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執著

第270章 執著

容真從客棧逃走之後,十分狼狽。

左肩的傷口一直沒再止血,血染了半身,素白的衣裳成了艷紅,再加上半張臉的血污,行走在夜裏簡直就是鬼魂夜行。

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容真背着陸思,扶著牆艱難前行,每走一步便有血滴落在地。

這樣無疑會讓姽落和墨姝循跡追來,可她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

喘息聲漸漸粗重,容真感覺自己身體里的力氣要被抽幹了,雙腿漸漸抬不起來,那輪照亮前路的月也躲到了雲后。

力竭的容真最終還是倒下了,她將陸思丟到一邊,狼狽地靠着一處陰暗牆角,呼吸聲很急,也很輕,時隔幾十萬年,她再一次感受到死亡在向自己逼近。

就像曾經拼了命在荒原上狂奔,身後是餓極了的狼群,是被撕成碎片的父母,她不敢回頭,只能不顧一切地往前跑,直到力竭摔進泥潭裏,那一瞬的窒息,讓她看見了漫天鬼火的冥界。

可那樣的冥界,真美啊。

繁星裝飾天空,鬼火飄搖在無盡的花海上,各式各樣的魂魄沿着河川走,走向不知名的地方。

正如同此時此刻,容真被黑暗包裹在這方角落裏,仰望墨一般濃重的夜色,她卻彷彿見到了冥界的景色。

「真美啊。」她嘆息著感嘆。

她緩緩閉上眼,彷彿認命了似的,抱緊了自己那副染血的身軀。

一直在暗處跟着她的人見狀不忍,正欲上前,卻見她又睜開了眼。

那雙眼裏滿是桀驁和不屈,哪有半點尋死的意思。

「可我這樣的人,哪去得了那麼美好的地方。」她自嘲一笑,盤腿而坐,開始運氣檢查傷勢。

藏在暗處的人鬆了口氣,退了回去。

*

客棧里,墨姝一邊幫姽落處理傷口,一邊告訴她這段時間自己經歷的事。

運氣療傷的姽落時常睜眼,好奇地問東問西,好幾次被墨姝敲頭。

「運氣不可分心,也不可隨意打斷,你這幾千歲的小妖王,真是白活了。」

聽墨姝滿口嫌棄,姽落不自省倒罷了,反而笑得愈發燦爛。

「墨姝,我覺得梵蓁姐姐做的沒錯,你這次回來,的確有點人味兒了。」

「我自認從前對你不錯,你是白眼狼嗎?」

姽落大笑,剛包紮好的傷口便又裂開了,血沁出紗布被墨姝看見,墨姝氣得頭疼,眼見着拳頭就要落在姽落的頭頂,那丫頭竟十分機靈地閃開了。

「你還敢躲?!」

「不躲?難道等着你打我嗎?」

姽落伸手將掛在架子上的衣裳一撈,長臂一伸,便開始系腰間的緞帶。

「依你所言,容真並非九尾狐族,她遊走於各界之間只是為了完成九尾的遺願,可她如今做了這麼多不講道義的事,是為什麼呢?」

墨姝正用濕布擦拭手上的血跡,目光微垂,彷彿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凝固於掌紋中的血污上。

「你是梨凰大人的後代,依你所見,九尾大人的遺願是什麼?」

姽落「切」了一聲,十分不屑道,「別說我是梨凰的後代了,就算我是九尾的後代,也不可能弄清死了幾十萬年的人心裏在想什麼。」

墨姝把沒用了的濕布砸向她。

「好歹是你的祖宗,毫無敬意。」

姽落輕鬆接住濕布,還在指尖轉了個圈。

「祖宗的事歸祖宗管,現在容真借祖宗的名義害我,我才不管那麼多,不扒了她的狐狸皮,這妖王我就不做了!」

她眼中閃過一抹很厲,容真間接害死陸歸心,又害她在水牢中被囚幾百年的仇她一輩子都不會忘。

墨姝懶洋洋地瞥了一眼,並不放在心上。

細數過去種種,這位小妖王放下的狠話不知多少,至於這妖王之位嘛,也不是她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的。

與其在這裏與她做無謂的爭論,不如弄清楚容真的目的來的實在。

「容真為何拼了命也要帶走那名青郃弟子,你知道嗎?」

「陸思?」姽落扭頭看去,眉頭微蹙,「陸思來歷不凡。」

「我知道他來歷不凡。」墨姝好歹是一直跟在梵蓁身邊的人。

當初梵蓁從陸塵心處拿走幽靜之魂,梵蓁耗損了大量的靈力才使一魂能夠轉生,彼時墨姝覺得自家主子太傻,明明自己對陸塵心有意,卻出力撮合陸塵心與燁鳥,這是什麼無私奉獻的配角戲碼。

可時至今日,她若還這麼想,便是蠢了。

「容真奉主子之命辦事,帶走那青郃弟子想必是要往北去交到主子手裏的,可若主子需要幽精神魂,當初又為何送出去呢?」

「不止幽精。」姽落難得正經,語調微沉,「還有胎光神魂。」

墨姝一愕,「胎光?!」

三魂之中,以胎光為首,可梵蓁找了這麼多年,六界都快翻遍了,卻始終沒有找到胎光神魂。

「胎光一直藏於雲壑之中,直到燁鳥在鎖妖塔中重生方現世,梵蓁姐姐將我送到青郃蠱惑了燁鳥,陸思回山,以為我對青郃有害,後來容真做出攻山假象,陸思前往雲壑取出胎光神魂,容真故技重施,以伶仃草使我失去法力,逼陸思拚死相救,幽精便與胎光融合了。」

墨姝的眉頭漸漸皺緊。

「這麼說來,主子要的是胎光神魂。」

「梵蓁姐姐難道還沒有放棄嗎?」

人皆有所求,哪怕梵蓁高高在上,世間只要她想要的東西,無不輕而易舉,但在相伴了幾千年的墨姝和姽落眼中,她一直沒有放棄神幽。

幽精與爽靈早已現世,梵蓁從來沒有停止過尋找胎光神魂,只是一直未果。

「她做所有的這些,難道只是為了讓神幽再次臨世嗎?」這段日子以來的一幕幕在墨姝腦海中浮現,她突然搖頭否認了自己的結論,「不,不對,主子這盤棋太大了,絕非只是為了神幽一人所設。」

姽落在青郃山上待了很長一段日子,基本處於消息閉塞的狀態,因此對墨姝的話並不太明白。

「梵蓁姐姐在做什麼很可怕的事嗎?」

墨姝難得瞪了她一眼,「她都派容真去攻打青郃山了,還不夠可怕嗎?」

「可容真不是沒打嗎。」

「但妖界並未撤兵。」

墨姝繞着一片狼藉的屋子走了一圈,彷彿這樣能稍微削弱她心中的焦慮。

「主子將人界作為這場戰爭的主場,容真是連接魔界的紐帶,妖界對青郃用兵勢必會引起神帝的注意,神界本身不會放任六界打亂,而她本身代表了妖界。」墨姝倒吸了一口冷氣,「她這是把六界都引入這場局了。」

這麼一聽,姽落頓時也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

「咱們猜不到梵蓁姐姐的想法,所以你想弄明白容真的目的是什麼,因為她不會毫無目的地在這場陰謀里扮演一個角色。」

墨姝點頭,「正是這樣。」

這次姽落不與她鬧了,而是認真地思索起來。

「九尾殘餘的靈力轉生時,便是他的意識蘇醒時,心臟上長出了伶仃草,容真說,那是九尾的恨...」姽落低聲喃喃著。

她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向墨姝伸出手。

「你不是也有一株伶仃草嗎?給我。」

墨姝將信將疑地看着她,沒有動作。

「你想做什麼?」

姽落着急地走到她面前,「為什麼九尾的心臟上會長出伶仃草這樣的東西,它的效用難道就是使我族失去法力嗎,你難道不好奇,這伶仃草的背後究竟藏着什麼秘密?」

墨姝的確有些動心,可她對姽落不太放心。

「萬一這草真對你有害怎麼辦?」

姽落無所謂地「呵」了一聲,「那還能怎麼辦,認栽唄。」

「你真是瘋了。」

墨姝從姽落身側走過,繼續她的焦慮。

姽落將手搭在旁邊的桌沿上,儘管桌面上儘是她和容真的血。

「你難道不相信九尾對梨凰的感情嗎?」

墨姝果然駐足,她心裏猶豫了。

儘管她不曾親眼所見,可在老翁的講述中,九尾對梨凰的感情是雖死無悔的,他怎麼會捨得害了梨凰呢。

見她動搖,姽落繼續道,「若九尾對梨凰的感情都不可信,我寧肯不信這世上的感情了,畢竟世間有幾個人願意為別人拋棄一切,乃至後世聲名呢?」

墨姝回眸,姽落的目光十分堅定。

「你真的想好了?」

「根本不用想。」

墨姝攤開手掌,須臾之後,從狐狩帶出來的木盒出現在她掌心,她的手往前伸,將木盒遞到姽落面前。

「你要是死了,有什麼遺言要我幫你轉達給他嗎。」

姽落知道,墨姝口中的「他」是指陸逢機。

她笑了笑,甚至有些俏皮地歪了歪腦袋,「不必麻煩了,我要是活着,終有一日會去找他,我若死了,也不必無故給他添這些煩憂。」

「你將當年的記憶歸還給他,卻一句話都不說就跑了,不覺得不妥嗎?」

姽落從墨姝手上接過木盒,她緩緩打開盒子,那株通體透明,並蒂雙花的伶仃草就靜靜地躺在裏面。

「伶仃草?名不副實啊。」

她小心翼翼地用兩根手頭捏起伶仃草的莖稈,在送入口中之前,她的動作頓了頓。

「其實我是害怕,墨姝,你知道那種感覺嗎,當不可能實現的願望有一天變成現實的時候,是會害怕的,因為怕所有的期望會落空。」

姽落閉上眼,一臉決絕,赴死一般吞下那株伶仃草。

在她閉眼的那一瞬間,墨姝彷彿看見了淚光在她眼中閃爍。

伶仃草入口即化,沒有味道也沒有感覺,姽落感覺自己咽下了一口空氣。

她睜開眼,好奇地低頭打量自己的身體,並無變化。

「好像也沒有什麼奇特的嘛,你該不會是被坑...」

姽落的話戛然而止,像是靈魂突然被抽走一般向前倒來,墨姝及時上前,一把將她撈進懷裏。

她輕輕拍了拍姽落的臉頰,「好好睡一覺吧,醒來給我一個答案。」

*

陸塵心一行人到達趙國國都郊外時,夜已深。

墨色的夜幕上綴著零散的幾顆星星,他們身披夜色而行,陸逢機早已困的睜不開眼睛。

柳清漪自己也累了,但礙著面子不願承認,一路上都怪陸逢機是個拖油瓶,否則自己也不會走這麼慢。

陸塵心懶得管他們倆,常常自己一個人走在最前面,眼睛看着前方的路,彷彿心無旁騖。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偶爾聽到四周的聲響,他都會側目看一眼,想着會不會是赤曦回來了。

六界都被梵蓁算計在這場棋局裏,魔界肯定也不會意外,他之所以放心讓赤曦一個人去魔界,其實心裏還是存了一點僥倖。

「喂!」

柳清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十分的不友好,顯然是在叫他。

陸塵心回頭看去,就見柳清漪擺着一張臭臉,一隻手還拽著要死不活的陸逢機。

「你徒弟要累死在路上了,我們還有多久才到啊?」

陸塵心看了看周圍的景緻,如果沒記錯,客棧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了。

「快到了。」

「每次問你你都說快到了。」

「這一次是真的。」

柳清漪氣得想殺人。

「不行,必須得休息一會兒!」

「真的快到了。」

柳清漪把拽着陸逢機的手一松,陸逢機站立不穩,直接撲到了旁邊的樹上。

他「哎喲」一聲,抱着樹就睡著了。

陸塵心默默看着,也許是良心發現,終於還是點了頭。

一行人暫且停下來,陸逢機睡得香甜,陸塵心點燃火堆,與柳清漪圍着火堆而坐。

沒有柴禾,火堆憑空而燃,柳清漪認出來,這是赤曦的手筆。

「你也會用真火?」

「曾借了赤曦一枚焰羽,可使些小法術,上不得枱面。」

柳清漪將下巴擱在膝蓋上,她抱着雙腿,火光映紅了她整張臉。

「我一直很好奇,你與赤曦有這般深的淵源,為何當年還會分開呢?」

陸塵心眼眸中有火光跳躍,顯得他整個人都活了起來。

「如果你見過當年在洪荒前轉身離去的她,或許就不會想問這個問題了。」

「難道就因為她那時離開了?」

「我們在洪荒中同生共死,彼此相守,如果那樣的感情都無法將她留下,還有什麼值得相信呢?」陸塵心頓了頓,將一直在手中玩弄的木棍丟進火堆里,「她對神幽的執著,已超越愛或不愛的範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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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也作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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