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5

()站在半身平面鏡前的黑髮少女無焦距獃滯地注視着隔了道鏡面的自己的映像，接着擰開水龍頭盛了水在臉前潑撒開，爾後瞪大了墨黑的雙眼望向對面濕答答著髮絲的自己。

「我不過就張嘴說了聲『早上好』，上次你聽到我的聲音時也沒像現在那麼驚訝啊……我的存在就這麼不可置信么？」

曾出現過的輕佻嗓音再次回蕩在她周身鼓震耳膜，微帶了毫釐沮喪的語氣。

「那……那是因為——」黑沼皺着眉提出異議。「——在六道骸的幻術中，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不知在何處的少年像是撅起了嘴悶悶地反駁：「真是的……好歹我都救你兩次了。」

少女怔了怔，居然脫口而出一個不符合她性格的蠢問題：「話說回來……你為什麼會說中文？」

「噗——哈哈哈哈！」抑制不住笑意的迷之音沒形象地放聲大笑了很久。「這時候屬於你的台詞不應該是『你是誰』或者『你到底是什麼』這種少年漫的專用質疑嗎？」

「……」意識到做了蠢事的黑沼蓮黑著臉低頭沉默。

「好啦不開玩笑了，畢竟小蓮一直以來都是個認真的好孩子呢。」像是立即明白玩笑該適可而止了，少年連忙轉換話題自我介紹道：「我是在不久前多虧了你而蘇醒過來的紀塵，以後還請多指教呢。」

「紀……塵？」黑髮少女重複呢喃著少年的名字，神色突然變得有些驚恐。「你也來自那個世界嗎？！」

少年勾唇淡淡開口。

「我並不知道小蓮你口中所謂的『那個世界』……我只知道，我有不得不完成的使命。」

「……咦？」

黑沼蓮捕捉到他措辭中的關鍵點，剛想深入探究繼續追問，少年卻突然緘口沉寂下來，任憑少女如何叫喚也不再吭一聲，靜靜恪守着不能說的秘密。無奈之中，黑髮少女只好冷靜下來，嘗試着理清一系列令人措手不及的事實的思路。

之所以她能夠接受以下超現實現象，或許只因為對方是澤田綱吉和六道骸。

——在人身上兀然綻出的死氣火焰，猩紅輪盤似的被詛咒的輪迴之眼，以及那侵蝕她五感的高超幻術。

無一不證明了他們並非常人。

與生俱來的彭格列血統，承載了六世記憶的輪迴之眼——這些，是作為普通人的她所沒有的東西。因此，發生在他們身上的非正常現象反而是絲毫沒有違和感的得體。

她只不過，路過地獄罷了。

「咚咚咚。」

紀雲伸手敲了敲盥洗室的門。「小蓮，你好了嗎？」

「啊……抱歉！」黑沼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佔用了很久，不禁紅著臉轉開門把。「你等很久了嗎？」

「不會啦，我只是怕你在裏面睡著了。」中國少女吐舌頭擺擺手。「而且再不快點的話，會遲到的哦。」

黑沼過了許久才呆愣著憋出一個音：「……誒？」

眾目睽睽之下，來自日本的留學少女在上課鈴聲敲響之際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教室，在老師的簡短介紹后通紅著臉埋下腦袋走向自己的座位。

淡金色的陽光透過綠蔭暖暖地覆在少年精緻的睡顏上，方才一番急促的腳步聲將他從美輪美奐的夢境硬生生拉了回來。他單手懶懶地撐起倚靠在樹枝上的身體，揉揉眼耷拉着眼皮，渙散的目光轉到最近一間教室的玻璃窗邊，咂咂嘴。

「啊咧……是ME的錯覺么。」

思緒再次被睡意侵蝕的綠髮少年拉着長腔打了個大哈欠垂下沉重的眼瞼，將雙手枕在腦袋後繼續入眠。

意大利的高中不可能再進行基礎語言課的教導，許多聞所未聞的專用辭彙一個接一個從講課老師的口中跳出，讓黑髮少女第一次有種力不從心的挫敗感。她用套在中性筆後端的筆帽抵著些微發疼的太陽穴，思索著解決窘境的措施。

聽不懂課堂內容的結果就是注意力不集中，黑沼的目光轉向坐在前排梗著脖頸的中國少女。

——找時間請教一下紀雲。

正這麼規劃着學習方式，她的耳畔突然拂過遊絲般的輕喚。

「——怎麼沒想到找我呢？」

「呃……」

老師恰巧在這時緩了一下講課進度，落針猶聞的教室里太過安靜，黑髮少女發出細小的感嘆詞作為打亂眾人思路的不和諧音成為矚目焦點，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扎得她十分難堪。

黑板前拿着教案的老教師板起臉挑眉扶了扶眼鏡。「你有什麼獨特的見解么，新留學生？」

「沒有，戴利老師。」黑沼縮著脖子。

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老師輕輕拍拍手拉回注意力，繼續方才未完的課程。

少女耳邊早在她發出聲音的那刻已經沒心沒肺地笑開了。「哈哈哈哈……！小蓮你太有趣了！」

「……混蛋。」黑沼咬牙切齒地壓低聲音罵道。

紀塵輕輕哼笑了一陣，語氣仍然弔兒郎當：「我也會意大利語啊。」

「開玩笑你。」

「我說的可是大實話喲。」

少女不留情地冷言相向，少年輕鬆地迎刃而解。前者頓感挫敗，鼓著腮幫子賭氣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講台上。而後者笑得雲淡風輕，漸漸地卻沒了聲息。

將黑髮少女的反應盡收眼底，紀雲闔上眼，勾勾嘴角露出個嘲諷的笑容。

不服輸的作對心裏作祟，黑沼拉不下面子請教寄宿在自己體內的、據說才識淵博的少年，在宿舍長閑暇時候虛心問問題，艾瑪和莎拉不約而同地直誇少女好學。面對舍友善意的讚揚以及僅僅是一笑而過來應對被屢屢請教問題的中國少女，黑髮少女只好尷尬地笑了笑，暗自在這些方面下了苦功。

當遠渡重洋的少女用聊天工具和身處日本的谷野吐苦水時，金髮大小姐在攝像頭前無所謂地翹着腳丫撇撇嘴：「是你自己要去意大利的唄。」

「呃……」黑沼不禁語塞。

「不過，」谷野捋了捋飄逸的金髮淡笑道，「看到你一切都好，我們也能夠放心了。」

看着視頻中友人如釋重負的笑容，黑沼有些哭笑不得：「涼子……」

「今天山本在春季棒球賽中打出了全壘打哦，把今井興奮得直嚷嚷『今晚睡不着覺了』。」

「噗——真符合她的作風呢。」少女被逗笑了，眼角彎起曼妙的弧度。

「嗯嗯。」大小姐稍稍停頓了一下，爾後微啟櫻唇。「——小蓮，我們都很想你哦。」

輕柔的嗓音通過冗長的導線傳至耳郭，顫微鼓動着耳膜，能量轉化之間像是帶入了被感化的情緒波動，有着催人淚下的魔力一般，將黑沼擒在眼角的淚水泛開搖搖欲墜的磷光。

深吸了一口氣，黑髮少女朝攝像頭展露出一個最自然的笑容。

「嗯，我也是。」

在宿舍床上輾轉反側了許久，黑沼睜着墨亮的眼瞳遲遲無法睡去。

「放不下他們？……後悔了？」

靜謐的午夜裏，紀塵富有磁性的嗓音顯得格外鬼魅，悄悄地貼在黑髮少女耳畔。

黑沼翻了個身，佯裝熟睡地緊閉着雙眼。

「……真是不坦率。」輕聲無奈地嗔笑了一陣，少年漸漸消弭了聲息。「願你有個好夢。」

隨着他的話語黑沼的眼瞼忽然變得沉重許多，尚未來得及反應，睡意猶如彌天大霧一般籠罩下來，蠱惑了所有感官。

「哦呀，又見面了。」

一襲白衣的藍發鳳梨頭少年看上去格外純潔羸弱，背負了大量性命的厚重血腥味縈繞在他的舉止投足間喧囂著雋亘的哀歌，被詛咒的六道輪迴之眼不似以往暈染著光彩。他露出一如既往的笑，有種頹廢和墮落的美感。

同樣一身純白的黑沼鎮定地打量著一旁潺潺的流水，目光落到六道骸面龐時嘴角漾起欣喜的笑容。

「骸。」

身處復仇者監獄的少年走到她身邊。「如此愉悅，小心我奪走你的身體哦。」

「沒好處的多餘事情你不會做的。」黑沼輕巧地呼出一口氣坐下。

「真是天真。」

「因為這裏是夢境。」少女對六道骸嘴邊老掛着些危險的話語不滿地撇撇嘴，在綠油油的草地上撐起雙手仰望天空。「說真的，我看到你就忍不住暗自開心起來。」

六道骸微眯着眼看向眺望遠方的少女。「嗯？……為什麼？」

「這說明，我還沒走出你們的世界。」

黑髮少女的眼中映着碧藍的天空，像是終於把一直以來扛在肩上的挂念放下了般嘆了一口氣。

微怔了一陣，鳳梨頭少年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女孩很不一般。

——她真是無私過頭了。

「庫呼呼……」六道勾起嘴角，丟下一句話后越行越遠。「我今天見到澤田綱吉了。」

瞪大了眼的黑沼眼睜睜看他遠去蕭瑟的背影，只得無奈地回上一句。

「……你這算炫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