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靈異宮靈異狗靈異難 兩面人兩面計兩面詭(上)

第143章 靈異宮靈異狗靈異難 兩面人兩面計兩面詭(上)

上回說到呂太后眼見得漢匈兩家一場血海之爭,最後變成了化干戈為玉帛的好結局,心中大悅,便問起當時的細節,道:「當時大單于態度怎麼樣?」說到這兒,樊噲仰天長笑,突然,他渾身一震,枯坐在了那兒,良久不見動靜,呂后一見好不納罕,便問道:「舞陽侯,你這是怎麼了?怎麼一聲大笑之後,就不說話了,你······」可樊噲還是不應,雙眼圓睜,像是人俑一般,太后覺得不對勁,示意郎官一眼道:「怎麼回事?你,你過去看看······」那郎官見了樊噲瞠目結舌的,渾身發憷,但太後有命,豈敢不遵,壯膽子上前,叫一聲:「舞陽侯······」忽然,轟一聲,樊噲熊軀傾覆,似乎大廈坍塌,立刻,整個漢宮大殿上暴發出一聲驚呼:「不好了······」

樊噲突然在呂后眼皮子底下倒了,他渾身抽搐,雙眼翻白,情狀十分恐怖,還沒等到太醫趕到,他就已經沒有了鼻息,這一幕,讓呂后突然感到生命的脆弱。她強打起精神,厚賞了樊噲的後事,對哭得昏天黑地的妹妹呂嬃,甚至於連勸慰的力氣都沒有了。一瞬間,呂后發現自己突然老了,一葉落而知秋,漢宮裡庭院深深,秋雨綿綿,她聽著窗外殿瓦上的淅瀝雨聲,她感到了一絲寒意,其實她狐裘羚衾早早就穿起來了,她知道自己不冷,冷得是心,是高處不勝寒,她變了,不得不愛熱鬧,變得落寞。

呂后八年(前180年)三月末,隨著臘盡春來,她突然有一腔不可遏制的衝動,她思念起自己的兒子了,思念起自己的丈夫高皇帝了,思念起自己的女兒魯元公主了······他們走的走了,離開的離開了。她有時候念叨出聲來道:「唉,你們都走了,或去天上享福去了,或去那南越過雙飛雙棲的好日子不回來了,就這麼忍心留下我一人在這世上操勞煎熬,真不公平啊,蒼天!」這一幕讓左相審食其看在眼裡,急在心頭,他心急如焚,但也毫無辦法,只得在大內蹀躞,長吁短嘆。這一天,朝會罷,博士陸賈過來對他悄悄道:「呂太后不對勁啊,她是傷在心上,乃是孤獨無解,不可釋懷。」食其聽了又驚又喜,一把攥住他的手道:「陸生,真神人也,可不是嗎?你說,那可怎麼辦?」陸賈一笑道:「前頭引路,帶我去見太后,我有的是辦法。」

食其喏喏,將陸賈帶到了長信宮,進入稟報,呂后聽了也是懨懨地提不起興趣,敷衍道:「既然他要來謁見本太后,來都來了,那就讓他進來吧。」陸賈見了太后,禮畢,道:「太后啊,依照禮制,有春祠夏祓,秋祭冬祀的祭祀禮數,故古人教雲,夫禮,必本於天,餚於地,列於鬼神。現在將到了巳月夏祓的時節,請太後主持即將到來的夏祓大祭,到時候去曲江原,率群臣齋戒沐浴,除災去邪。」太后一聽這句話,一下子提起興趣來了,頷首道:「好啊,這事兒本太后早就有這個想法了,後面就由你和叔孫通博士去置辦吧。」陸賈道:「臣敬受命,」

秦時通用《顓頊歷》,以十月為一年的歲首,三月底,四月頭,已經算是初夏了。秦漢的關中平原氣候比現在要溫度低,節氣也來得遲些。這個時節,雖然在節氣上是初夏,但其實是青春的盛時。曲江原,就是後來的有名的樂游原,處在曲江池畔,是一片高出平原的台地。那兒從秦時開始就是一處皇家園囿,遍種奇花異草,芳樹瑤竹,加上點綴在期間的樓台亭閣,水榭歌台,還有珍禽異獸,是一處散心的特好去處。這讓一直困在宮廷中的呂后如何能不心動呢,陸賈得了太后旨意,占卜視日,定在三月三十日,去那曲江原舉夏祓大祭。

時間到了三月二十七日,呂后開始了前七天的齋戒,再也不茹葷腥,到了三月二十七日,就是沐浴的日子,這一下整個後宮都忙開來。從華清池溫泉拉來的溫泉水,用錦繡包裹著,免得涼了,還有從江南郡縣進宮來的新鮮茉莉花、丁香花等新鮮芳香花瓣,和太后需要更衣的禮服都已備齊。就在呂后預備要沐浴的時候,她妹妹臨光侯呂嬃恰好進宮來了,一見這個盛況,突然,生出一個主意來,勸諫道:「如今太后你身負天下九五之尊,富有海內,恰逢盛世要舉行盛事,要沐浴,安能在一個區區湯桶里進行?,我聽說漢宮裡不是有一個湯池嗎?你怎麼不去用啊?」

呂后回道:「妹妹你是不知道,這湯池用白玉砌成,又名瑤池,是先帝當初被戚夫人那賤婢子魅惑,給她預備的,就在淑房宮內,自從戚夫人那賤婢子去后,一直就冷落了,也少有人去用,本太后不想用那賤人的東西,連看一眼都不樂意。」呂嬃笑道:「這有什麼?什麼是先帝當初被戚夫人那賤婢子魅惑,給她預備的?誰是這漢宮的主人?是你啊,姊姊,是不是你怕了那賤人的魂魄,只有她見了你魂飛魄散的份兒,你怕她幹什麼?」呂后一聽,狠狠看了妹妹一眼,嚇得呂嬃一縮脖子,趕緊賠小心地道:「妹妹是戲言,太后別當真,姐姐不去就算了,去的話,我陪你一起去。」呂后沉吟了良久,道:「不,你說的也有道理,本太后決定了去淑房宮湯池沐浴,我這回就是要去鎮住這賤婢子的魂魄。」

故戚夫人的寢宮——淑房宮,猩紅色的重重帷幕,掩映著水汽氤氳的溫泉水,這倒不是天然溫泉,而是從華清池溫泉運來的溫泉水,從頭到尾,不停地加註和放掉流動,以保持適中的水溫和清潔度。白玉瑤池的湯池裡,全是芳香的新鮮花朵,呂后除下頭上的金步搖,和身上的襦裙曲裾,走近鋪滿厚氈溫暖的浴室,對宮官們揮揮手,她今天做出了一個特有的決定,她不要任何人進去伺候她沐浴,哪怕是自己的親妹妹呂嬃。

一來是為了那難得浮生半日閑的靜謐,二來是她不想這個世界上再有人目睹她漸漸老去的胴體,從花朵般的緊緻,到老去流失的乾癟鬆弛。這是一個權傾天下的權后的悲哀,她可以在這個世界生殺予奪,但上天對她同樣可以,而她卻毫無辦法,沒有選擇。她獨自走了進去。依照夏祓的古老習俗,呂后從兩邊燃燒著香樟和香檀木的火盆走過,這意思是去除過往的霉氣,迎來嶄新的好運來,這習俗至今還在某些地區民間保存著。然後,走到焚燒淑蘭的香薰旁,放鬆了所有的夙念,迷醉地閉上眼睛,走到瑤池浴池邊,散開已經有了銀絲的長發,天體浸泡在水中,用綉巾開始擦身體,湯池裡,花香馥郁,濃得讓人迷醉,讓她恍然如在花海之上。

就在這時候,呂后無意中發現,在瑤池邊沿的花籃上,俯卧,更確切地說是一隻玉杯子上盛放著一隻奇異的動物,那是一隻狗。聲色犬馬,自古以來就是宮廷生活不可或缺的高級享樂形式。而現在這隻狗,是一隻小型犬,它叫獚,短腿,渾身的毛尖微微捲曲,也是後人所謂的宮廷犬,多見於古代畫中,是仕女們手中的萌寵,體重不到兩斤,也就是所謂的袖犬,或叫珍珠犬,一名松鼠犬。現在,這隻獚的躺卧在一隻果盤形狀熠熠生輝的半透明玉盞里,玉盞一圈都是盛花期的芍藥花,還有玉帶芳草纏繞,那情景就是一幅美到極致的靜物畫。這種袖珍犬,有著晶瑩剔透黑珍珠一樣的眼睛,還有玲瓏的黑鼻尖,潔白的茸毛,讓人一看,簡直要萌化了。

呂后一向以來喜歡小動物,特別是這種人畜無害的小狗,這種狗說是狗,其實是長成了貓,但又比貓更粘主人。呂後晚年,當一個個至親的人連續離開自己之後,內心的空虛是無可排解的,可她還不能像普通人一樣去愛去表現,精神上的折磨,使她把自己的愛轉向小動物。這會兒,她又嘀咕了一句道:「叔孫通和陸賈這兩個博士腦瓜子好使,這屆夏祓什麼都想到了,連狗這種地厭也沒有遺漏,別看它可愛的心顫,它還能在此替本太后,禳解辟惡一切妖魔邪術,他們那些人真是忠心可嘉啊。」呂后想到這兒,滿懷愛意地看了一眼小狗,淺淺一笑,那狗太善解人意了,舔舔黑豆一樣的鼻尖,懶懶的調整一個更愜意的睡姿,將身子收進花叢中,只露出一雙充滿懂事兒的眼睛,天真地望著呂后,像是夢幻一樣美麗。

呂后在溫泉中盡情的沐浴,她放下了一切,身體霎時變得慵懶,她微閉雙眼,享受獨自的安寧放鬆,直到盡興。直到最後,她坐在瑤池沿上,自己要完成最後一個夏祓儀式的程序,在自己的身上擦拭動物——五厭的血。什麼叫五厭呢?這是源自中國先秦方仙道和巫士的道術一種說法,說是黑狗、麻狸、烏龜、白狐、黃鼬,這五種動物的血具有對付、鎮壓妖魔邪術的異能。這在民間很有土壤,以至於清末西方列強海上來犯,我們的封疆大吏們還有用黑狗血去澆洋人,使其露出紅毛妖的原形,來破他們現代化的堅船利炮的辦法,結果是怎樣,當然是逃不掉一聲好笑一身淚了。

可那個時空大環境下的呂后卻是深信不疑的,所以,她最後拿起了呢五厭的血,用絹蘸起來,自己象徵性地擦拭自己的身體幾下,額頭上,兩腋下、肚臍下······忽然,傳來了一陣震天的嚎叫,呂后的視野立刻傾斜、坍塌······她看到那小貓一樣,用貴妃躺姿卧在芍藥花間的那隻獚,見了鮮血,突然一躍而起,發出驚天動地的犬吠。只用一瞬間,它由一隻玩物秒變成了怒吼的獅虎,那黑葡萄一樣的眸子,變成了發出高光的血紅火粒,平時嬌小的嘴巴,河馬一樣超強度張開,露出白厲厲的犬齒,閃動寒光······呂后心律亂了,她的面前化成了黑洞,那是地獄的入口,地獄之門已經打開,放出來一隻怪物沖了過來,在她的尖叫聲中,在她雙手亂舞的抵抗中,這隻變成了巨魔的小狗張開巨口,對準她的右邊腋下瘋狂的咬了下去。她發出一聲絕望地慘叫:「啊······」然後腦子一片空白,她什麼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悠悠醒來,看見宮官們焦慮的臉們,還有滿耳朵雜沓的忙亂腳步聲,問:「剛才那隻小狗呢,它竟然咬了我,它跑哪去了?」妹妹呂嬃,一臉懵逼,驚駭得結結巴巴地問:「哪只狗?哪有狗啊?這瑤池溫泉早就被清理得連蟲子也不剩一個了。」呂后瞪大眼珠子,問:「怎麼可能?明明有一隻獚,卧在玉盞里的芍藥花叢中,怎麼說沒有?夏祓不是有預備一隻狗,用來攘除邪惡魔障這一內容的嗎?怎麼說沒有?快,傳博士來見。」呂后話音一落,宮官們早就服侍她更衣完畢,不大一會兒,滿臉惶恐疑惑的兩個博士叔孫通和陸賈就戰戰兢兢地進來了。聽了呂后的發問,叔孫通慌忙解釋道:「雖是有這個環節,但臣必須要做到萬全,讓宮人好好看護你,怎麼會就這樣做呢?今天委實沒有在瑤池湯池邊上,放一隻狗來替太後娘娘禳解災厄的。」

呂后聽到這兒,道:「可是,那狗就躺卧在那玉盞上面,藏身在芍藥花叢中的,明明在的啊。」說完,她的雙眼四處逡巡,最後落在那湯池邊沿的玉盞上,急急道:「快,就在那兒的······」他話音一落,宦官們趕緊沖了上去,只見那玉盞上盛滿艷麗的芍藥花,端端正正,密密麻麻,哪有什麼小狗的蹤影。呂嬃端詳半天道:「太後為國操勞,日理萬機,一定是累了,所以眼前出現了幻象,你看這玉盞里,插花好好的,如果上面躺過一隻狗,可定會有壓痕,花朵也會凌亂,而現在它整整齊齊的,是絕不可能出現過狗躺過的······」呂后一拍額頭,道:「也是啊,莫非是我睡著了,在睡夢中見到的?不對啊,假如是在夢中見過,那一切就是虛幻的,可是,它精變后在我的腋下咬了我一口,為什麼現在還痛得緊,這分明是實在的,快,大家警戒,給我過來反覆細細搜尋,就是挖地三尺,也得找到這狗妖孽!」

廷尉們得令,哪敢懈怠,一個個如臨大敵,在淑房宮拉網似的細細搜尋,連一點細細地蛛絲馬跡也不敢放過,就這樣折騰了一兩個時辰,別說是狗,就連一隻蟲子也沒有尋得。值日的都尉、中尉,還有郎官們,一個個隨著時間的流逝,還有那要人命的回饋——什麼也沒見到,一個個冷汗直冒,而又頭上直冒蒸汽,渾身篩糠不已。但不管怎麼樣,矛盾是不可迴避的,他們只得硬頭皮來報:「啟稟太后,沒有搜到那隻狗,什麼也沒有搜到。」太后今天反應出乎意料,她沒有平素以來的風火雷霆發作,只是枯坐不動,夢囈一樣道:「是不是我老了才這樣?是不是一切都是夢境?我,還有眼前的你們和一切?我還在做夢沒醒,對嗎?但我腋下怎麼痛得鑽心呢······?」

話說到這兒,呂嬃心中頓時感到一種不祥的預感,心道:「這可不是好事兒,這一來怕是凶多吉少了。」但這時候,她哪敢說破,其實,呂后此時心裡豈不明白?一身冷汗就冒了個透,噩夢中一樣道:「明明是有一隻狗,突然精變了,那······太可怕了,它竟然沖了上來,任憑我怎麼驅趕也沒有用,最後還在我的右腋下咬了一口,這不,我還感覺著實實在在的痛呢?這一切絕對是真的發生過。」呂嬃道:「是不是什麼邪惡作祟?要不,看一看太后的腋下不就明白了?快讓叔孫先生占卜一卦,看是什麼作祟?」呂后想了想,道:「明天就是夏祓的日子,先不要再生枝節了,容后再說吧。」說到這兒,大家也就不再說了。

不用說這次夏祓盛會,再也不會有預想的那麼有雅興了,夏祓完畢,呂后一開始倒沒什麼,後來突然腋下從隱隱作痛,到過了一兩天痛感越來越劇烈。這時候,她才惦記起腋下那禍祟,宣來女太醫看診,看見腋下已經出現了一個紫紅小丘皮疹,一夜過後,皮膚破裂,露出一個小瘤子,伴發痛感、發熱,乏力等等諸多不適,這一來,證實呂后病了······整個後宮開始忙碌按起來,但沒有用,一切在惡化,彷彿她一個人在無助滑向深淵······呂嬃這回真的忙亂了,她風風火火地招來叔孫通,他要他立刻馬上占卜於鬼神,是什麼敢對權后呂雉發難?叔孫通布下龜甲,用易理一卦佔下來,對太后道:「太后,得的是泰卦,這卦卦象平和,倒沒什麼。」

呂后一聽,臉上有了些笑容,腋下彷彿也沒有那沒痛了,就點點頭,示意叔孫通和呂嬃出去,自己要歇歇了。叔孫通趕緊收拾了卦具,低頭急急退了出來,正要離開,就看見呂嬃跟來了,把他拉到一邊悄聲問:「叔孫先生,你今天隱瞞了什麼?情況到底是怎麼樣啊?」叔孫通嘆息道:「臨光侯,老臣並沒有打算瞞你,因為也瞞不住精明的你,太后的情況不太好,那卦象其實就是坎象,上下為陰爻,中間是陽爻,五行屬水,居北方,色黑,那就是冰河深淵啊,卦爻屬於子宮,應在老女人身上,那就是表明有舊惡仇怨的冤魂來纏定作祟,而且,這冤魂屬於娃娃鬼,戾氣衝天,來勢洶洶,力量奇大,幾乎是沒有誰能制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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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宮斗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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