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瓔珞不哭
在這片大陸之上有一座綿延萬里的山脈，從大陸中間一直蔓延到最東端，名曰千獸山脈。千獸山脈如同巨獸一般俯卧在大地之上，蔓延開來無數的分支山脈，令大陸中部成了山嶺最多也是最危險的地方之一。據說在這千獸山脈之中，修為莫測的妖獸靈獸足足有上千，連妖族和靈族的修士碰到它們也是能避就避。強悍的肉身和詭秘的天賦讓他們成為了大陸上單獨戰力最高的種族。
但修為越高的獸族往往越孤僻寡居，躲在窮山惡水中不受紛擾，並不像這大陸上的其他種族一樣，有意識的聚集在一起，壯大著群體的力量。
就在這千獸山脈的東部尾端有一個「入」字型的分支山脈，被稱為枯林山脈。其中東部的那一「撇」所代表的山脈分外險峻，主峰高聳入雲，但山脈之上卻鮮有植被，更別提有動物野獸了，所以一直沒有西邊的那道山脈受歡迎。枯林部落的人幾乎不會去攀登這座讓人吃力不討好的山脈，以至於人們都快忘了，這枯林山脈指的是這「入」字型的兩道山脈。
而今天這光禿禿的山上卻有了兩個不知好歹的人，在岩石之上費力的攀登著。
「以後要是我死了，你們倆記得把我放在那海里，就那麼飄走就好了，想想就美呀，這輩子沒有去過什麼地方，死了能在海面上飄著看看這天地，多好呀！」
瓔珞鼻子一酸，又要落下淚來，她趕緊抬頭看向天空，卻只能看到灰濛濛的雲。
昨天還笑眯眯的敲她板栗的人，怎麼一下子就沒了？不久之前才經歷過的對話，怎麼就成了真！
她一隻手抓在岩石上，另一隻手牢牢的抓住系在腰間的繩子上，繩子的另一端，是比她高出兩個身位的哥哥。
少年子墨背著已經不再呼吸的老爹，一步一步的向上爬去。雖然他只剩下一隻手臂，但具有神力的他卻依舊行動迅速。
他左手抓住岩石，雙腿猛的發力，整個人便竄起了七八尺，待到站穩之後再抓住腰間的繩子，一點兒一點兒幫瓔珞爬上來。
兄妹二人從凌晨便開始爬山，如今已經接近黃昏，總算快要到達山頂。少女瓔珞到底是體力不濟，與其說是爬上來的，不如說是被少年一點一點提上來的。
但兄妹二人都沒有絲毫的怨言。
終於在太陽快要落下之時，兩個人爬到了山頂。
「原來這就是海呀。」
少女瓔珞依偎在哥哥身旁，看著那巨大的鏡面上反射出的大片殘紅，臉上卻沒有絲毫驚喜的表情。
少年沒有說話，只是緊了緊身上將他和老爹捆在一起的麻繩，然後轉身看看少女。
少女跟著少年攀爬了一天，體力早就快到極限了，但少年看過來的時候依舊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可以繼續走。
少年沒有說話，只是一把將少女給抱了起來，少女本來就體型嬌小，單手抱起來毫無壓力。
她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哥，你可以嗎？你還背著老爹呢。」
少年沒說話，只是向她笑了笑，笑容里有幾分僵硬，沒有了往日的開朗。
然後少年便動身向著山下躍去，少女只好乖乖的趴在他的肩頭。
另一個肩頭趴著老爹，少年的兩個肩頭上挑起了他來到這個世界后的所有。
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但這句話顯然不太符合少年。
他從岩石躍下，然後穩穩的站在另一個岩石之上，略作停頓便再次一躍而下，在陡峭的岩壁上起起落落，和上山相比快了不止一點半點。
儘管如此，當兩個人正式的站在海邊也已經是滿天繁星了。
雖然瓔珞心裡有過幻想，但真正看到這震撼景象的時候還是讓她震驚的無以復加。
白色的海浪迭起，捲起了大片的落葉，潮聲起落，砂石被周而復始的捲起、衝散，消失無蹤又捲土重來。再遠處的海面又平靜的像一面巨大的鏡子，映照著那棵枝丫蔥蔥鬱郁的參天大樹與漫天星辰，夢幻的不似現實。
那棵樹，老爹口中的那棵一到春天便開滿花兒的樹上已經開始紛紛洒洒的飄下黃色或紅色的落葉。落葉鋪滿了附近的小半個海面，大樹卻依舊茂盛，抵抗著已經襲來的深秋寒意，彰顯著它夏日的茂盛，昭示著他生命力的強大。
「果真是七八個人都無法圍抱的大樹呀……」
少年放下了老爹，兩個人默契的去周圍收集大樹的枝丫，山上沒有太多植被，但好在這這樹木巨大，周圍也散落不少零碎枝葉，少年更是一躍而上，在樹上挑選了合適的木材。
不久，一個稱得上豪華的木筏便做成了，木筏上鋪滿了厚厚的一層落葉，縱使活人躺上去也會覺得舒服。
兩個人輕輕的將老爹放到竹筏之上，卻久久沒有推開。
他們肩並肩坐在沙灘上，愣愣的看著老人，誰也不說話。
少年在想這三年來的點點滴滴，想著想著思緒就飄到了三年之前，最後腦子裡的思緒如同纏繞在一起的線團一樣混亂不堪，乾脆放空大腦，任由它去胡思亂想，意識卻始終飄忽在老爹周圍。
少女只會想的更多，十四年的點點滴滴，從記事到現在的所有畫面走馬觀花般的浮現在眼前。
而兩個人都沒有說什麼，就這麼乾巴巴的坐著，海浪時不時的打到沙土上的木筏上，遲遲帶不走這位前來做客的旅人。
海風吹來，瓔珞突然間戰慄了一下，肩膀抖動，無聲的悲傷隨著海浪蔓延開來。
少年低頭望去，發現妹妹的眼淚已經淌了許久。
他張口，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說些什麼。
倒是少女先開了口。
「哥，你是不是想起來了。」
少年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去說，最後只能嘆息一聲，默默的摟住了瘦弱的妹妹。
「從昨天開始，我就看到你的眼神變了。以前你的眼睛是清澈乾淨的，你在想什麼我看一眼就知道了。高興的時候會亮，難受的時候就黯淡，害羞的時候會向右下瞟，呆坐的時候眼睛也是亮的。」
「可是現在你的眼睛像是一個深深的漩渦，看到久了就能把人給吸進去，我什麼都看不到了，看不到高興、開心、難過和憂傷，我甚至害怕看你的眼睛，因為我……」
「哥……我已經沒有老爹了……」
所以我不能再沒有你了。
後半句話她沒有說出來，狠狠的憋在心裡，唯恐吐出來之後便成了真，一切都變成了無法挽回的樣子。但那巨大的悲傷溢滿了心肺，流淌而出了心窩，脹的人無法呼吸，催得眼淚像那泉水一樣，潺潺的流。
她狠狠的咬住自己的嘴唇，盡量不要讓自己出聲，可那悲傷催化來的情緒呀，怎麼能夠忍的出？
少年心裡一疼，想說些安慰的話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最後他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緊緊的抱住了少女。
這是他妹妹！現在是，以後更是！
「傻妹妹！我是你哥！永遠都是！無論我有沒有想起來我的過去，我都是！老爹不在了還有我！咱家只要有一個男人，就不會讓你受委屈！」
少女被緊緊的抱住，聽到少年的話后那懸空的心猛的落地，那患得患失的感覺頓時間消失了，悲傷開了閘，嘶吼的沖盪而出！
「哇……」
「哥！我還以為你想起來了自己的過去就不要我了！」
「哥，咱爹沒有了！我們不過是去林子里一趟，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哥，我不要風靈兔了，你讓老爹回來好不好！我好想他，還有大青！」
少女一哭便停不下來，兩天來的擔驚受怕和悲傷無措全都釋放了出來，整個人毫無形象的爬在少年懷裡哇哇大哭。
少年的眼睛也濕了，他抬頭看天，映入眼眶的是一個陌生又熟悉星空，與記憶里的那片星空格格不入。
「瓔珞，不哭，哥在呢。」
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在他出生的那個世界，社會繁榮，文明已經趨於高等，世俗的人類使用著名為「科學」的技術，在不變的規則裡邊不斷探索。而像他們這些修行之人卻在世俗界之外的地方紛亂不休，在那個世界有人有仙，有神有魔，還有鬼！
他在那個世界裡面，實力幾乎無人可敵，甚至擁有蒼茫意識的認可，僅差半步就成為了蒼茫的主人。
也是在那個世界里，他失去了父母，他失去了他的愛人們，他失去了幾乎一切，整個蒼茫的仙神魔鬼都與他為敵，恨不得殺之而後快，因為他擁有他們無法想象的力量，那是通往蒼茫之巔的遠古力量。
而最後，巨大的災厄席捲了整個世界，回爐被喚醒，滅世之火熊熊燃燒，蒼茫之門被洞開！
他對那個世界失望透頂，捨棄了一切，夾帶著燃燒的回爐沖向了蒼茫之門，將那將要爆炸開來的滅世回爐堵在了世界之外！
他以為他死了，結果他活了下來。
蒼茫之門，原本就是通向另一個世界的洞口。
他竟然在規則的扭曲之下活了下來，還失去了記憶，在這裡安安靜靜的活了三年！
可是既然忘記了，又為何要想起來？
他抱著懷中的少女，緩緩扭頭看向竹筏上的老人，悲傷之餘有了茫然。
接下來怎麼辦？
但很快他的茫然就消失不見了。
接下來，有事情做的！
少女這一哭，就是大半宿，真正送走老人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
老人靜靜的躺在鋪滿落葉的竹筏上，隨著海浪漸漸飄遠，星光灑在他的身上，彷彿在為他指引前進的方向。
「老爹他會看到他想看到的天地嗎？」
「會的。」
少女沉默，只是更加的靠近少年。
老爹，走好。
「子臨淵兮，其視如墨么……」
「老爹，你給我的名字我很喜歡。」
少年子墨看著星光下紛紛洒洒的無根之葉，緩緩的落在海面，被海浪卷向遠方，不知前路幾何。
「瓔珞，我們給自己起一個姓吧，我們以後就姓『葉』怎麼樣？」
少女瓔珞點了點頭：「我聽哥的。」
星空下，兩個心中悲傷的少年少女互相依靠。
葉子墨，葉瓔珞。
在他們的視野之外，老爹的木筏不知道已經飄了多久，海面之上已經不見浪花，平靜的如同湖泊。周圍的海域沒有生物的存在，安靜的不似詭秘的大海。
而就在這平靜的大海上竟然有一個巨大的漩渦！
漩渦無聲的捲動海水，平鏡一樣的海面上平滑的下凹，如同水晶之上凹進去一個洞。
而老爹的木筏在飄到這片海域之後便迅速的加速，毫無意外的接近了那平滑的漩渦，最後以極快的速度旋轉而下，瞬間沒入其中！
那漩渦在木筏沒入之後又不知道旋轉了多久，突然之間光芒大盛，白色的光柱直衝天際！
然後大海沸騰，漩渦瞬間不見！
之後又過了不知道幾個月的時間，這片海域終於有足夠的生物湧入，恢復了以往的熱鬧，彷彿之前的景象從來不曾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