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為誰搖曳
嘭——
從某處傳來了跌倒聲。
她嚇了一跳，身體哆嗦起來，竭力命令自己朝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不遠處的櫃枱上，憑空出現了一隻肥胖的橘貓，像電影里的咖菲貓，圓鼓鼓的，渾身是肉。加菲貓讓人覺得親近，眼前的橘貓卻透著一股莫名的滄桑感，放佛經歷世事的老人。它看到了姚曳，兩隻前爪將櫃枱上亂七八糟的物品胡亂推到兩側，肥大的屁股重重坐下來，驚得灰塵撲騰四散，在燈光下，掠起一層灰幔。橘貓一隻爪子扯著鬍鬚，擺出一個自以為玉樹臨風的姿勢，但在姚曳看來卻十分滑稽可笑。笑容還未在臉上綻放開來，下一秒，姚曳笑不出來了。
橘貓抬起前爪，做出標準的招財姿勢，「嗨，歡迎光臨記憶回收站！」
「你——你——你，會說話！」姚曳驚恐後退，全身汗毛豎立。
「會說話有什麼了不起，你不也會說話嗎！」橘貓傲慢地擺了擺尾巴，兩隻撐著玻璃櫃枱的前爪交叉在前，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姚曳是唯物論者，從來不相信世界上有妖魔鬼怪。可眼前有一隻會說話的貓，它的樣子又不像機器做的。如同愛麗絲掉進了兔子洞，亦或像哈利波特跳上了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她覺得自己沒有這種撞入童話故事的運氣，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逃！
轉身，不期撞到一堵肉牆。
姚曳抬頭，搶入眼帘的是個身形高大的男人。
他三十歲上下，原本梳着一絲不苟的大背頭，也許是起風的緣故，額前的碎發垂下來，頗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雙眼深邃分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右眼眼皮處有一道淺淺的疤痕。也許造物主並不偏愛過於完美的作品，疤痕破壞了這張臉原來的平衡，增添了幾分神秘的氣息；濃黑的劍眉英氣逼人，而遍佈下巴和嘴唇四周的絡腮鬍，彰顯著天然的成熟。這份成熟帶着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在他面前，所有人都是透明的，秘密一覽無餘。
他笑了，是那種商人在接待客人時特有的微笑，寬大而骨節分明的手掌同時伸出：「你好，我是這家店的老闆衛來，歡迎光臨！」
「未來？」姚曳看着眼前男人帥氣的臉，一時忘了逃走。他在蠱惑她，一個微笑便輕易化解了她心中萬千疑慮。她鬼使神差般將手伸到他跟前。他只不過禮節性地輕輕握了一下，輕微的碰觸，像一根羽毛，撓得她六神無主，任人擺佈。
「笨蛋！衛生的衛，來去的來。」橘貓豎起尾巴，似乎對姚曳的無知感到生氣。
她立即不好意思地垂下頭，為自己的淺陋感到羞愧，都忘了應該對會說話的貓保持恐懼。
「妙妙！」衛來扭頭斷喝。
這隻叫妙妙的貓適可而止地閉嘴，趴在櫃枱上，做出一副「人類無聊至極」的表情。
衛來攤手：「妙妙就是這個樣子，姚女士不要介意。」說罷，他打了個響指，手上突然出現一杯熱茶，茶杯是竹筒做的，很是古拙有趣，「來，喝杯熱茶暖一下。冬夜漫漫，很適合講故事呢。」
青色的竹筒杯里，裝着熱氣騰騰的不明液體，像水又不是水。
理智在拚命地大吼說不要不要，但她的手卻聽話地接過來，還一飲而盡，並且發自內心地讚歎道：「好茶。」
的確是一杯好茶，溫潤解寒，讓人如沐春風。
縮在櫃枱上的橘貓不屑地舔著爪子，「哼，都是陷阱！」
「妙妙！第二次了！事不過三！」衛來嚴厲地警告它，卻換了一副溫和的表情對待姚曳，「妙妙言辭不當，你別在意。姚女士，請跟我來！」
「去哪裏？」
「我們總不能在灰塵里講訴有趣的故事，對吧？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姚曳毫無拒絕之力。眼前的男人，一舉一動都充滿了誘惑。她的手和腳，嘴和心，都不再屬於自己了。她甚至忘記了害怕，將信任毫無保留地交給了這個認識不過短短几分鐘的男人。他們像探險一般，繞過一排排幽暗的貨架，走向那扇塗鴉一般隨意安放的橢圓形小門。衛來朝姚曳笑了笑，推開了門，紳士般側身讓路。
這是與店鋪風格截然不同的另一方天地。開闊的院落，綠草如茵，中心處有一株正在開花的桃樹，粉紅的花瓣飄落一地，如火似霞。院落四周是用圍廊連起來的房子，青磚黛瓦，別有情趣。
衛來指了指桃樹下的藤椅：「去那邊坐坐，我去去就來。」
姚曳聽話地走過去，還沒坐好，衛來已經端著一碟點心回了。他將茶色碟子放在木桌上，推過去：「桂花糕，我親手做的，他們都說不錯。」
她已經不知道拒絕是什麼意思了，聽話地拿起糕點。
一塊下肚，唇齒留香，不覺又拿起一塊。幾分鐘功夫，一碟糕點已經見底。
可是她的心，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滿得幾近爆炸。她從未像此刻這般，半生的記憶都在腦海里翻騰，無數畫面一幀幀亂撞。開心的、惱怒的、絕望的、委屈的……記憶和情緒像各色調料，被架置在一口名為痛苦的大鍋上烹炒。錐心的痛啃噬著每一個細胞，大腦近乎炸裂，她掙不脫，甩不掉，在大街上狂奔的畫面再次閃現，無處可逃的絕望再一次纏住了她。
她收斂起最後一絲意志，逼回了即將決堤的眼淚，死死地盯着衛來，漂亮的杏眼瞪得幾欲脫框而出。
這個擅長蠱惑人心的男人，半眯灼灼桃花眼，笑得溫潤而邪魅：「難受吧？把你心裏的隱秘說出來，」他循循善誘，不徐不疾，「說出來，就不難受了。姚曳，姚曳，你到底為誰而搖曳？」
為誰？
姚曳翻騰的腦海里瞬間蹦出一個再也熟悉不過的名字——許諾。隨着這個名字而來的，是他修長的身形，略略瘦弱仍不失有力的臂膀，永遠溫和妥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