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

表妹

「他們歇了嗎?」

「是的,主子。」

青琳正在忙活,莊主不喜太多人近身跟前,如夜間安歇整理床鋪等事,除了她同挽玉,向來不曾假手他人。聽到問話后她手上不停,邊答著話邊輕輕拍著軟枕,思量著明日便將這冬枕收起,換上涼麵花枕,跟着又支使房裏的的小丫頭燃上一枝安神香。

淡淡的香味四散開來,陷入沉思的薇寧突然回過神:「若我沒記錯,這香似乎是義父他老人家常用的,幾時我也成老人家了?」

青琳從屏風后探出頭笑着回話:「都怪查先生,非得攬這種事回庄,好好的讓您為血腥事費神,婢子怕主子晚上睡得不穩,便用了這香。」

薇寧不甚在意地搖了搖頭,玉家無端被害得家破人亡,玉文瑞親見父母慘死,玉清娘帶着侄兒孤苦無助,驚慌絕望……與這些相比,將那些做盡惡事的人一刀斃命卻是有些便宜了!

夜已漸深,許多不相干的事委實沒必要再想,青琳捧來寢衣與她更換,薇寧轉念與她開起了玩笑:「確實怪那查良輔,明日我需得責罰他一頓才是!」

青琳微怔,生怕莊主會因此便罰了查良輔,急道:「主子,婢子不過是說說,哪裏是怪查先生!」

薇寧忍不住輕笑出聲,摘下遮面的帕子,露出一張光潔如玉的面容,嬌軟紅唇沖淡了微微上挑着的眉眼間不經意顯露的清冷。她接過青琳遞送到手邊的清茶湯,啟唇喝一口含了片刻,眉頭微皺吐出一樣微小的事物,驀地變了另外一副嗓音:「你與他一般口不對心,不若我向他提一提,也可了你的心事。」

雖不若鸝鳥初啼之聲清脆,卻比在人前那把嘶啞暗沉的嗓音好聽得多,卻不知為何她不止遮掩著容貌,連聲音也要改。

青琳微一怔忡,繼而笑着反對這個提議:「查先生是主子的得力人,豈會是婢子能高攀的。」

「青琳,你又何必枉自菲薄,我身邊的人誰敢看輕。」

做事盡忠本份原也沒錯,但是青琳似乎太不會爭取機會了。前年薇寧挑人出去做掌事的時候,曾問她可有意出庄,她卻說自己力有不逮,寧願留在莊主身邊服侍,氣得挽玉脾性上來會怨她奴性重。

她如此盡心儘力地服侍薇寧,薇寧自是待她不同,且查良輔又是個知根知底的人,青琳若跟了他必是好姻緣。

可青琳仍是搖頭:「在這梅庄之中,婢子自然頂那麼點用,可是出了梅庄,婢子什麼也不是。」

一縷香煙裊裊,青琳停下手中的活計,低下頭緩緩地說着心事:「這梅庄就是婢子眼中的一切,主子便是我的天,外頭如何,婢子一點也不知道,出了這個門,說不定婢子連個路都不會走。至於查先生,婢子……是有仰慕之情,可若是我去了卻又不得人喜愛,豈不是讓人為難?主子,您對婢子的好,婢子豈有不知,就容婢子在梅庄渡過此生,這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

薇寧一怔,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似乎由此想到別處,雙眉一皺,不再在此事上多說什麼,揮揮手讓青琳下去。

不多時挽玉在門外求見,進得屋來先奉上一根細小的竹筒,又輕聲道:「主子,那玉清娘已在芙園住下,只是莊子裏合適的人手不多,不如婢子過去照看兩日?」

「不必了,先讓她們休養幾日再說,今夜委實有些嚇到她了。」

薇寧從竹筒中抽出一張薄薄的絲絹,攤開來細看,白色絲絹的右下方綉著幾根枯枝,兩三朵艷紅的梅花點綴其間,另有一行用淡淡地墨色絲線繡的詩句:東風不與周郎便,煙花三月下江南。

一句不倫不類的舊詩,讓她的面色凝重起來,細細地看了又看,捏著薄絹的指尖發白。

挽玉不敢打擾,默默地退出屋外,留薇寧獨自沉思。

良久過後,她揭開燈燭紗罩,將絹帕送了上去,火苗迅速吞噬著雪白的絲絹,片刻只剩幾縷焦黑的團沫。

江南春早,柳梢早已抽出嫩黃的新芽,入目儘是濃郁的綠色。玉清娘忐忑不安地坐在馬車裏,雙手絞著,偷偷地往身邊坐着的綠衣少女身上瞟。此刻她正出發往淮安城去,從淮州到淮安不過幾十里地,官道上車來車往,儘是出城踏春遊玩的人家,一時間好不熱鬧。

雖只在梅庄呆了十來天,玉清娘已知梅庄決不象之前她想的那樣,單靠着江南王的名頭過活。那裏的人彷彿都不簡單,那一日曾獨自射殺百福堂打手,同查良輔一同救下她的女子叫蟬心,竟只是莊主的一名近身護衛。

馬車平穩行駛着,車內除了玉清娘和那個綠衣少女外,並沒有其他人。可玉清娘仍不敢多說話,盡量讓六幅羅裙一絲不苟地呆在自己腳邊。前幾日莊主突然派人將她的身世細細盤問一遍,上至父母名諱兄嫂年歲,下至親眷家中詳情,可以說是事無遺漏,甚至連那些丫鬟下人的容貌特點也不放過。昨夜又告知她需得去淮安封府祝壽,封府封伯行便是人稱江南王的那位,今年要做五十大壽。說來玉家之事能善了多要倚仗封家出面周旋,如今她投在梅庄過活,便已是梅庄的人,莊主安排她去拜謝封家家主,她怎能不去。至於玉文瑞,則留在梅庄,自有查良輔照料。

今晨出發時車中已坐着個面容皎好的翠衣少女,身量勻稱,微低着頭,翠綠衣領映得露出來那截脖頸潔白似雪,只是穿着略過簡樸了些,身上的春衫也是舊的。見有人上車,她抬頭低低地打了個招呼,便沒有再言語一聲。瞧她並非奴僕打扮,抬頭時眉眼靈動,玉清娘不敢妄猜,無奈之下她只得向挽玉請教。

挽玉用極無辜極肯定的語氣告訴她:「玉姑娘,她是玉家的遠親,聽聞你如今身在梅庄便趕來相會,你們表姊妹好做個伴。」

玉家何時多了一門遠親?車內的女子明明是個陌生人,怎會是她的表妹!

不等她詫問,挽玉將面色一整,輕聲道:「莊主有句話要我問問玉姑娘,您可記初到梅庄那晚所做的承諾?」

那一晚的事她又怎會忘記,如今想想,若不是梅庄此時她與文瑞已命喪黃泉。也是她該回報的時候了,此去淮安究竟是為祝壽還是別的,她心裏本就犯了嘀咕,面對這憑空多出來的「表妹」,她心頭透亮,此行怕是另有玄機。不過既然莊主沒有交待自己什麼,想是她不該問,該怎麼做也由不得自己。玉清娘緩緩點頭:「梅庄高義,清娘未敢忘記。」

她面色變化挽玉全看在眼中,聞言點頭道:「那便好,請玉姑娘上車,令表妹還在等著您呢。」

說完挽玉面帶恭謹地退到一邊,象是根本不曾說過什麼。

梅庄此行十分慎重,明著有數匹高頭駿馬隨行,玉清娘二人所乘車馬前後各有一輛小馬車,坐的都是隨行去封府的丫鬟與壽禮,蟬心和另一個會功夫的婢女虹影混在其中。據說莊主甚少出庄,姐姐家有喜事也不曾親去,逢年過節只派人送節禮去淮安。此行梅庄派了一個姓白的管事護送。

同行這半日功夫,兩人竟沒和對方說過一句話。一路上白管事有事前來請示,玉清娘只拿眼去望同車的翠衣女子,可她竟似未曾聽到一般垂首不語,玉清娘不得已開口請她示下,她卻啟齒道:「但由表姐做主。」

無端成了別人的表姐,玉清娘覺得荒謬,眼見着車馬入城,仍不知該如何稱呼身邊的少女,那聲「表妹」她實在叫不出口。

封府坐落在淮安城南,偌大的府第建得甚是氣派,佔了半條街。明日才是壽筵的正日,府門口卻車來車往好不熱鬧,門前石階上儘是城中各戶派來送禮的。封府設有專人迎賓,梅庄的馬車剛一停下,白管事還未拿出請柬,封府的管事便認出來,迎上來打招呼。

封府管事是認出了梅庄專用的馬車,其實他心裏也拿不準夫人那位從不曾與府里打交道的義妹有沒有來。一問才知是梅庄派人給自家老爺送壽禮,順便送了兩個人拜謝恩典,他不敢怠慢,開了中門讓馬車直接進府,一邊愛管閑事的紛紛打聽是哪裏來的貴客。

有人聽說過梅庄之名,知道這兩家關係,可也有不知道的,便由車內所坐何人一路問到了當年兩家結親時的逸事。

在嗡嗡的議論聲中,馬車輕傾,已是入了封府,玉清娘亂糟糟的心反倒平靜下來。此時她多少有些麻木,一路上想東想西,可總算想起莊主是封夫人的妹子,今日是送壽禮以及送她來賀壽,她白白地擔心沒任何意義。

倒是眼下得問問該如何稱呼那綠衣少女,哪料不等她問出口,綠衣少女竟已抬頭對她微微笑道:「表姐可是已忘了妹妹的名字?叫我一聲薇妹便可。」牛bb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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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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