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物是人非

霧氣裹挾著冰冷刺骨的寒意瀰漫在窄小的空間里，宋南瑾打了個寒顫，茫然看着四周。

這是哪裏？

「我要離開！」清銳女音自霧氣外響起，語氣激烈！

誰在說話？

「玩家請注意，如果選擇離開，你將立刻失去這具身體的控制權，積分清零，作為懲罰，您將失去第二次選擇權，由系統隨機選擇，其餘相關後續懲罰未定。」一道平板聲音響起，音調古怪不辨男女。

什麼意思？

宋南瑾下意識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像是被千斤巨石壓着，動彈不得，腦袋裏似乎有萬根針在扎，鑽心刺痛。

「什麼懲罰！」

「積分不夠，無法查閱。」

「呵呵！」女子冷笑，似有滿腔的怒氣，「又是懲罰？這具身體已經廢了，我靠什麼與人斗，靠什麼為我的寶兒爭下一片天下，我留在這裏又有什麼用！如果不是為了我的寶兒，你以為我會在這裏聽你的吩咐！」

「這是你的選擇。」

「是！是我選的，這具身體雖然落魄，也曾是高門嫡女，容貌身份都是上上之選，但我沒想到，宋澤遠居然如此食古不化，我不過是要暫時屈身為妾，他就要與我斷絕關係，還有那狄家，我不過是想藉著他們家的藥鋪做些生意，他們情願傾家蕩產也不肯，簡直就是榆木疙瘩！」

宋南瑾震驚，這女人……到底在說什麼？

幾乎是同一時刻，紛繁複雜的記憶如同落雨般紛紛落入宋南瑾腦海之中，極度的疼痛與混亂中，她發現她的手指居然能動了！

「……還有裴元朗！」女子聲音微不可查的一哽，「他與我海誓山盟，口口聲聲說非我不娶，轉頭就與白家結親！他明知白氏恨我入骨，卻連平妻的位子都不肯給我，只肯讓我做妾！與宋德通姦逼死翠兒……我怎麼可能會與人通姦，還是與一個卑賤的奴才！我剛發現小翠的屍身，大夫人就帶人進來，一定是有人存心害我，否則怎麼會那般湊巧！」

「你讓她無法再生育，她自然恨你。」

「她若在我之前生育，我的寶兒如何自處！」女子尖聲道，「我的寶兒，生來享福，不是來受罪的！你答應過我，只要我完成任務，你便讓我的寶兒回來的！」

「你沒有完成任務。」

「所以，我現在就要走！我要離開！我不要再在這裏耽擱時間！」

「如你所願。」

話音落下的剎那，明亮的炙熱光點驟雨般急落而下，刺進眼帘湧進腦海，極度的炙熱與飽脹感讓宋南瑾恍惚覺得自己整個人要裂開了，但她身體似乎被什麼東西束縛住了動彈不得，她只能被迫看着那些炙熱光點爭先恐後的湧入她的身體，屬於她的不屬於她的龐大而複雜記憶如海嘯一般洶湧而來！

李嬤嬤小心翼翼的推開房門，凜冽寒風撲面而至，她慌忙擱下手中東西，撲過去關上不知道開了多久的後窗，即便如此，破舊的屋子還是冷的像個冰窟窿，她望着角落裏早已完全熄滅的炭盆，眼眶一紅，咬牙咒罵，「這些殺千刀的！還是佛門中人，怎的一點慈悲心都沒有！」

「咳咳咳……」一陣急促的咳嗽聲自床榻響起。

李嬤嬤慌忙過去，忽的想起裏面那人的規矩，忙拍掉身上的灰塵，小聲道，「五姑娘，是奴才。」

「是……嬤嬤么？」伴着急切的沙啞嗓音，灰布床簾立刻被從裏面掀開，掀開帘子的手纖細蒼白，染著艷紅胭脂的指甲殘破褪色，哪裏還有往日的嬌艷。話音未落，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彷彿咳出血來了一般。

「五姑娘！」李嬤嬤慌忙走過去，才要替她拍背，手腕被反手緊緊扣住，瘦的脫相卻依舊艷麗的女子死死盯着她，一雙鳳眼亮的驚人，嘶聲道，「小弟怎麼樣了？」

李嬤嬤蒼老的臉上閃過一絲愁容，旋即掩飾了下去，勉強笑了笑，「棠哥兒的燒已經退了，大夫也開了葯，姑娘放心。」

宋南瑾抿直了唇角，一動不動的看着李嬤嬤，黑白分明的眸子裏佈滿血絲，卻犀利的滿是看透人心。

李嬤嬤彷彿又看到年少時的宋南瑾，眼眶不由一熱，終於說了實話，「棠哥兒的燒是退了，可燒的太久了，都不會說話了，大夫說治不好了，沒法子了。」

宋南瑾臉上血色褪的乾乾淨淨，氣血上涌，口一張竟嘔出一口血來！

李嬤嬤慌忙扶住她，「瑾姐兒別擔心，總是有法子的。」話一出口，想起五姑娘這兩年最厭惡旁人上下尊卑不分，蒼老臉上露出幾分惶恐，忙道，「奴才說錯話了，奴才該死！」

宋南瑾望着面前華髮早生的蒼老婦人，心口一陣發酸，啞聲道，「嬤嬤是外祖母身邊的老人，還是喚我瑾姐兒吧，前兩年……是南瑾糊塗了，你是外祖母身邊的老人，怎麼也不該讓你做灑掃婆子。」她伸手握住李嬤嬤粗糙發黑又凍的冰涼的手，以及她身上已經穿的起球的褐色薄棉褙子，不由一陣哽咽，「這天這麼冷，怎麼還穿這麼薄……」

李嬤嬤勉強笑了笑，掩飾道，「走的急便忘了，也就幾步路的功夫，待會出門就上車回府了，哪裏有那麼冷，而且姑娘年紀大了，也不能再像小時候那般叫了，我帶了些熱粥來，姑娘你趁熱趕緊用些。」

宋南瑾望着佝僂著背去端粥的李嬤嬤，掙扎著起身，略一動彈，無處不在的疼痛與排斥感提醒着她的身體曾被別人強行佔據了兩年，纖長手指蒼白近乎透明，鳳仙花瓣染紅的指甲殘破掉色，陌生的彷彿別人的手，她微微閉眼，淚已落下。

物是人非，事事休。

她是宋家二房嫡女，父親宋澤遠是兩榜進士出身，母親狄氏是狄家嫡女。

宋家名聲不顯，狄家卻是京都名門，狄家自太宗時便跟着起事，歷經三朝，到外祖這一輩時已經官拜首輔，作為狄家唯一的表小姐，她自小也是金尊玉貴受盡寵愛，誰也沒想到五年前狄家捲入祁王謀逆案，一夜之間家破人亡，外祖與外祖母相繼病逝，大舅戰死，大舅母為了保住表弟自刎在宮門前，父親托盡關係又搭上全數身家保住了庶出小舅一家與小表弟，自己卻由三品京官貶為七品泗州縣丞，母親急怒之下小產。

泗州苦寒不宜調理，母親卻執意隨父親一同赴任，她本該也隨父母去泗州赴任，庶弟庶妹過於年幼，姨娘體弱老實，父母只能讓她回雲州照料，誰料中途驛站失火，她為救同行的表弟被屋樑砸中，再醒來時，自己已在雲深庵里。

她的身體竟被一個異世女魂強行霸佔了兩年！

那女魂是異世里的天之驕女，連遭變故家破人亡，連唯一的兒子都保不住，絕望之下選擇與一個喚作『系統』的東西做了交易，趁她昏死之際強行奪了她的身體。

這一年裏，『她』擔心被人認出，就將李嬤嬤柳姨娘這些京城裏的舊人都調離身邊；狄家不同意『她』插手狄家藥鋪的生意，『她』便毀棄了與狄家表兄的婚約；不滿宋家大房刻薄，便刻意結識欲與大房嫡女定親的裴雲朗；裴雲朗見異思遷與白家定了婚約，『她』便使葯讓白氏無法生育。機關算盡，『她』本以為必定一切順遂，庶弟棠哥兒突然高燒昏迷，『她』夜入宋家舊宅去尋藥草，卻被誣陷與管事宋德苟且，『她』的貼身丫鬟小翠出面指證，還豁出性命將『她』撞入河中，小翠溺斃，『她』也因此斷腿破相，『她』煎熬不過，索性一走了之，讓她來面對這個爛攤子！

「這是怎麼了？」李嬤嬤回過身見宋南瑾落淚，立刻慌了手腳，「還是哪裏不舒服？我這就去尋大夫……」

宋南瑾苦笑，「嬤嬤尋來了大夫又如何？」

李嬤嬤一窒。

宋南瑾受傷之後，宋家就以家醜不可外揚為名將她送到雲深庵，也早就與雲深庵里通過聲氣，就算她找來了大夫，除非大房那邊允許，大夫也進不來。

「那、那可怎麼辦啊？姑娘你腿上的傷可拖不起！」李嬤嬤急道，「這可是一輩子的事，耽誤不得的！」

宋南瑾望向自己的腿，裙擺上血漬斑斑，略一動彈便是鑽心刺痛，怕是已經斷了。她閉了閉眼，「家裏出了這麼大的事，大姐二哥可有消息回來？」

宋家二房統共二子三女，長女宋南月與次子宋瑾辰是一對龍鳳胎，都是宋澤遠的原配方氏所出，方氏難產而亡后宋澤遠續弦了狄氏，狄氏膝下只有宋南瑾一個女兒，後來又將自己的陪嫁丫鬟柳氏抬成姨娘，柳姨娘生下一女一子，年紀尚幼，小妹宋南星不過五歲，小弟宋瑾棠更小，今年剛滿三歲。

「老太太說家醜不可外揚，大姑娘現在還在餘杭方家，別讓方家看笑話，二哥兒正在書院備考，不能耽誤他讀書。老爺夫人又遠在荊州，就算送了信，一時半會也到不了。」李嬤嬤急的落淚，「姑娘，大夫人想將你送鎮寧庵里去！」

宋南瑾霍然抬眼，心中冰涼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