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水土不服

甘肱感覺自己後腦殼發疼，依稀記得那是被驚馬掀落造成的，幸虧自己當時匆忙用手護頭，才沒有造成嚴重傷勢，他可是明白腦袋受傷有可能帶來什麼後果。

口中一陣苦澀，甘肱反應過來自己正在被人喂葯，從對方力道來看，絕對是個男子，再加上小心翼翼的動作，九成九是隨行同伴江榮。

「業平......」躺在床上的受傷文士微微睜眼，輕聲喚道。

「效亮，你醒了！」剛轉身把葯碗放下，江榮便聽到有人喊自己的表字，莫說屋內沒有別人，此時除了自己好友甘肱之外，還能有誰知道自己的表字？

甘肱，字效亮，江榮，字業平，這兩名中年男子便是在宛溫城外被賊人攔路搶劫的文士男子和高大漢子。

「我睡了多久？」甘肱看了看窗戶透進來的光亮，能夠判斷此時不是夜晚。

「今日是墜馬的第二日中午，怕是快要午後，」江榮扶了扶甘肱，又補了一句「我們現在昨日歇腳的城外村莊，一支商隊馬幫經過救了我們，還給你找了大夫。」

「商隊馬幫？」甘肱自是知道益州、寧州這片西南大地物產豐富，不僅有寶石、琥珀、軻蟲、蚌珠、翡翠等特色產品，還有文綉、細布、蜀錦等手工藝品，常年有行商來往西南，貨物銷往四方。

西南大地，早在西漢時期便被官府引導開發，初平西南夷，郡縣吏卒的給養和車馬，均由旁郡供給，對地區、部族實現差異化徵稅，有的甚至只是象徵性的交納土貢，例如一斛鹽。

經過兩百年的開發進步，西南大地在東漢末年成為全國重要經濟地區之一，最終有力支撐昭烈皇帝劉備在一百多年前建立的蜀漢政權，而成三國鼎立之勢，甚至在諸葛亮北伐中原時，這片地區貢獻大批金、銀、丹、漆、耕牛、戰馬用于軍國征伐。

如今歷經大魏、大齊兩朝，百餘載時光，蜀漢政權早已煙消雲散，西南經濟卻沒有衰落幾分，頑強發展延續，不甘失去富庶榮光......

一代軍師諸葛亮是甘肱的偶像，連他的表字都是「效亮」，凡是和偶像諸葛亮有關的事物，甘肱都會情不自禁多想一會兒，此番遊歷西南大地，其中一個原因便是看看諸葛亮曾經為相治理的千里河山。

只不過，長途奔波，加上水土不服，甘肱過了益州，進入寧州后便身體不舍，昨日路遇劫道賊人的臉色發白不是害怕所致，是抱恙臉白。

「是的，商隊馬幫規模不小，光是這座村莊就有數十人手，為首的是一名年輕人，姓徐名回，從宛溫城出來碰巧撞見我們。」江榮解釋道。

「姓徐？」甘肱目光一閃，看向江榮確認道。

江榮點了點頭，剛要說些什麼，卻聽見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立刻止聲，身體往床邊挪了挪，同時右手沿着桌邊長刀探去，一旦有意外情況發生，能夠及時拔刀應對。

聽着門外傳進的問話聲，江榮扭頭看向甘肱，甘肱思考片刻，掙扎撐著起身，點頭示意江榮讓門外人進來。

「回哥，他醒了！」率先進去的是一名壯實青年，他就是平日具體負責商隊馬幫事務的馬小四，敢闖敢拼，年紀輕輕，不說走南闖北，至少寧州的興古郡、建寧郡、永昌郡、雲南郡都跑遍，連北邊的益州、東邊的荊州也去過幾趟，走過的路遠超過徐回、霍超兩人。

一年多時間，馬小四靠着一股闖勁，又有徐回在後方坐鎮，迅速把馬幫壯大，底下兩百多號人手，不僅在宛溫縣數一數二，就算在興古郡也排得上名號。

甘肱的目光越過馬小四，落在稍後進來的七尺兒郎的身上，那名年輕人正沖着自己微笑，絹制袖衣被門外颳風吹卷，襯托整個人充滿瀟灑活力，笑起來又不似俊美貴族那般虛弱無力的感覺。

甘肱欲要撐起身體，江榮邁前半步準備扶著，卻令馬小四心中警惕，探出右手悄悄攔住徐回，扭頭給門外護衛打個眼色。

躺在床上的病人沒有什麼好怕的，可是一身高超武藝的江榮有么多恐怖，屋內只有走南闖北的馬小四才清楚，死亡賊人幾乎都是一招斃命，刀口精確而猛烈，恐怕歷經沙場的精銳悍卒都沒有這種本事。

「足下身體可好些了？」徐回拍了拍兄弟馬小四的手臂，示意不必擔心，然後走近甘肱床前問候道。

「好多了，聽我兄弟說，是足下救了我，甘某感謝足下的救命恩情。」甘肱回禮道。

「舉手之勞罷了，足下兩人宰殺的那伙賊人正是最近出現在宛溫的惡徒，已經犯下好幾樁案子，官府出動人手抓捕幾次都沒有成功，你們可是為民除害的勇士。」徐回稱讚道，他前幾日還聽家中大人說起過這伙賊人，最近一月搞得官道商旅人心惶惶，尋常結伴都不放心，都要搭上商隊或雇傭護衛。

「大夫說足下水土不服又奔波勞累，現在已無大礙，只要安心修養幾天，過幾天可能要足下到衙門一趟。」徐回也不好意思過多打擾，寒暄幾句便告辭了。

「挺不錯的孩子！」看着徐回的背影，甘肱微笑說道，憑他三十齣頭的年紀和半生顛簸的經歷，心態頗老，稱呼徐回一聲孩子並非託大。

「哦，倒是難得聽你讚賞年輕人。」江榮可是知道自己好友的眼光有多高，哪怕中原豪門世族的子弟在他的口中都難得有一句讚賞之詞。

「興古徐氏出了一個徐匡，怕是又會再出一個人物，哪怕徐匡氣運不濟，守不住寧州基業，有這位少年郎在，興古徐氏不會衰敗太多。」甘肱想到了什麼。

依據所知信息，甘肱判斷出徐回出自興古郡徐氏，八成是近親旁支。說起徐氏一族，本是富紳士族，連郡姓冠族都算不上，更別提豪門世家，可是出了一位大人物，瞬間跳出興古郡，在諾大的寧州地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徐匡，寧州軍府軍主，如今的西南寧州第一人，執掌寧州軍府，轄建寧郡、興古郡、永昌郡，甚至還有交州接壤的部分地方。

軍府或方鎮軍府，雛形來源於漢末三國時期的州牧刺史，真正形成則是在大齊立國初期。

歷史出現岔路，三國時期，魏國重新打通西域，偶然發現奇葯，進獻給皇帝，令得本該在歷史上病重早亡的魏烈祖曹睿多活十幾年，夯實魏朝統治根基，攻滅蜀漢、吳國，結束百年紛亂，神州再次統一。

大魏統一，烈祖和世宗兩代君王勵精圖治，創造幾十年的和平安定，但是自漢以來的門閥世家根基仍舊存在，隨着時間推移，皇權和世家貴族力量的矛盾越來越激烈，徹底爆發。幾百年形成的世家貴族的巨大力量壓過皇權，領頭大世家田氏聯合眾多豪門士族廢皇帝，立幼帝，最終篡魏建齊。

大齊本就是在妥協中建立的，動蕩難免，內有州郡陽奉陰違，外有草原鮮卑虎視眈眈，田氏皇族又沒有足夠力量去鎮壓一切，只得進一步給予世家貴族權力，給予地方州郡權力，最終導致方鎮軍府的興起，幾十年來，終究形成割據勢力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