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奈何橋畔看往生

奈何橋畔多了一個男子陪伴孟婆，二人默契十足，一個負責將奈河裏的水打起，一個負責擠出一滴滴眼淚，溶入奈河水中，製成一碗碗孟婆湯。

起初孟婆極不適應天蓬在旁邊幫忙，到後來逐漸習慣，甚至於使喚起天蓬。

不過讓孟婆奇怪的是自那一日後，天蓬沒有再說一句話，只安安靜靜地在旁邊幫忙，從不開口。哪怕孟婆主動詢問，他也只是點頭搖頭。

實際上，天蓬只是在想問題，他留下來幫孟婆也只是為了多看些走上奈何橋的人。

前些日子有個公子，生前家境殷實，更是有着一副好皮囊。他怎麼也不肯喝孟婆湯，只因不願忘卻一個人。

那個讓他不願喝下孟婆湯的人。

公子說，那姑娘為風塵女子，只賣藝不賣身。那日只一眼，便深陷情愛無法自拔。半數家財被他揮霍，卻只為紅顏一笑。

他對那女子說：我為你贖身。

而那姑娘搖頭輕笑，二人相繼無言。她自風塵而來，最是清楚——天下最不可信是男人，更何況，她並不願意離開這青樓。但他為客，自己為妓，即使不願，也不能輕易說出，索性給一個沉默。

可這一次，姑娘碰上了這一個說到做到的男人。當初半數家產揮霍而盡為搏紅顏一笑，後來半數家財為其贖身。花魁的贖金之高令人咂舌，可是他依舊不顧所有人的勸說，毅然而然地將那姑娘贖了出來。

只可惜，婚禮還沒能舉行，公子便與那姑娘人鬼殊途。關於自己是如何死去的，那公子全然不記得。

看着那公子喝孟婆湯前流下不舍的眼淚，天蓬哀聲一嘆。孟婆回頭，疑惑地看着天蓬。

「你嘆什麼氣？」

天蓬破天荒地開口：「嘆情之厚。」

孟婆嗤笑，待那公子走上奈何橋后說道：「不過一廂情願而已。」

「什麼意思？」

「你可知他是怎麼死去的？」

「不知。」

「被他口中的姑娘所害死。」

天蓬一愣，趕緊向奈何橋上看去，可那公子已經走過奈何橋，不見鬼影。

孟婆繼續說道：「他口中的姑娘並不愛他，更何況家財散盡，過慣了揮金如土生活的花魁，怎麼可能願意去過貧苦日子。所以……」

「所以？」

「所以花魁就與老鴇聯手，下毒毒死了那愣小子。」

孟婆哼起小曲兒：情愛生死海誓山盟，奈何橋頭卻不相見。

天蓬聽完孟婆的話，目露迷惘。

孟婆見天蓬傻愣愣地站着許久不懂，笑道：「想不到天蓬元帥倒也是的獃人，能因別人的故事而患得患失。」

天蓬自嘲一笑：「不過是覺得這花魁不知道珍惜而已。」

「哈哈哈哈哈，你們男人果然都一個樣。」

「此話怎講？」

孟婆躍身坐到擺放孟婆湯的桌子上，「那公子自信認為自己為那姑娘贖身，那姑娘就得跟他走。殊不知那花魁要的是富貴日子，而不是所謂的痴情。你也一樣，覺得那公子一片深情似海，付出那麼多，那花魁就應該跟他走。男人，永遠都這麼自以為是，將自己當作主角。你看着所謂的深情多好笑，我給你，你就要感恩戴德地收下，一旦不收，反而要被世人辱罵。」

面對孟婆的說辭，天蓬髮現自己無力反駁。他曾是河伯，凡間冷暖他見得的多了，卻沒有孟婆這樣的理解。

想來到底是自己悟性不夠，看人孟婆，一語驚醒夢中人。

「受教了。」天蓬行禮道謝。

孟婆長袖一揮：「談不上受教，只是因為我是女子，所以更容易體會到女子的無奈。這世間，人神鬼佛，除了那西王母外，所有女子最缺的便是尊重。」

天蓬沒仔細聽孟婆這段話，就在剛剛，他似乎發現了孟婆言辭中不對勁的地方，道：「如果不願接受好意，何不直接點明？一語不言，豈不是默認？況且公子為其散盡家財，以身相許何來過分之說？」

「呵呵呵呵，也虧你是河神出身，見過凡間種種。這人也好，神鬼佛也罷，最怕有索償心性。人未主動要，你卻主動給，那是你的選擇，別人還禮或是不還禮，都是你要承擔的結果。既然選擇，那便應該做好承受任何一種結果的準備。」孟婆手指纏繞着髮絲，「無情無義的基礎是有情有義，沒有有情有義，何來無情無義。」

天蓬不太明白孟婆的意思，問：「依你的意思，別人付出的情義，不還是理所應當的？」

「並非這個意思，那花魁殺人是錯，但如果那公子以及全城百姓不要求她嫁於那公子，便不會有此後果。如果你還不明白……那……」

孟婆摘下面紗，湊近天蓬，這是一個突兀的吻，天蓬還沒有反應過來，孟婆的唇便從他的唇上離開。

看着孟婆傾國傾城的臉再次被面紗擋住，天蓬有些怒了。

「你！」

孟婆笑：「生何氣呢？現如今我吻了你，按凡間的規矩，你必須娶我。我明天便上天庭跟玉帝說，如何？」

天蓬着急了，要是玉帝真的知道孟婆跟自己發生這種事情，按天條……

「此等玩笑開不得，剛剛的事情，我們都別往外說。不然你我都難逃懲罰！」

「我不怕懲罰，我就想讓你報答我的那一吻。」

「我沒有讓你吻我！」

「但是我想吻，且已經吻了。」這本就是一個蓄謀已久的吻。

「我……你想要什麼，待我回天庭拿與你！」

「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你娶我。」

天蓬怒喝：「胡鬧！」

「哦？生氣了？如果你不娶，這事情我便往外一說。」

天蓬胸口不斷起伏，這事情不能為外人知道，現在的他無比被動，娶孟婆是不可能的，光明正大會違反天條，暗地私定則違反他的那顆心。

且無論怎樣，都將把他推向遠離嫦娥的路上。天蓬怎麼也想不到天庭地府會出現孟婆這樣一個不潔身自好的女子，如此輕易便獻上一吻。

或許，殺了孟婆才是正確解決方法。這樣無論是明條還是暗理，都不會違背。

天蓬剛一動殺機，孟婆突然發出極少次出現的年輕女子的笑聲。

「好一個天蓬元帥，竟然對我一個弱女子起了殺意，當真是無情無義之輩。」

天蓬聽到無情無義，恍然大悟，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你為了讓我懂得這個道理，不惜獻上一吻，值得嗎？」

「你覺得，一個吻對女子來說就那麼重要嗎？」

天蓬點頭：「重要。」

「那對男子呢？」

「男子？」天蓬琢磨了一下語言，道：「男子輕薄乃本事，女子不守道，千夫所指。」

孟婆打了個哈欠：「你終於明白了。你且放心，我這孟婆棚，獨立於地府外，不會有任何人知道剛剛的事情。」

天蓬抱拳，再次一謝。

他確實明白了，明白了這世間，人神鬼佛，不公之處太多，而起因便在於陳舊的規則。困於這陳舊規則的人太多，也就誕生了既定的對與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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