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變奏的狂想曲

緹姆沒有把自己明天要參加地下劍斗的事情告訴洛法莎。

直到夜幕降臨，他都沒有提這件事，只是帶著洛法莎吃過晚餐之後，他想要在斯潘達斯地下劍斗場附近的旅店開兩間客房，卻被女接待員告知房間只剩下唯一的一個單人間了。

緹姆已經連續走訪五家帶客房的酒館和三家專門的旅店了，這是他能在附近找到的唯一的一間房。

面對這種情況，緹姆果斷選擇了放棄，帶著洛法莎往更遠的街區走。

「其實一間房完全沒問題的，婢女躺在地板上也能休息得很好，還有，也不介意被大人看到什麼地方...」

「你這後半句是多餘的。」

「也是真心的。」

在跟這位倔脾氣少女相處的這幾個小時里，他們幾乎一直在進行類似的交鋒，洛法莎想要知道更多關於封印的事情，被緹姆拒絕以後，就絞盡腦汁想要跟他拉進關係。

而緹姆這邊則一直處於防守的位置，本來一開始他還對讓洛法莎放棄使命抱有一絲希望，可到了現在他幾乎已經完全放棄了。

幾番交鋒下來，他對這個女孩根深蒂固的執念和永不放棄的勁頭有了一個很清晰的認識，那就是這傢伙是真的在拿生命去崇拜惡龍。

被惡龍的污血浸染，在德拉克人眼中唯恐避之不及的他，到了洛法莎這，就變成了比誰都還要尊貴重要的主人，僅僅只是因為他的身體里有惡龍的血脈。

父母、親友、愛人，所有的羈絆都比不過她對惡龍的狂熱崇拜，不，應該是這個部落的所有人都是這樣，從他們教育洛法莎的這種極端方式來看，她可能只是其中最狂熱最中二的那波人的代表。

用洛法莎的話來說，就是也只有她這樣用生命的全部去崇拜黑龍的人，才能獲得侍奉黑龍聖血的無上榮光——從千百個適齡女孩中作為凈身侍女被選拔出來，並接受嚴苛的訓練。

但有一點需要特殊說明，洛法莎對緹姆這個人並不認同，她認同的只是緹姆體內的黑龍聖血。

其實她何止不認同緹姆，在很多地方她甚至覺得緹姆有毛病，是個死腦筋的憨批、太過善良的白痴，比如說不讓她偷竊搶劫這件事，所以她才會跟緹姆有拌不完的嘴。

但可恨的是她必須服從緹姆的命令，而且絕對不能表現出一絲對緹姆的不敬，因為緹姆是黑龍真主選中的人，她再不認同也毫無辦法，這才是最讓洛法莎氣憤難平的。

兩個人在心裡相互嫌棄著，卻又因為洛法莎的狂熱宗教信仰強行扭在了一起，這就是他們現在大致上的關係。

最終，緹姆在三個街區之外的地方找到了住處，洛法莎和他一人一間房，互不打攪。

旅店客房的走廊，在禮貌性的互道晚安之際，緹姆想了想，還是把明天他要參加地下劍斗的事情跟洛法莎說了，結果她竟然滿臉笑容地預祝緹姆技拔魁首。

這也太假了吧，明明一點都不知道我的劍術，卻還什麼都不問？

看著洛法莎臉上刻意碓徹起來的虛假笑容，緹姆忍不住再一次開啟說教模式。

「你對我有什麼不滿你就直接說出來吧，笑得這麼刻意不累嗎？」

「哪裡哪裡，婢女如何敢對大人不敬？」洛法莎表情卑怯地低下頭去。

又來了，緹姆暗自頭疼，看洛法莎的態度，這個宗教狂熱少女絕對是對他有意見的，只是每當他想要讓洛法莎明著說出來，就會被他用低下的姿態迴避過去。

不過這一次，緹姆不會再讓她逃了。

「洛法莎....你先到我房間里來。」

一直在旅店的走廊里說話也不太好，緹姆便打開門伸手請洛法莎進屋，不過她明顯是誤會了什麼，一進屋就主動湊上來，直往他的懷裡鑽。

「誒誒誒！你幹嘛！」緹姆輕輕推開她，「我不是這個意思。」

「大人，你是...哦哦，你完全可以不用顧慮的啦，我們凈身侍女的名頭可不是白叫的，為了有朝一日能全身心地為....」

「停停停！」

這傢伙又要開始說一些不妙的東西了，緹姆趕緊伸手推著她坐到椅子上，然後自己坐到她的對方，開門見山道，「我叫你進來是想跟你繼續談剛才的事情。」

「剛才的事情？」

別這麼快就忘了啊！

「你對我有什麼不滿，現在就可以說。」

「喔哦哦。」洛法莎恍然地點點頭，接著又開始搖頭，「沒有哦，洛法莎如何敢對真龍之子大人不滿啊。」

「我命令你，從現在開始對我說真心話。」緹姆本來是非常不情願使用這招殺手鐧的，「你到底對我有什麼不滿，我們現在可以坐下來好好談。」

洛法莎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是嗎，必須說真心話嗎，那就沒有辦法了啊，大人。」

「還有，今後不能再叫我大人了，必須叫我緹姆，這是命令。」

「又是命令？那我這不是只能遵從了嗎，緹姆大人，你好欺負人...」

還不是你自找的。

「咳咳，現在你可以說了，你果然對我有意見是不是？」

「.....」洛法莎沉默了一會兒，才不情不願地輕輕吐出一個『是』來。

「那你就都說出來吧，既然今後要跟我一起行動，那我們大家就都別假惺惺的了。」

洛法莎黛眉緊皺，一臉煩惱，卻仍是什麼也不說，緹姆嘆了口氣。

「你不說我也猜得到，估計是我這個所謂的真龍之子表現得讓你太失望了吧？

但是啊，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變成這個樣子，你的期待完全就是強加在我頭上的。

不管是我莫名其妙成了你口中的真龍之子也好，還是你一廂情願要當我的侍女也罷，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像你這樣，擅自的，強制性的把自己的信仰強加在我身上，就算你是想要對我好，侍奉我，無條件對我付出，我也是會很困擾的。」

好久沒這麼酣暢淋漓的說教了，緹姆只感覺大快人心，洛法莎則一直低著頭，長長的劉海遮住她的眼睛，緹姆甚至看不見她的表情。

「洛法莎...？」

「真是奇恥大辱啊...身為凈身侍女的我，竟然讓真龍之子如此為難，我真是該死，我罪該萬死，我真無能，我原來是這麼的無能...庫嗚，但就算如此我也要完成未盡的神聖使命，為了聖血龍脈我必須改變，就讓所有的懲罰都留在真龍子蛻變以後吧...」

洛法莎的聲音細弱蚊吟，緹姆根本聽不見。

「你在咕噥什麼，能說大聲點嗎？」

「...我知道了，從現在開始，我會儘可能不讓大人...緹姆你困擾的，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洛法莎抬起頭來，眼睛卻已經紅了，一臉要哭要哭的可憐樣子，緹姆見了心裡愧疚得一匹。

「那個，抱歉，你一個女孩子，我可能說得太過了。」

洛法莎連連搖頭，「不，緹姆你沒說錯，都是我的原因，我這個凈身侍女當得實在是太失格了，告訴我，我要怎麼樣才能不讓你困擾，不讓你為難？」

「呃....其實我也不介意旅途上多一個可靠的同伴，可以的話，我們就以同伴的身份試著真心相處吧，你看怎麼樣？」

「同...伴？」

洛法莎怔住，她本想拒絕，然而剛才所立下的覺悟卻化作尖刀狠狠剜割她的心臟，她霎時間便點頭同意。

「好，那...我們現在就不是主僕關係了，而是...」

「同伴，平等的同伴，相互之間可以真心相處的同伴，當然如果你實在是做不到的話，我也不會強求。」

「不，請你給我一點時間，只要有一個緩衝期的話，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只要不再讓你為難的話，同伴也行，呵呵呵，做同伴當然可以，嗯，我們能成為同伴的，一定可以。」

洛法莎的精神似乎陷入了一種不妙的境地當中，她的眼神都變了，正經的嚴肅中帶著一絲獃滯，就是直勾勾地盯著這邊看，嘴角也帶著一抹異樣的微笑，把緹姆看得怔住。

他忽然想起前世一次去精神病院時候的經歷，在全封閉的病房裡，他被那些精神病人直勾勾盯著看的詭異經歷，跟現在如出一轍。

不是吧...？

緹姆不知道，這是洛法莎正在給自己施加強烈的心理暗示，她早已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了，作為凈身侍女，她必須每時每刻都對黑龍保持十足的狂熱崇拜，每時每刻都進行瘋狂的自我催眠。

由此而培育出的信仰不狂熱都不可能，然而狂熱所引發的極端思想卻是很可怕的，黑龍聖教之所以會被七聖教視作異端也並非空穴來風。

而要改變這種崇拜，把緹姆當做普通同伴一樣來對待，需要的暗示能量之強遠勝之前，洛法莎的精神世界究竟能不能承受得住，會不會因此直接瘋掉，全在她的一念之間。

不過緹姆自然不知道此時這個狂熱少女精神世界里的天崩地裂，他只是勉強看出了一點端倪，正要發問的時候，洛法莎卻詭笑著站起身來。

「現在天已經這麼黑了，我們孤男寡女就這麼共處一室實在是太不像話，那我就回去休息了哦，緹姆。」

「啊，嗯。」這種事情你就別直接說出來啊喂，「那祝你睡個好覺，晚安洛法莎。」

「你也是。」

洛法莎笑眯眯地走了，她對緹姆熱情的溫度可以說從盛夏驟降至寒冬，這突然之間的冷淡，甚至還讓他有了一絲絲落寞的感覺。

其實回過頭來一想，被洛法莎卑躬屈膝的對待著還真的挺香，一般的命令也是從不違背，什麼事情都是以他為最優先，甚至還理所應當地偷錢來供養他。

這不就是完美的侍女嗎，他幹嘛非要讓人家順著自己的意思來啊？

忒！事到如今他難道還要反悔嗎！？

「我到底是在幹些什麼啊....」

緹姆自言自語著倒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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