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東南方,有貴人

第2章 東南方,有貴人

至夜半,風雪停。

成琅翻身下床,把自己的包袱檢查一遍:

三塊玉石,妥。

山神官袍,妥。

乾糧藥丸,妥。

將包袱系起,正要往身上背,她頓了頓,拿下腰間銅錢,嘴裡念念有詞的搖了一卦。

卦象顯大吉。

她立刻露出笑容,背上包袱,哼著曲將出了門。

到門外,猛不丁被團黑影兒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童兒?」

團在她家門口打瞌睡的,可不正是佘二家的小童兒?

被她一叫,那小童兒立刻彈起,「山神可要出發了?」

他本是蛇,在冬日本就也憊懶,雖有了些道行,到底道行淺,此刻說話也帶著一股沒睡醒的迷糊勁兒。

成琅看得好笑,笑眯眯道,「可是你家道君叫你來的?有什麼事嗎?」

「回山神大人,」小童兒立得端正,清清楚楚的學,「我家道君說,路遠水長,他就不來送您了,只讓我來送您一物。」

成琅挑眉,就見小童兒雙手捧上三條蛇蛻。

「道君說,您見了就知道是什麼……」

話沒說完,就見成琅雙眼發光,一臉驚喜得接了過去,「哈,他做出來了?!」

她可不一眼就認出:

這可是她跟佘二求了許久的!

招搖山地處太偏,滿山只這麼一神二蛇,佘府她一天串三遍,久了也覺無聊,便出去數石頭看日頭,只她這病秧子身體忒不中用,山路不過半刻就要修整好一番,搞得駐守這三百年,愣是沒把這山轉一個遍,某次無意看到佘二的蛇蛻,靈機一動,便想藉助這東西,做些代步之物出來。

只這蛇蛻算是極私人之物,佘二並不肯拿它給她折騰沒完,久了成琅自己也就把這事忘了。

只此時見了才又想起。

略略催些法術,便見三條蛇蛻并行騰空,徐徐白白,靈巧而不失威武,她看得頗是激動——早知有這個,昨晚上她就不必愁得失眠了!

「童兒,回去幫我給你道君帶個話,」她承佘二這情,想了想,便道,「就與他說,這禮我收了,此去三十三天,倘能見到兜率宮老君,他心上之事,定替他問詢一番。」

小童兒聽得迷迷糊糊,她也沒解釋。

佘二是修道身,奉的是兜率宮老君,按他的道行來說,早該飛升,只不知為何,近年卻總有被壓制之感,唯這一樁,是他心上大事。

二人對酒時,他唯一一次喝多說的便是這事。

多年為鄰,成琅自己窮得叮噹響,時常蹭他吃喝,此番高興之下好容易尋到那麼點良心,想起也沒什麼回報的,只這一次正好去三十三天,不如就兜率宮一趟,替他問上一問。

她知佘二聽了便懂,只囑小童兒讓他照原話學就可,說完便坐上那蛇蛻,下山而去。

那廂小童兒回去學了話,佘二聽了自是激動大喜不提。

這廂成琅騎著蛇,行了沒半天,就高興不起來了——

昨日吹了風雪,她果然又病了。

這蛇本就需法力趨勢,她就是身體好著,也堪堪能馭著走個半程,此時施術者羸弱,那三顆蛇頭也跟著半抬不抬,蔫蔫怏怏,蛇身搖搖晃晃,她也晃晃蕩盪,一刻鐘后,蛇落了地。

成琅嘆口氣,摸摸蛇頭,收了蛇蛻在袖袋,觀此地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便就近挨著棵歪脖子樹靠著坐下,隨手取了荷包來找了幾丸藥放嘴裡。

算路程,這還遠著呢,就她這腳力……

罷,反正本來也沒打算自己走——那帖子不說大宴群仙么,她就不信這一路碰不到幾位赴宴的仙友,管她認不認識的,那順風雲她是搭定了。

打定主意,她癱在樹下,搖了一卦,卦象顯東南方,有貴人。

她於是繞樹轉到東南,坐等。

沒半刻,東南果有仙氣隱隱顯露。

她大喜,抱樹起身,理理袍子角,遠遠招手,「仙友!仙友哎!留步留步呀!」

那雲駕前呼後擁浩浩蕩蕩一大行,左右分立著仙娥和仙童,中間是一架八寶帷轎,富麗端正,仙氣環繞里,四面雲錦縹緲,遮了內里端倪。

那掌轎的仙童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注意到她的招呼,雲駕暫停。

「這位小友,」成琅趕過去,氣喘吁吁,「這可是去三十三天的雲駕?」

「是啊,」仙童狐疑,「你是……」

瞧著應是個神仙,只這模樣打扮……

他從未見過如此鄙陋不堪之人!

「一方山神官,」成琅笑眯眯的拱手,「趕往三十三天赴宴的。不知雲駕里是哪位仙友,能不能捎我一程?」

「也不是不行,」要說平日,仙童自己便可答應,畢竟他們主人最是心善,只是眼前這位看著著實埋汰。

他頓了下,「你待我稟過我家主人。」

「理當。」成琅笑道,很一副好脾氣的樣。

便見那仙童恭敬走到帷轎邊小聲說了句什麼,裡頭隱約一道聲音,又輕又柔,只隱約飄到耳朵邊,就酥了半邊心似的。

是個妙人啊。

她眯眼。

再見仙童神色,知道多半是應了,她臉上笑意越發燦爛。

「我家主人身子不便,就不來見您了,神官你跟我來吧。」果然,仙童過來便道。

「哎,不敢勞煩,能捎帶我就很感激了。」說著她就往仙童指的那雲爬。

她有自知之明,雖然都是神仙,但這位級別顯然跟她不同,她還是自覺些不討嫌才好。

「那是自然,」小童兒見她雖鄙陋,但識趣,便得意道,「我家公主是最心善的神仙了,最見不得人求助了!」

成琅卻一愣。

抬起的那隻腳就僵住,邁不動了。

「你說,」她聲音有些急,低低問,「公主?是哪位公主?」

「當然是我們妱陽公主,」仙童皺眉,「你是哪個荒山野嶺來的?神界的公主就只有我們公主一位,還能是哪位?」

妱陽……

妱陽。

竟是她!

這……的的確確是位貴人,可偏偏怎麼是個消受不得的貴……

她有好一會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公主尊貴,我……不敢打擾,多謝了,麻煩你了啊,我這就去了……」

說著轉身就跑。

那仙童生氣,「你這神官什麼意思?我家主人好心帶你,什麼擾不擾的,公主仁善,不怪你打擾!你這……傳出去還道我家主人怎麼你了呢!」

但他沒攔住,成琅一矮身已經竄出去幾步,她不顧形象,跑得半無形容,仙童心內越發鄙夷。

「抱歉啊……對不住啊!」

遠遠的,她留下兩句,又見遠處又有仙氣一團,隨手一指,「啊!我朋友,抱歉啊,我看到友人了,不打擾了,我與友人一道去了!」

話音越來越遠,她一路狂奔,背影狗攆似的。

氣得仙童直跺腳,「什麼人吶!荒山野神醜八怪,好心當了驢肝肺!」

成琅有三百年沒跑這麼快過了,提著氣竄到那雲上,很有些寶刀未老之態。

可惜她這寶刀堅挺時間短,鬆口氣就疲軟:

才踏到雲上,就腿一軟,身子一癱,半暈了。

心跳快得發疼,眼前發黑,她都沒看清這雲上是哪個仙友,只聽對方驚叫一聲。

真是失禮失禮,罪過罪過。

待她緩口氣再好好道歉。

只希望別又是熟人才好……

那卦象分明指的東南方,她應當,不會那麼倒霉吧?

約莫半炷香后,成琅睜開眼。

謝天謝地——這人眼生得很呢!

再半柱香后,她就謝不太出來了——

眼前這位,作青衣書生狀,得知她是來搭順風雲之後,激動臉紅驚喜難自抑的仙友,姓溫,單名一個業,溫業。

別號叫五瘟使者。

主司瘟疫。

同僚們都親切的稱他瘟神。

「我覺得……我們很有緣呢!」

「你看,我們都在下界做神仙!」

「你看起來也不受待見,我也是呢!」

「寧願棄了妱陽公主的雲駕也要選擇我……」

「這如果不是緣分還有什麼才是呢?」

清秀端正,弱質書生般的溫某神,激動又羞澀,眼睛亮晶晶的瞧著她說。

溫業此神仙,年紀跟成琅她師父濟廣道祖差不多了,據說一飛升就做了管瘟疫的神仙,一做就是這麼不知道多少年——他大抵是神界唯一不擔心失業的神仙。

因為也沒人搶他這職位。

他倒是想調職來著,無奈十次求見里,天君也不過見他一次,還總是被旁事打擾,他感慨天君太過忙碌,成琅卻覺得天君大抵也嫌他晦氣……

是了,這位走到哪裡,哪裡便無人靠近,約莫是憋得太久了,好容易有個能說話的,成琅和他同承半個時辰,他一直說話還沒停過。

「……我是不是說太多了?」

口乾了的溫業,終於意識到,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對不住啊,我就是太久沒跟喘氣的說過話了。」

「喘氣的?」

「嗯啊,」溫業抬眼瞧她,越發不好意思,「同僚們都不常見,我在下界公務,他們見到的基本都不喘氣了。」

懂了,成琅點頭,就是被他搞死的唄。

「所以我一見你就覺一見如故,你一點不怕我,而且我見你特別面善呢!」

成琅挑了下眉,要是擱以前,她會認為這是恭維,不過現在,在自己臉上摸了把,她很快明白他這話的意思——

瘟神所經之處,瘟疫遍布,他見的都是些染了病疫的人,她這尊榮,可不跟那些人相像嘛!

「……謝謝。」

溫業看不出她的心不在焉——他實在太缺乏與旁人相處的經驗,此刻不知想到什麼,一臉神秘的低了聲音:「對了,你知道這次宴是為什麼辦的么?」

「不是說……是為了慶賀嗎?」成琅眉角跳了跳。

「不不不,不止哦,」溫業興奮道,「觀止上神得了大功德是其一,還有據說神君有意傳位給他呢,這次宴,慶賀是個由頭,其實真正是為了繼位這事造勢呢!」

「繼位……」

「還不止哦,」溫業倒豆子,「觀止上神做太子多年,太子妃卻一直沒娶,這次天君有意將太子繼位和大婚一事一同定下,到時雙喜同賀,四界定熱鬧好一番呢!」

成琅臉上一僵,兩片沒什麼血色的唇不輕不重的抿了下。

溫業很是得意,放出最後一道八卦,「咱們將來的太子妃,或許你已經見過了哦~」

他鼓勵得看著成琅,期待她恍然大悟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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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神總是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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