不輕,匆匆行了個禮便靜心把脈。見他面色越來越凝重,吳嬤嬤和田園擔憂不已,琥珀更是心急如焚。

良久,姚懷廣收了脈枕,道:「殿下中了兩種毒,一種慢性的,一種急性的,不過殿下內功深厚,單獨中這兩種毒短日內皆不會有事,即便是急性的也失了原本的效用。」

無雙不語,田園卻仔細問道:「姚太醫,若是如此,為何殿下現下如此虛弱?」

「兩種毒入體,互相吞噬,導致毒性提前發作。不過也正是兩毒相剋,殿下才有機會活下來。只是若不是殿下內功深厚,定然受不住兩毒互噬的衝擊。」姚懷廣詳細解釋道。

琥珀急道:「那阿姐的傷勢如何了?」

「並無性命之憂。」姚懷廣安了他們的心,又道:「只是第二種毒的入體途徑有些不尋常,若是長期積累,藥石枉然。」

涉及無雙的私隱,田園不敢妄言,無雙親口說道:「有個孩子體中帶毒。」

姚懷廣見多識廣,自然明白。一旁見多了宮中骯髒之事的吳嬤嬤也明白,頓時沉了臉。惟有年紀尚幼的琥珀不明所以,但他知昨夜無雙房裏留了人,便猜到幾分,頓時面上驚怒。

「此毒本就難治,現又多了一種毒,兩毒互相制衡,若動其一,另一便會反噬,置殿下於兇險,因而臣不敢妄為!」姚懷廣謹慎地說道。

連太醫院醫術最高超的姚太醫都這般說,那公主豈不是兇險異常?吳嬤嬤心中一驚,頓時眼前發黑,好在有田園扶着她,讓她不至於倒下。

無雙面色冷淡如昔,不悲不喜,似乎中毒的不是她。她只淡聲問道:「無法可醫?放血呢?」

姚懷廣聞言一震,連忙說道:「以殿下如今虛弱的身子不宜放血,否則毒性會提前反噬。」說罷他頓了頓,繼續說道:「臣有一個法子。當年七國進貢,巫國獻出了國寶『蠱母』,食之可百毒不進、萬蠱不侵。殿下若能服之,佐以金針過穴,再用湯藥調養,便能將毒完全排出體外。」

「老奴記得,那『蠱母』如今還在皇宮之內。」吳嬤嬤欣慰道。

姚懷廣當下也不耽擱,只道:「臣去向陛下稟明一切。」

琥珀本說自己輕功好,往返也快些,但他身份特別,恐引人注意,便留着無雙身邊。

姚懷廣進宮的時候,瑞帝陛下已經下了朝。燕瑞聽說胞妹中了毒,才知無雙為何未上早朝,當即就要出宮探望,被總管萬吉苦苦勸下。

燕瑞嘆道:「朕登基不到半年,時局還不穩,無雙又身份敏感,中毒之事不宜聲張。萬吉,你去取了那『蠱母』給姚太醫,切勿讓人瞧了去。」

「老奴省得。」

瑞帝陛下二月登的基,朝中許多勢力未平,寧王雖死,但寧家根基太深,那些藏在地下的根須難以剷除,且去年大燕國內戰之後還未恢復過來,所有人都看着新帝的一舉一動。若此時手握兵權的燕王出事,難免有居心叵測之人會落井下石,燕王中毒便是最好的證明。

燕瑞握筆的手越握越緊,竟將硃筆生生握斷。若是讓他知曉是誰害得無雙如此,他定要那人碎屍萬段!

斂下眼中的殺意,燕瑞沉聲道:「燕王的身子便交由你調理了,務必要讓她恢復如初。至於其他的,你在宮中這麼多年了,不用朕多說。」

「微臣遵旨。」

待萬吉將「蠱母」取了來,燕瑞又囑咐幾聲,才放姚懷廣離去。

萬吉見燕瑞面露悲痛,知他心疼燕王,便和聲勸道:「陛下不必過於憂心,既然姚太醫開了口,燕王殿下必會無事。況且燕王殿下是極貴之人,征戰沙場多年,怎會被這區區毒物迫害!」

燕瑞痛聲道:「父皇費盡心機想要留一個太平盛世給朕,可朕登基不到半年,最心愛的妹妹竟險些喪命,朕怎能不痛心?朕太過無能,是無雙的兵權幫朕坐穩了龍椅,如今朕卻不能保護好她,朕有何面目面對九泉之下的父皇?」

萬吉是看着這位年輕的帝王長大的,也深知先帝對這對兄妹的疼愛,先帝突然辭世,皇上始終自責未能為先帝分憂,如今燕王殿下又在他眼皮子底下中了毒,他怎能不愧疚?立后、選秀、皇嗣、顏嬪等等,大臣們都逼着他,殺機暗藏的朝局耗費了他大量的心血,是以聽聞燕王出事才會失了冷靜。

萬吉帶着微笑,慈聲說道:「陛下,先帝駕崩之時,老奴本想殉葬,可先帝道他有許多事未做完,命老奴好生伺候陛下,老奴這才苟活下來。其實活着極好,老奴能替先帝看到陛下登基,日後也能替先帝看到小皇子,看到燕王殿下成婚,一切都會過去,陛下必會心想事成!」

「無雙她本該如尋常女子一般得到父兄的嬌寵,卻為了朕征戰沙場,朕……」

萬吉笑道:「燕王殿下本就不是一般女子,若是幽於閨閣之中才是辱沒了她。她不僅僅是為了陛下征戰,她是為了大燕征戰,這是她的榮耀,也是大燕的榮耀!陛下應該驕傲才是。」

「是啊。」燕瑞聞言心中一震,終於露出笑意,「朕應該為她驕傲!朕這是怎麼了?無雙兒本就該是天下無雙的!朕要做的是親手創造一個能讓無雙無憂無慮地生活的盛世!」

姚懷廣小心地打開冰盒,裏面的金色大蠶仍是活態,雖然一動不動,但姚懷廣指著大蠶背心泛著時強時弱的金光的一處,道:「她還活着。」

說罷,他執銀刀,飛快地劃開蠱母的背部,取出那金色之物放入酒杯之中。幾人皆看到那被劃開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如初,不禁稱奇。只是傷口合上之後,那蠱母便由金色變成了白色,瞬間化成一灘水。姚懷廣又萬分小心地將那灘汁液倒入一個精緻的玉瓶。

待一切處理完畢,姚懷廣將酒杯呈給無雙,道:「這是蠱母的內丹,只要它在,蠱母便永生不死,若沒了它,蠱母絕不能活。正是這內丹可解天下奇毒。」

無雙看着酒杯之中泡在酒里的豌豆般大小的金色內丹依舊時強時弱地泛著金光,似活的一樣。無雙眉頭皺也不皺一下,便服了下去。姚懷廣再以金針刺她各處要穴,增強蠱母的效用。無雙頓覺全身劇痛,似被撕裂一般,但她意志堅定,哼也不哼一聲,但在場之人都從她冒出的汗珠看出她承受了多大的痛楚,皆心憂不已。

也不知過了多久,無雙的面上已是蒼白一片,姚懷廣拔出最後一根金針,無雙立即吐出大口大口的烏血。

姚懷廣連忙為她把脈,隨後欣慰道:「殿下已無大礙,只要再服用湯藥一月便能將毒除盡。」

「一月?竟需這麼久?」琥珀驚道。

姚懷廣解釋道:「中毒太深,傷了臟腑,不可用重葯,驅毒之事急不得。不過殿下底子好,一月後便可恢復如初。」

幾人聞言都鬆了口氣。

此時,無雙本已閉上的雙目忽然睜開,帶着殺氣地看向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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