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你的名字(3)

第130章 你的名字(3)

我的名字叫作張三娘,今年六歲,當然,如果把我還在娘胎里的那十個月一起算上的話,今年應該是七歲了。

我不記得我爹是長什麼樣子的,這不奇怪,我娘說我還在兩歲的時候,我爹就跟隨鄉邑里的嗇夫打仗去了,我四歲那一年,在我剛剛可以幫家裡做事的時候,鄉里的三老就送來了一些銅錢,我還記得那天娘站在家門口的木柵欄前,躬身笑著送走三老時的樣子,她在那裡站了很久。

從我記事起,我就開始嘗試著幫家裡做些簡單的活計,開始是幫娘搬一些簡單的木具,看看柴房裡的灶火,後來我娘又教我自己生火,她只在旁邊看了兩次就沒再管我,去干別的事情了,沒辦法,家裡就兩個人,要乾的事情實在太多了,鄰里的叔叔伯伯雖然也時常來幫忙,但我娘很少讓他們進屋,能幫的也就那幾件事,我娘總對我說,我們是女人,要懂得自愛。

什麼是自愛呢?我也不懂,我只是每次忙的很累很累的時候會躺在草地里想,要是娘說的爹爹還在該多好啊。

長到五歲的時候,我可以到田地里幫著娘除雜草了,那些稗草又長又粗,鐮頭又重又利,可我每天還是能割許多許多捆,我娘要忙農務,管不了我,田地里又有許多蛇鼠蟲蚊這樣的髒東西,於是我便開始加入其他孩子的隊伍,和他們一起工作,一起玩耍,那段日子還是挺快樂的,我們常常躺在被除的光禿禿的褐色土地上望天,聊著各種各樣屬於我們這個年齡的趣事,有男孩拿著他那張已經生繭的小手指著我說,張三娘,等我長大了要娶你的時候,我也跟著其他女孩一起咯咯咯的笑著。

嘛,說我還小什麼都不懂,其實我是什麼都懂的,隔壁家有個女孩前幾天剛被送到山那頭的村裡去做童養媳,我想,他娶我應該和要我做他的童養媳是一個意思吧?

鄰里的叔叔伯伯開始不常往我們家來了,有些叔叔伯伯來了,活計做到一半,就會要進茅屋裡討口水歇息一下,有一搭沒一搭的與我娘說著話,有的說到一半就會很不開心的走開,有的動手動腳的就會被我娘拿掃帚打跑,他們走到柵欄前時,往往都會瞥我一眼,然後面色不虞的說道:

「不過是個笮都夷。」

什麼是笮都夷呢?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娘確實跟村子里其他的人長得不太一樣,皮膚有些紅紅的,鼻子和顴骨比他們都要高上幾分,我覺得我娘長得比他們更要好看。

有一天我們在除草的時候,有個小男孩指著我罵:「你娘就是個不要臉的笮都夷,拋棄族群,跑到我們漢人的地界來,現在還沒了男人,不跟了給我爹跟誰,還想跟地主老爺嗎?」

「不要臉的笮都夷!不要臉的笮都夷!」

孩子們跟著起鬨,圍著我又唱又跳,有幾個跟我長相同樣異樣的孩子在旁邊吵著安慰我,但這無濟於事。

那天我哭了,除掉的一捆捆稗草被那些傢伙搶走,回家的路走到一半不敢讓娘知道,就又在角落裡抹著眼淚,我到現在都記得那個白鬍子老爺爺,他就從道路的中間走過來,腳上踏著木屐,手上拿著木板,住著拐杖過來摸摸我的頭,問我發生了什麼。

我只是哭,後來興許是他細聲的撫慰給了我勇氣,我就問他:「老耶耶,你說笮都夷到底是什麼?為什麼他們就瞧不起我和我娘呢?你說我娘她,她是不是真的不要臉?」

「當然不是啦。」老爺爺用俏皮的兒化音輕聲說著,他撫摸著我的頭,直到我的哭聲漸漸熄了下去,我抬起頭,看見他慈祥而溫和的笑容。

他告訴我,我娘其實是一個很勇敢的女人。

她為了和我爹在一起離開了族人聚居的邑落,跟著我爹到漢人的聚居地生活,夭折了兩個孩子最終才生下了我。

「一個女孩子,出生在在蠻根未化的邑落,除非是真的心慕漢文化,否則是很難做出這樣的選擇的。不過也正因為是這樣,她才能有與常人不一樣的堅持。」

「你爹,嘿,當年也是個小有名氣的才子啊,讀過幾本書,去氂牛那邊一逛,就拐來個如花似玉的你娘,嘿,我聽人說,你娘在笮都那邊的地位還不差,不知怎麼就愛上了三娃這小子,福氣哦。。。」

白髮老爺爺這般說著,有時說著說著抬頭望一眼,嘆一口氣,對著我時卻總是笑眯眯的,他說的話有些像是對我說的,有些卻像是在自言自語。

其實大部分我是聽不懂的,有些也只是聽的懵懵懂懂,有些話記下了,有些話卻沒記下,不過話到最後我還是聽懂了一句。

我娘她,是一個很勇敢的人。

那天傍晚,我站在村裡土路的中間,目送著老人離去。

後來再見到老爺爺,是這年早冬的時候了,也是像這樣的一個傍晚,村裡的叔叔伯伯們圍著那塊驢拉的單木板,老爺爺就安詳的睡在上面,怎麼叫都叫不起來了,周圍的叔叔伯伯們都在哭,說三老死了,今年冬天村子該怎麼辦啊?

三老是什麼啊?

我問我娘。

我娘說,三老掌教化,是專門傳播漢文化的。

可是什麼是教化呢,什麼是漢文化呢?我有好多都不懂,我連字都認不得呢,啊,好想讀書,好想快快長大。

好想,幫幫娘。

我五歲那年的夏天,田裡發了大旱,到了秋天顆粒無收,左右的村子好像都是這樣,村子里的人都很慌張的樣子,出去買糧的人都說糧價漲了,又說百直錢買不掉糧食,還有人說,地主老爺們囤積著糧食不讓買。

那年冬天,去年來給我們家茅屋修補的叔叔伯伯們沒有再出現,三娘躲在屋子裡唯一不漏的角堆里,烤著火。

三娘肚子好餓啊。

村子里的叔叔伯伯開始買兒買女,那個笑我是笮都人的男孩,被賣到了山裡的笮都人聚落去了。

山裡山外,山上山下的聚落都開始不安穩起來,村裡開始流傳起『山外笮都山內青,山南頭蘭山北襄』的歌謠,以往雖然我也聽過,但今年聽起來,怎麼那麼想哭呢?

冬天,原本和我們村就不和睦的徼內三襄夷襲掠了村落,把能搶的東西都搶走了。

再過幾天,那個被稱作三老的白鬍子老爺爺去城裡求援,最後倒在回來的路上了,看樣子是沒結果的。

村裡賣兒賣女的人越來越多,我的幾個小夥伴也相繼被買走了,我很害怕,有人來到我家,說要收我做童養媳,我娘沒同意。

糧食不夠吃了,吃野菜,下雪后野菜和樹皮也沒了糧價卻反而越漲越高,我娘開始賣田,家家戶戶也開始賣田,田賣光了換來的糧食在某一天又被前來劫掠的蠻夷給搶光了。

他們又搶了幾遍,村裡明明什麼也沒有了,他便開始搶人,有一天我娘跟著那些人出去,過了好久才回來。

我很害怕。

村裡呆不下去了,有一天我娘便帶著我,混進一大群逃荒的流民堆里,我們一直往東走,一直往東走,我走的好餓好餓,我感覺我快走不下去了。。。

那一天,我娘其實是想搶點糧食給我吃的,儘管她總是教導我搶別人東西是不對的,但沒辦法,我實在太餓了啊,而且,大家都在搶的呀。

那一天,我遇上了我師傅的隊伍,他穿著一身和我娘一樣破爛的布衣,裡面可能還夾著絮,和我娘給我裹的衣服一樣暖和,他背後背著一把裹布的大劍,就那麼抽出來,往地上一砍,咚的一聲砍出好多口子,沒人敢惹他,他還從那群人里賣了糧食送給我吃,他拿著兩塊凍得很硬的黑饃饃,伸手給我,對我說。

「吃。」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了。

那個時候我就覺得,師傅好厲害啊,能夠不用擔心餓肚子,還那麼有錢,我好像成為像師傅那樣的人啊。

現在,我終於如願以償了。

我叫張三娘,今年六歲,我是師傅的徒弟,嗯,我會跟著師傅好好學習能夠不餓肚子的本事,然後,然後。。。

。。。。。。

光陰如梭,轉眼又是一個月過去,史阿的隊伍終於翻山越嶺,越過地形複雜的犍為郡北嶺山區,來到了蜀中六郡中最西南陲的一處邊陲山寨,有牧羊童驅著羚羊和氂牛,走在崎嶇的山道上,他披髮左衽,說著一些陳恪不太熟悉的譬語。

還未至山腰,便看到青山峻岭之間密布著密密麻麻的石室,有大有小,其建築方式有點像西方中世紀那樣的石牆碉堡,又不一樣之處。這便是莋都人與冉駹人居住習性,他們往往『依山而居,累石為室』。

有河水自遠處豐巒健貌的大雪山上落下,匯入峽谷,從山腰和山畔前許許多多的石室前流過,形成溝壑縱橫的水網系統。

小女孩張小孃站在這片河谷間特有的紅壤上,神情認真的跺了幾下腳。

莋都是她娘的族群,雖然這裡不一定是她娘的本家,但此時的小姑娘總歸還有些近鄉情可怯的感情在裡頭。

另外,她還有一些別的擔憂。

小女孩鼓了鼓嘴,深吸氣,呼氣,吸氣,呼氣,然後朝不遠處她師傅的那個方向邁步過去。

「師。。。師傅。」她鼓足了勇氣這樣說道。

「嗯?怎麼了?」只有在面對自己兩個寶貝徒弟的時候,史阿才會略微做出些比較有人性的事情,他微微偏了偏頭,看了小孃一眼。

聲音沙啞的傳來,那一看就很兇狠的眼神嚇到了小孃,小女孩小嘴一張一合啊呀了一會,最終想說出的話也只說出了一半。

「師傅。。。會教小孃劍法吧?」

史阿又盯了她一眼:「想要學劍,先把基本功練紮實。」

史阿向前走去,張小孃耷拉著腦袋,小耳朵小鼻子小臉都垂了下來,很失落的樣子。

陳恪走過來,他看到小孃的樣子,吹起了口哨:「小孃,今天師傅又惹你不高興了?」

「陳師兄,你說,你說,師傅會不會不要我了啊?」

「他把我帶到笮都在這邊來,是不是要把我拋下啊?」

小女孩忍著哭聲,如此說道。

「怎麼會呢?」

「他不要你,我要你啊!」

陳恪如此隨意的說著,他偷偷的從袖口裡掏出一顆果子,塞到小女孩的手裡,然後一臉神秘兮兮的小聲說道:「噓!噤聲,這是我剛從他們樹上摘得果子,聽當地的夷長三老說,這笮都夷的石寨里有一種神樹,盛產長年神葯呢!我是瞅了好幾棵才瞅准一棵樹的,攏共就摘下來三顆,你一顆,我一顆,還有一顆。。。」

他悄咪咪的指了指走在前道上的秦善益,「這傢伙不知道是不是腦子最近抽風了,突然就不理我了,以前開的那些玩笑他既不生氣也不笑了,委實怪哉。。。憑空讓我少了許多人生樂趣,你呢,就當幫你陳師兄做做好事,把這顆長生神果轉送給他,就說,前些日子確實是我過分了,話說的不太好聽,可我也不是有意的啊,我在這裡給你鄭重道歉了。」

然後他煞有其事的拍拍胸脯,故作豪邁的說道,「都是男人嘛,別這麼婆婆媽媽斤斤計較的,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一笑泯恩仇,咱們還是師兄弟呢!」

那邊本來還在神傷的張小孃一下給逗笑了,她撲哧一下笑出聲來:「陳哥哥,有些事怕是你會錯意了哦。」

「其實呢,這件事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而是。。。」

張小孃的臉上閃過一抹狡黠,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前道上一直背對著他們的秦善益突然一個急剎車,回身就把正欲說話的張小孃給牽走,在看到陳恪的時候還一臉冷霜的順手給了個白眼。

「小孃,別根這個人渣在一起,小心被他給教壞了,我們走。」

「我。。。!!你。。!怎麼??」

「神經病!」

陳恪在後面一臉的莫名其妙,氣的說不出話來,他身後的不遠處的廣成二一副八卦臉的和他三弟悄咪咪說著什麼,那廣成三面無表情的聽著,偶爾偏偏頭,那副沉默的眼神卻總在陳恪身上打量。

前面,張小孃在咯咯咯的笑著,秦善益氣的手臂都在發抖,在更遠的遠處,劍聖史阿的身影漸隱入雲霧中,在那邊,是笮都人聚邑。

韶華照射在這一路行人身上,在蜿蜒如蛇的山路上穿行,在杉林遮蔭的林子間穿梭,偶爾,那個被喚作小囊的小女孩抬頭,透過樹蔭下的光斑張望高高懸挂的太陽,那光芒四射的太陽圓滾滾的照在小孃紅撲撲的臉上,再低頭,便看到遠山青黛和更遠處望不到邊際與盡頭的雪一樣的世界。

山下有笮都人的歌聲傳來,山的路中間,有行人的笑聲。

娘,小孃又有家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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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之後三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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