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非妖則神

東淵國。

天慶三年，初夏。

陰沉的天空飛絮縹緲，如同今日之前的每一天一樣，陽光似是被黑暗籠罩了，明明該是白天，卻總是尤如雨天一般昏沉沉的似乎永遠不會再有變晴的時候。

沈星樓凝神仰望着天空上隱蔽於烏雲后流竄的那無數黑影，一雙英氣的俊眉皺得幾乎要擰不開，比起此刻長樂宮聲嘶力竭叫喊著的皇后還有正同百官於萬象宮向天神祈禱的皇上心中的緊張，沈星樓的神態卻顯露著此刻的他似是比其他人要更多一些其他方面的擔憂。

鼻尖忽而有冰涼之感，一抹白色的飛絮瞬間化為寒水。

是雪。

沈星樓無心抬手逝去，比起鼻間這一點雪花，已然在天台站了許久的他，一身紫色的傾鶴飛雲仙袍早已被雪花覆蓋上薄薄的一層水花殘紋。

腳下的都城尤如一座冰城，再沒有了往日風華正茂。

民間流傳有六月飛雪，非傷即邪。

而今卻是初夏，竟然滿天飛雪飄搖。

所謂四月飛雪，天象有異。

這般奇異現象，是從東宮皇後傳出喜訊之後，飛雪便一直延續至今。

衛炤公繼位東淵國主才是三年，根基未穩，內憂外患，皇後有喜這一喜訊傳出，起初還是帝悅臣歡，舉國同慶的。

只是未曾料，緊接下來的日子，夜北戰局一年比一年吃緊，民間妖魔肆虐，西旱北寒，更古怪的是都城的這一場大雪自冬季開始下，一直到今日四月初夏，竟是一日未停，尤如藕斷絲蓮，冰雪不化，儼然將原本風華盛況的都城變成了如今冰天雪地的境地。

宮中謠言肆起，又到百官議論，再到民間散播皇后所懷為東淵災星的謠言，一時人心惶惶，民生怨言，短短數日便起了兩次難民暴動。

衛詔公心憂，遂命國師沈星樓推算國運。

沈星樓領了旨意，於萬象宮向諸神請示天機，兩天三夜下來，向國主復命，卻是道：「此子，非妖則神。」

寥寥幾字，卻是足以將皇后腹中那還未出世的孩兒絕了生路。

眼看天象一直沒有轉變的跡象，於是百官便藉著這一言，十分積極地不斷向國主施壓，說是為了國運着想，又道安慰作亂的百姓，寧可錯殺不可僥倖，多日來一封不停地朝御書房上遞賜死皇子的奏摺。

皇后懷胎六月，大雪紛飛的新春正月，哭跪於御書房之外懇求國主開恩，留下腹中皇子。

衛沼公兩面為難，即心疼皇后與那未出世的皇子，又心繫國事謠言，整整數日，左右拿不定注意。

皇后無法，只好親到萬象宮求到國師那兒，以示願捨命救子。

沈星樓可憐皇后愛子心切，又道此事是因他一言而起，終是不忍遂出言相助。

只是他所能做的，也只是保住那孩子至出生之日，至於出生之後，也只能看那孩子自己的造化。

是妖是神，是國之災害還是國之祥瑞，這是決定那孩子能否活命的條件。

只是這一場夏雪，還有那天空之上的鬼哭狼嚎，着實叫人心中不安。

九天城四方的護國柱上，常人所不能視的金色光丈正一點點地被朝地下壓來的黑影逐漸覆蓋，那強大的力量比拼似乎要將虛空逼破直至碎裂。

沈星樓心中一緊，手中結起一印朝黑影最甚的一角打去，紫色的金暈尤如流光隨即迅速朝着那一角飛去，直到將護國柱上方的黑影逼退一丈，隨即又化為光影融入護國柱的金光中。

一聲嘶厲在遠處的上空傳來，沈星樓知曉那是被他法術打到的邪物的哀嚎。

未等沈星樓歇一口氣，遠處後方的另一處護國柱忽而傳來一陣尖利的嚎叫，似是在歡呼又或是在得瑟。

沈星樓急忙轉過身，神色一凝，彈指再打出一道紫光直劈那想趁機越過金光的妖物。

「啪」的一聲巨響，紫光尤如雷電在陰暗的半空閃出一道刺目的光芒，將那黑影激得粉碎。

此時驟風忽起，萬象宮中千風鈴一時搖擺做響震動天地，正於宮殿中祈福的國主與百官忽然被驚動，具都躁動不安起來。

國主心下一緊，揮手叫來內官出去查看情況。

沈星樓站在天台之上，正好能看到從萬象宮中出來后又被外頭詭異的巨風黑影驚得倒退回殿內的內官。

他想，此時不止是宮中，恐怕整個城內都是這般怪相。

萬象宮的弟子他早已吩咐守於京城各處，那些妖邪之物雖說不會立時侵入民間，可若在如此拖延下去恐怕情況不妙。

長樂宮的情況卻也一點都不樂觀，皇后已然從凌晨煎熬到午時，腹中胎兒卻是還一點要生出來的動靜都沒有。

幾個接生婆急得火急火燎，堅守在外殿的御醫也都冷汗涔涔緊張萬分。

不必去到長樂宮，沈星樓也能猜到那裏的狀況。

萬象宮裏傳出的躁動越發激烈起來，大概是聽到了此刻殿外的鬼哭狼嚎，又有朝官開始在向國主請求賜死皇子，以祭天怒。殿內爭執聲都已經能傳到沈星樓的耳中，沈星樓越發緊了緊神態，掩不住心中的惴惴不安。

身為東淵國第一修士，同時位居國師一職，沈星樓推算的國運從未有錯。

縱使天地神魔怪異有之不少，可這許多年來，九天城的護國柱上的金色光芒，從未有過像今日這般被邪物覆蓋絲毫的情況，更別說會有邪物侵入城中的說法。

東淵各地近年來怪事突起，比之從前發生過的緊密不少，這種種的異相着實叫人古怪。

難道，那孩子當真會是東淵的災星？

沈星樓尤不住不這般思考，若當真是，那她，可是只能就這樣斷送於此。

他的思緒是被一道尖利的嬰孩的哭聲打斷的，正是終於自長樂宮傳出的動靜。

明明外頭風聲巨響，鬼哭狼嚎，這一聲嬰吟卻如同天音一般劃破天際，破開陰雲，直刺入所有人的耳中，清晰無比。

也是在此時，天空中原本飄蕩的無數黑影頓時躁亂起來，似是聞見何等令它們恐懼的東西，驚駭地叫嚷着拚命逃竄。

沈星樓心道不好，正待結印困住那些邪物，九天城那四處方位原本光芒暗淡的護國柱忽然光芒高漲，金光璀璨尤如天光一般將所有黑影吞噬殆盡。

已然許久陰沉的天際毫無徵兆地劃出一道裂口，光芒一道道地自裂縫中刺出，逐漸地越開越大，似是要撐出一片新的天空。

只聞一陣鳳鳴鳥悅自天邊傳來，餘音繞梁於九天城上空，一道七彩的天光劃破虛空一掠而過，轉瞬即去，隨之而後的是漫天色彩各異的飛鳥追隨着那道霞光，聲勢浩大成群結對地自四處朝着長樂宮的方向飛去。

這是……七彩祥光，百鳥朝鳳的瑞象！

沈星摟親眼目睹這一刻震撼的突變，心中頓時一怔。

萬象宮的大門不知何時已然打開，沈星樓卻無心理會正從宮殿內出來滿臉愕然驚喜的人們，而是收勢斂神，飛身朝向長樂宮的方向追上前頭的霞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