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接續上篇

第274章 接續上篇

徐煥勇這一巴掌,倒似打醒了徐北毅。

他虎頭梗著,拿眼望了又望徐凌,似下了好大決心,才瓮聲瓮氣的開口道,「祖父,我有話講。」

呵呵?!

徐凌趕忙放下手中才抬起的茶盞,頓時就來了精神頭,他身子一端,佯裝正色,「講來!想同祖父說些什麼也都可以的,絲毫不必忌諱!」

等了等,見徐北毅又低頭木訥上了……徐凌索性湊他近了些,「要不要讓你父親先出去?」

險險被滾茶燙了嘴……徐煥勇聞聲簡直有些哭笑不得。

還有兒子講話,將他老子趕走的道理?!

然則看著自己老子一眼甩過來,沒有絲毫容情的意思……徐煥勇訕訕的拎起壺,拿起盞,抬步就走去稍遠些的矮几旁坐下……

他惹不起,躲遠些,這可總行了吧。

在自己老子面前,徐煥勇這赫赫有名的廣武城宣威將,真是一點脾氣也拿不起來。

這方才坐定,他便聽到自己那兒子楞楞的開了聲……

「祖父,旁人不敢說,我可管不了那麼多!今秋說是奉旨修繕關隘,可這都整的些什麼狗屁倒灶的事兒!我那大鼓口隘口,從前到后的關牆上,一塊石磚也沒給加換過!塌的照塌著,矮的照舊矮著……謝將軍親身巡查?我這個大鼓口守關校尉連他的人影都沒見到,他巡的哪門子查!」

徐煥勇聞言心下便是一沉。

他的眼角抖了抖,隨即卻就像是什麼也未聽到一樣,專心致志的往茶盞里續著茶,像是很在意自壺嘴裡淌出的那一道水線,是粗是細一般。

聽到自己這寶貝大孫子終於肯同他這位祖父絮叨幾句,徐凌那滿目滄桑的面龐上,難得的笑容將將浮起……卻就僵在了臉上……

耳聽徐北毅所言,徐凌手捻長髯,不動聲色的點點頭,「還有甚,一併說來。」

「我去年到的任上,當時武庫里啥樣現在還是啥樣,一堆稀爛生鏽的玩意。這一年我幹了些啥!成天的就和弟兄們抱著這堆破爛整啊修的……現如今,大鼓口正經趁手的兵刃,還只是我那柄劈風刀!」

徐凌默然的伸手端起茶盞……卻是空的。

他莫由來的火起,將茶盞重重的頓在桌案上,沖徐煥勇低低的怒喝一聲,「你這是瞎了眼了?!」

壺裡的茶早叫徐煥勇喝乾了……

他趕忙搶步過來,口中連聲道,「馬上就得,馬上就得。」

他重又沏上滾水,在這當間,便不住的拿眼望向自己那愣頭兒子……

卻哪知徐北毅壓根不看他,還嫌乎他擋在自己面前,徐北毅自他身旁伸出個腦袋,偏要望向他祖父……

徐煥勇便靠過身子又擋……

徐北毅也不敢沖他老子咋呼,自己卻呼的起了身子,來在了書房當間……

「祖父!咱再說這糧草。」

「夠了。」似泛上了一絲倦意,徐凌的眼皮沉了沉,拖長了聲調。

徐北毅卻不管不顧的瞪著眼睛大聲道,「那參軍吳芳最他嗎不是個東西!」

「留意你的口角!你這是跟誰說話呢?!」徐煥勇聞聽這渾小子居然在自己老父面前帶上了粗口,當即便怒叱一聲。

徐北毅被自己老爹吼了,當即就急了眼,「我今天就要罵這狗日的東西!我的軍卒弟兄們過的啥日子?!這孫子發下來的米是糙的,便罷了,摻了沙子,也忍了!可給的馬料都他嗎是漚霉的!我是什麼人……我在這河套邊軍中什麼身份!他連我的駐處都敢如此亂來,別處就可想而知了!」

言語至此,他那一身虎軀抖了抖,眼眶就都紅了,「戰馬都瘦的一個勁兒掉膘……弟兄們……弟兄們忍著餓,就都偷著拿自己的口糧喂馬。」

見祖父徐凌靠在椅背上緩緩緩闔上了雙目,徐北毅便頹然的搖了搖頭,「那些睜眼說瞎話的慫貨都該拖出去砍了……他們就瞅不見犯到關前來的那都是些什麼人!」

徐北毅大手沖北指著,那隻猿臂瑟瑟的哆嗦著,「那不是來打秋風的漠南遊騎,那是鐵騎!看著一夥子不過十來個,我把麾下的夜不收放出去,砍,砍不動人家的甲胄……人一刀過來,弟兄們的兵刃應聲就斷……人家那戰馬肥的,肚子都快貼著地!夜不收放出去幾十騎,就葬送掉幾十騎,一個都回不來……那幫畜生,就敢脫了褲子掏出鳥,沖我的隘口泚尿!」

「夠了!」徐凌抓起杯子就摔在地上。

咔嚓,粉碎。

他頜下的白髯抖動著,拿手點指徐北毅,「你口中這些慫貨當中,就包括你的父親!是不是一併拖出去斬了?!」

只聞聽這一句,徐北毅當即虎軀一倒,便就跪在祖父膝前,垂首再不言語。

徐煥勇此時便長嘆一聲,茶也不沏了,隨手的就將壺丟去了一旁……

滾水潑濺在地上泛起陣陣的白汽。

徐煥勇拿手重重拍了拍自己兒子那厚實的肩頭,自己退後一步,這近四十的漢子,噗通就跪倒在書房當間,「父親……大將軍!吾子,大鼓口守將,昭武校尉徐北毅,句句皆是實情。」

徐凌望著接連跪倒在屋內的這一對父子,便就氣得長髯亂抖,「實情?!某不知道什麼是實情?!需要你來言說?!」

徐煥勇便垂首沉聲道,「兒為將已愈十年。父親的苦楚,無人比兒更清楚。所謂沉痾難愈……若在往年,兒自當也睜眼閉眼,然則今時不同……父親不得不慎。」

「慎?!」徐凌大手一扶椅靠,凌然起身。

「咱們徐家數代,替聖上鎮守雁鳴。」他雙手一叉,沖著東面遙遙一抱,「正是因為某慎之又慎,只願為大夏做一員守關純臣。這些年嚴蕭二人把持朝政,多少次沖我暗送秋波,我從來不屑一顧!便如何?!」

他緩步來在徐北毅面前,「當兵吃糧天經地義,可有哪道文書列明需要盡吃細糧?!今秋朝局更迭,聖上這才親政,這糧草算是多少年來頭一回盡數運來……可這些年積下的虧空,是怎樣可怕的數目你知道?補不補?誰給咱補!」

他頹然轉身,「我倒是想吃些空餉,我也想給咱們徐家置下一份傳世基業……我難道不想我的子孫棄武從文,再不用做這苦哈哈的邊卒?!可這一大攤子就在我治下,近十年撥下的軍餉連年皆是不足半數!關防拿什麼修,武庫拿什麼填?吳芳是個狗日的,可這狗日的就算成天撅著腚,屙他也屙不出糧草。我難道不心疼麾下的將士?!就算是我豁出這條老命不要,赴京彈劾嚴蕭二賊,找誰?!聖上天天介養心殿吟詩作畫呢!」

徐北毅搖搖頭,執拗的梗起脖頸,「祖父……」

「好了好了……」徐凌言已至此,便好似雄獅遲暮一般,復又轉回座上,「不要再說了。你祖父我還未老糊塗,這軍中沒什麼能瞞過某之法眼。那些人是有些私底下的動作,水至清則無魚……只靠一片赤膽忠心就能在這邊關幾十年紮下去?都起來吧。」

……

復又一一落座,徐凌的書房內,便就靜了下來。

徐煥勇也不再置茶,只是無聲呆坐。

徐北毅細細思量祖父的一番言語,心中亦是深深的無奈。

卻又不甘!

畢竟少年心性,他口中牙鋒搓動,生生又擠出一句,「祖父,那蘇大將軍……既然屢次上奏聖上,要我們加緊關防,怕是他知道些什麼……」

徐凌已在閉目養神。

他眼皮動了動,卻不願睜眼了。

徐煥勇倒是問道,「你怎麼看?」

徐北毅沉默了許久,方對自己的父親言道,「我總覺得漠南不穩……」

徐煥勇安能不知道自己這兒子的秉性,那是自小就一是一,二是二,不會妄言的,「覺得?」他皺了皺眉。

徐北毅就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囔著個頭,再不言語。

「說。」徐凌依舊微闔雙目。

徐北毅臉色就白了。

他已欲豁出命去似得自牙縫中迸出一句,「我……我出隘口……殺了一陣……」

徐凌當即虎目圓睜。

他慢慢的轉過頭來,言語間儘是不可置信之意,「你,竟敢違我將令?!」

徐煥勇頓時汗就下來了。

這河套邊軍鎮守雁鳴,卻與其他地方不同,他們是守將。

即是守將,便就要依山傍嶺,死守關隘,這便是本份。

除非另有令下,否則除了探馬夜不收,一應守關主將絕不可妄出關隘……

出則必斬!

法不容情!

因為九關十八隘犬牙交錯環環相套,一旦主將出關應敵戰死,丟一關一隘,便雁鳴危矣,河套危矣。

果然便聽徐凌漠然道,「你徐北毅,可還是我徐凌的子孫?」

徐煥勇當即身形暴起。

此刻,他哪裡還是方才那位一心放在茗茶上的茶痴。

他大手伸出,一把揪在徐北毅的后脖領之上……

徐北毅這八尺高的漢子,在他父親手中便就像是鷹爪下的雞仔一般,被活生生拎到了院中,甩脫在了地上。

徐煥勇雙目赤紅,他也不及喚來家法,順手抄起門旁那碗口粗細的栓門棒,根本看也不看的就掄圓了沖徐北毅砸了下去。

這一通砸……

使十成力,不挑地方下手……

徐北毅當即腦後就見了血。

院內等著伺候的親軍常隨,見此情形根本無人敢來相勸。他們一個個轉身就往門外跑……他們比誰都清楚,在這將軍府,這等場面,那便是誰攔誰死,誰勸誰亡……

然則徐煥勇此刻藏不得私。

他深知其父的秉性,平素萬事好說,只涉及兵事就絕不容情。

他唯有心下一橫,與其讓老父下令斬了北毅,莫如他這個當爹的親手打死便罷!

多少棍下去,徐北毅卻硬氣的只趴在地上一聲未吭。

徐煥勇這位父親的眼眶就紅了,自己下手的份量有多重他自是清楚的,至多再十來棍,怕是北毅就從此起不了身了……

終於……

自屋內冷冷的飄出一句,「行了,十幾棍都打不倒,你這是做給誰看?都滾進屋來回話。」

……

再至屋內,生得虎背熊腰的徐北毅卻連跪都幾乎跪不住……

兩隻猿臂撐在地上,篩糠似得嘚嘚發抖。

徐凌轉至他的身後,只看一眼皮袍已是混著血跡被打得稀爛,血浸得腦後的頭髮都濕透了……

他便沖徐煥勇冷哼一聲,「打得輕了。」

徐煥勇猶自喘息不寧,卻只是垂首不語。

「你這顆腦袋暫且寄下。即便是我徐凌的孫子,違令一樣殺得!你可知為何此刻還有命在?」

徐北毅如困獸般喘著粗氣,只一味搖頭。

「你私自出關應敵,至今日大鼓口上下卻無一人來報!」徐凌白眉之下一雙虎目圓瞪,「這一刀下去,要掉的腦袋可就太多了!若在平日,殺百八十個違令不遵的軍漢也算不得什麼,不過此時尚在用人之際……」

緩緩坐倒之際,他心中一沉,無聲長嘆,終就道,「死罪實不可免。你與大鼓口一應守軍將士,自今日起便皆充入夜不收。」

徐北毅的身子便就晃了晃,他當即就慌了,嘶聲道,「祖父!孫兒一人做事一人當!與我麾下的弟兄們無干,你……你不如斬了我一人便罷!」

充入夜不收……

前敵探馬!

他徐北毅對此渾然不怕,可謂求之不得!

可那夜不收個個皆是邊軍精銳,時時要深入漠南荒原查探敵情……他徐北毅麾下的百八十名弟兄,根本就不是做這個的料,這撒出去,便就是白白丟進狼嘴裡的肉了……

「這是在軍中。軍中從來就沒有一人做事一人當。」徐凌不禁冷笑道,「他們的命,便是寄在你身上的,這個教訓你便得背著。從今往後,你再莽撞行事,便想想這些為你而死的軍漢吧。」

這便是御北大將軍的將令了。

徐北毅硬氣的抬頭想要再替弟兄們分辨兩句,便見徐凌抬了抬手,「既然你出了隘,都做了些什麼,一一道來。」言罷沖徐煥勇遞了個眼色。

徐將軍便端一碗水,遞給了自己這個愣小子,似順口提點一句,「撿要緊的說……氣壞了你祖父的身子,我可饒不了你!」

言下之意便是提醒兒子,能不說就別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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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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