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章 永別

第584章 永別

有所耳聞是一回事,可當這個女人活生生地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只覺得除了這張臉,她已然沒有了當年的影子,簡直是換了一個人。

話說說起此事的還是阿遙,那日他借酒澆愁,他們哥倆喝了一整晚,醒來以後阿遙就不見了,據小芝說起,他已經離去。

也不知道那小子如今身在何方。

在何方也好啊,眼下這當口只要別回來,在哪裏都好。

「噓。」思思做噤聲狀,那兩口子來不及反應便已被后一步進門的香雲制住,香雲勾起落霞鏡往他二人身上一推,那些發生過的事便一點一點地滲入到他二人腦海里,雲師母是怎樣死的,雲鐵生怎樣誣陷阿遙,阿遙如何死裏逃生······

真相擺在那裏,最不能接受的是小芝,於是時度親眼看着從來溫柔似水的小妻子變成了一個幾近癲狂的魔,她拔出了他的佩劍,直直地刺向燕思思,聲嘶力竭地喊,「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我爹不是這樣的,我爹不是這樣的,是鍾遙忘恩負義,是你們這些小人骯髒猥瑣,心狠手辣,殺了我爹娘,你還我娘來,你還我娘來!」

香雲下意識地護在自家主上身前,時度也趕緊抱住妻子,「小芝,你先冷靜一下,她肯給你我看這些便是不打算否認自己做下的錯事,你聽聽她此行何意再殺她也不遲。」

「她能說什麼?」懷中的女人涕泗橫流,「不知又從何處結識妖孽,習得邪術,反正他們倉山派中人沒一個好東西,心術不正,作惡多端,她早就該死!」

「當初在盧安刺殺我的人是你吧?」燕思思道,「你早就猜到我活了,我做了皇后你難以下手,我來到你的地盤,你便動手了?」

「是又怎樣?」

「不怎樣,只是你想想,關於我殺你娘的事,最早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又是誰告訴你的?」

最早是誰說起的?最早是何時知道的?

說起來已然過了許久。

可是即便過上更久,她都永遠記得那一天,永遠記得那個人。當年她被倉山派捉走,困在封躍白一處,封躍白告訴她真相,她不可信,封躍白便把娘親隨身佩戴的玉佩還給了她,那玉佩上面還沾了娘親的血,那玉佩她整理遺物的時候尋了許久都沒有下落,之後又聽得封躍白與燕思思的對話,他提及燕思思害死她娘,燕思思沒有否認······

「封躍白是吧?」燕思思也是前些時候才從落霞鏡中看見的,她如今還真是有幾分佩服封躍白了,死都死了,還能埋下這麼一步棋,以待日後發作。

隨着她身上神格的蘇醒,落霞鏡如今用起來格外得心應手,她在知道全部事情的情況下,做出了今天的決定。

「小芝姐,封躍白想看到的是什麼呢?無非就是姐姐如今的樣子,過去的許多事的確是我的罪過,我來找姐姐認罪,可是我希望姐姐不要誤會阿遙,他是無辜的。」思思道,「說起來你與阿遙從小一起長大,別人誤會他也就罷了,他為人如何你豈能不知?」

是啊,二師兄如何她豈能不知?過去江湖上人人誤會他她尚且能夠相信他是被冤枉的,可是父親······在她的記憶里,父親總是那樣慈愛,愛惜寨中子弟如同親子,對二師兄更是疼愛有加,他怎麼會,怎麼會搭上自己的性命去陷害他。

她無法想像,時度卻知道得多些,他常年代理師父處理幫中之事,有些事情心裏更有數些,那些許久以前發生過的事多少會留下些痕迹,老人們會說起,典籍中有些微末記載,可是小師妹所為種種卻是將他瞞得死死的,大約是有意相瞞,做得滴水不漏。

眼下,師妹陷入百般糾結躊躇無措,他輕輕地抱住了她。

而這一刻,雲芝凌亂煩躁的心突然平靜下來,似乎只要有師兄在,天就不會塌下來,心也就不至於冷得碎掉,「師兄······」

眼前的人,淚眼朦朧,身子顫抖,那麼可憐的一小隻,時度抱緊了她,「小芝,師父對封眠的痴迷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或許一切都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可是阿遙咱們都是知道的,那小子面兒上看着荒唐,實際上最懂是非黑白,最重情義,縱使師父對不住他,要強硬地留下他,他最多打出去,卻也不會傷及師父性命。」

「可是我爹娘死了。」雲芝將頭埋在時度的懷抱中,哭到不能自已,抬頭轉身又是怨恨,她指著燕思思,「是她,她殺了我娘,憑什麼現在還能夠站在這裏指責我,像個正人君子!燕思思你裝什麼好人!」

是啊,憑什麼呢。

燕思思苦笑,自己這輩子也是足夠荒唐了,短短的一生都在逃避。

小的時候母親沒了她就逃,長大了不滿意父親為她選的夫婿還是要逃,殺了人不敢承認自己的錯,不能面對心愛的人就要遠遠地離他而去,留他傷心,也從未想過面對苦主,說聲對不起,並為此付出相應的代價。她一度想要避世而居,可是身上還有殺孽未了,這樣避世修行恐怕不太方便。

為什麼要這樣膽怯呢?

「我不是來指責你的,我是來面對你的。」思思緩步靠近她,「我今天來,就是來讓你報仇的。」

「思思!」時度驚訝地看着她,「當年的事那也並非你的本意。」

「時度師兄,可我殺人了。」燕思思眸中略有閃爍,「師兄,生命是需要得到敬畏的,要敬畏別人的生命,也要珍愛自己的生命,可是這麼多年,江湖爭鬥死了多少無辜的百姓,為何朝廷大軍壓境沒有一個百姓願意維護你們這些人,這些你難道就從來沒有想過嗎?孰是孰非師兄心裏當真不明白?你們人人所信奉的俠義究竟有哪個是真的做到了,不過是為了滿足一己私慾割地做一個土皇帝,當然我知道師兄和他們不一樣,阿遙那麼相信你,或許你只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覺得習以為常,本該如此,可真的是這樣嗎?你回頭看看,你的信仰和理想可有一刻是真得在江湖中看得見摸得着的,不過是海市蜃樓般的虛幻,師兄又何必為了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不要自己的性命,不要自己心愛之人的性命,不要兄弟們的生命?」

是啊,那麼多年他所信奉的,真得做到過嗎?

會不會這一切只是一個騙局,騙得每個局中人都變得心安理得?

心安理得的作惡。

時度有所猶豫了,雲芝突然冷靜下來,柔聲言道:「師兄,我希望你可以活着,不要為了一些沒有意義的東西死得不明不白,但是無論師兄做出怎樣的決定,我都是支持你的,此生我已決意與師兄生死相隨。」

「明明沒有必要去死,一個一個非得上趕着?一個一個都有病啊!」香雲在一旁忍不住言道,她真是看不慣,這幫蠢貨,又不是什麼家國榮辱之事,明擺着錯了就是錯了,為何還要如此猶豫不決?

「香雲!」燕思思喝止,這傢伙什麼時候嘴巴這樣歹毒了,攻擊性這麼強。

她有些愧疚地看着眼前二人,「舍妹年幼,無禮之言還請兩位不要放在心上。」

時度還是頭一次聽說燕思思也有妹妹。

不過這會兒也真是沒心情在意這些。

「燕姑娘,你的話在下會好好考慮的,不過當年之事其實怨不得你,並非出自你的本心,眼下還望姑娘速速離去,免得朝廷大軍突然攻上山來,姑娘要受連累的。」

「師兄!」雲芝咬牙切齒,「我母親不能白死。」

「小芝······」時度正欲在說什麼,卻叫燕思思打斷了,「時度師兄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小芝姐失去了自己的母親,總要有人填命的,我自小失去母親,若我能報仇,早已將仇人千刀萬剮,說白了此事是我與小芝姐的事,就叫我們自己決定吧。」

這算什麼?慨然赴死?

這女子果然不同於尋常,難怪阿遙那小子為她瘋,對她朝思暮想。

事到如今,時度倒不好再說什麼了。

是啊,本就是他們自己的事,他又何必執意阻攔?

若非身在其中,有些事情其實是沒有發言權的。

「好,你們自己決定。」時度說罷,便自發退開一步。

雲芝握著劍的手都在顫抖,眼前的人,她是害死母親的兇手,她曾經費盡心思想要手刃仇人,如今仇人就站在面前,她怎麼卻手軟了。

不是燕思思的錯,不是她的錯,那是誰?死的是她自己的母親,她如何心甘!

鋒利的劍刃刺穿了燕思思,燕思思終於感覺到生命在流逝,她終於可以死去。

她對死亡,原來也是有過期盼的,死在被她傷過的苦主手裏,也算死得其所。

柔弱的身子緩緩墜地,眼神里沒有絕望,竟是滿足,這麼多年,死在時度手底下的人也算是不計其數,可他還從未見過哪個人是笑着去死的,她心裏究竟在想什麼?他不明白,沒人能明白。

再看那位香雲姑娘,她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彷彿死掉的這個人跟她沒關係。

大門突然從外頭被人推開,那人披着光自遠處飛奔而來,然而他晚了一步,他的姑娘已經躺在血泊里,當他將她抱在懷裏時她還能認得出他,她的手顫顫巍巍地往上抬,可她似乎沒有力氣了,拼盡全力也夠不着他,那雙手方才搭在傷口上,已然被鮮血染盡。

她覺得這樣不妥,怕,弄髒了他,於是索性放棄,不再掙扎。

他卻握緊她的手搭在自己臉上,即便是被人誣陷追殺到最狼狽的時候都沒有掉下一滴眼淚,此刻卻無法抑制,老天何其殘忍,要他失去她第二次!

「思思,思思······」

她的聲音微弱而迷離,就像快要破碎,卻又急切,「阿遙,是你嗎?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是我,我就在你身邊啊,你想見我,我隨時都可以。」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是真的很喜歡你,當初發生的一切並不是我的本意,從始至終我都沒想過傷害你,我怎麼捨得傷你。」她想對着他笑一笑,可是她努力扯動嘴角,落在他的眼裏卻那麼蒼白無力,不過他知道,她是想對他笑一笑的,像從前那樣,那個時候他們多好啊,沒有血仇,沒有愧疚,即便是外界要把惡意強加到他們身上,只要兩個人還有彼此,生命里就只剩下快樂。

「其實我真得很想你,可是我覺得這樣不對,我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帶給你傷害,是我攪亂了你的人生,一次又一次,可是我真的很想你啊,阿遙。」

「你受過那麼多委屈,他那麼對你,他竟敢那樣打你······為什麼再見我時對我隻字不提?你總不能覺得我也要誤會你?你知不知道,我看着他那樣打你,恨不得一劍殺了他,不,一劍還不夠,我恨不得剝了他的皮肉。」

她所說的他不確定是不是自己以為的,可彷彿也只有那些事,那她又是怎麼知道的?

「我不是,我只是,我只是······我怕你不在乎我了,我怕你聽到那些事態度漠然,我怕我自己不能接受······」

「傻瓜,我怎麼會不在乎你,真想跟你好好地過一輩子,可是不能了,都怪我,是我又一次把事情弄成了這樣的局面,你不要怪小芝姐,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這樣的死去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希望你可以知道我,我是笑着死去的,我現在很開心,在你懷裏沒有遺憾地死去,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候。」

「阿遙,就這樣,永別了。」

那雙輕撫着他的手終於無力地垂下,懷中人輕輕地閉上雙眼,就像睡著了一樣,就像以往那麼多次,她躺在他懷裏,小鳥依人。此時正值午間,午憩過後她會醒來,像一隻快樂的小鳥一樣圍着他打轉,或許還會含情脈脈地看着他,同他說着情話。可是他知道這一次不會了,她終於離開了人世,帶着這輩子所有的不幸永遠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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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逃婚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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