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為什麼（1）

雨後的街頭聳動著人潮，趕集的人群來來往往，穿梭於人流當眾，夾雜著方言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的響起。電瓶車自行車蝸牛一樣的在人群中移動，是不是後方傳來急性子的催促。

很小的時候，裘安生來過這個小鎮很多次，對於小孩子的他而言，從村子里到鎮上趕集，是一件非常讓人興奮的事。

故地重遊的裘安生，此時此刻的心情並沒有多大的起伏，他耐心的等著前方的人移動，也會利用靈活的身型從旁門小道跳開，也會惹來覺得受到冒犯的人訓斥。

裘安生走過的每一步都沒有回頭，他走在路上，朝著那些只靠在邊遠角落擺攤的商販走去。

跟那些支起貨架，在最好位置擺攤的商販比，在地上鋪張蛇皮口袋，上面堆滿家裡種植蔬菜的小攤販們顯得十分寒酸，一個個蹲在地上或者坐在自帶的小凳子上，滿眼期待的看著來往買菜的鄉親。

裘安生一路走在，越遠離市集中心，人就越少，最終，他在一個賣絲瓜的地攤前停下腳步。

他沉默的看著那個蹲在地上，正努力想把被人挑剩下的絲瓜堆放的漂亮，把最漂亮的一面展現給顧客的老人跟前。

攤位前一下多了個人，老人順著他的鞋一點點的抬頭，視線最終落在他的臉上，滿是皺紋的臉落入裘安生的眼帘，老太太的瞳孔猛地一縮，不知道臉上的表情是驚喜多一些，還是驚嚇多一些，她維持著那個擺絲瓜的姿勢，獃獃的看著他的臉，半響，裘安生看到她的眼眶中滾出大顆的淚滴，顫抖的嘴唇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她慌亂的站了起來：「安生？是安生是不是？……」

裘安生哽咽著：「是……」

老太太的眼淚噼里啪啦的掉，「原來……你還活著……」

還活著這是一個老母親對不孝兒子最大的希望，還活著，她就滿足了。

「是，我還活著。」裘安生開口：「媽！」

老太太一個勁的點頭：「那就好，那就好……」

周圍是亂糟糟的聲音，裘安生卻什麼都沒聽到，唯獨看到眼前這個比四年前更加瘦弱矮小的老太太眼中噙著的那兩滴晶瑩的淚。

他在嘈雜聲中似乎聽到了桑十一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如果，你的媽媽給你錢，不是為了趕你走，而是擔心你在外面混得不好，沒錢吃飯，心疼你而給你的錢呢？」

是啊，這就是她說中的如果。

他們還沒有為人父母，他不懂當母親的心，她卻一眼看破。

兩側的攤販問了句：「老嫂子，這是你兒子啊？」

「是啊，我兒子！」老太太的語氣充滿了驕傲和自豪，對於這個她只要求活著就好的兒子，此時此刻也成了她的驕傲。

「哎喲，長得一表人才啊！」

老太太高興的抹著淚，「謝謝老哥哥。」

她彎腰，倉惶的收拾還剩下不多的絲瓜，「不賣了，今天不賣了，這些我帶回去了！」

身側一個胖大嬸說了句：「老嫂子，你把剩下的那點便宜些都誆給我，免得你背來背去也累得慌！」

「那敢情好！」

賣完最後一點絲瓜，老太太帶著裘安生離開最熱鬧的區域，卻也沒帶他回女兒家，而是努力想要帶裘安生吃一頓好，「咱們就去這邊的小飯店吧，聽說這家菜挺好吃的。」

裘安生沉默的看著她，點了點頭。

母子倆坐下后，老太太殷勤的掰開筷子，放到他跟前，「你什麼回來的？你還好嗎？」小心的拍了拍他衣袖上的沾上得細小枯枝，說：「你這麼長時間有點消息都沒有，媽託人打聽了也打聽不到，還有些人回來胡說八道，媽就不信，我那麼好的兒子，怎麼可能會是他們說的那樣？」

裘安生低垂著眼眸，眼眶微紅，他小心的哽咽了一聲：「媽，我現在很好。你不要擔心我！」

「我不擔心！」老太太抹著眼淚，臉上帶著笑，「看到你好好的出現在我面前，我高興著呢。你身體好嗎？在外頭吃得飽嗎？」

「好。」裘安生再次點頭：「我一切都很好。」

老太太點頭：「那就好……你姐姐也挺好的，你姐夫雖然脾氣急躁了點，但是心底也好。」

「姐姐為什麼還讓你出啦擺攤？」裘安生問。

「你姐跟你姐夫不讓我出來的，只是，這些都是自己地里種的，長得太多了，就是丑了點，吃不完我就會偶爾到集市上來賣。」老太太的表情有點喜極而泣，想跟他說話，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以致她看起來有些無所適從，只能自顧自的說著這些：「安生，你還記得咱們鎮上趕集日子啊？今天你來了就碰著我了，要是換其他時候，你就找不到人了。」

「我算好日子來的。」裘安生說：「我知道您的很多習慣不容易改變。」

「那是，年紀大了，媽又不識字，也只有偶爾來賣賣菜了。」老太太拘謹的拿手搓了搓腿，「你姐要是知道你回來了，肯定很高興。對了，你姐現在在鎮上小學教書，你知道吧。」

「嗯，上次見面，你跟我說過。」裘安生抬頭：「媽你放心，我不會去打擾我姐的。」

「不，不是這個話。」老太太訕笑：「你姐不是嫌棄你，你姐是氣你不走正道，她要是知道你現在不一樣了，肯定特別高興。」

裘安生點頭：「我知道。」

母子倆應該有說不完的話，坐在一起之後，卻又無話可說。

還沒到飯點，老闆上菜特別快，不多時就把點得菜端上。

「安生，你吃，你多吃點。」老太太拿筷子往裘安生碗里送，裘安生低著頭沒說話，眼淚一點一點往下落，拿筷子的手拚命往嘴裡刨飯。

母子兩人都無聲的哭著，拚命的吃著菜，卻一句話都不再說。

錢是裘安生付得，他見不得老太太微微顫顫從一個透明小口袋裡往外摸零錢，一張一張輸給老闆的樣子。

他用手機支付，完了之後又幫老太太被著筐子，徒步送她回家。

老太太早上就是背著這樣一筐絲瓜，徒步走到集市的，賣完之後再徒步走回去，筐子里沒有了絲瓜，放了兩盒沒吃完的打包菜。

老太太幾次想要把筐子接過去，裘安生都沒讓，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心情，他胸腔更多的是悔，是恨。他恨那個把家毀掉，卻自己一死了之的所謂父親，也恨那時候的自己是何等的懦弱和無能，他一走了之，卻把無盡的痛苦留給了母親和姐姐，他保護不了母親，也保護不了姐姐，他就是個懦夫。

「安生，你現在在外面做什麼事啊？」老太太終於找到了一個剛剛沒問過的話題，小心的問。

「我在外面開了個奶茶店。」裘安生說：「面積不大，在一個商場里。有時間我帶你去喝奶茶。」

雖然還沒喝到，但是老太太已經很高興了：「好啊，那媽等著啊。」

對老太太來說，他有個正經事做了，那就是走上了正規，多好啊。

「那……」

「對了媽，」裘安生又說：「我結婚了。」

老太太顯然對這個消息非常驚喜：「真的？那，那可真是太好了！是什麼地方的姑娘啊？漂亮嗎？」

「就蘇城本地，很漂亮。」裘安生說：「是她讓我來找你的。」

「真的？」老太太又一次喜極而泣，「是個好姑娘……」

「是的，我也覺得是個好姑娘。」裘安生附和。

老太太想說又不敢說，最後鼓起勇氣說了句：「要是，要是姑娘不嫌棄，你可以把人帶回來看看。」

裘安生笑了笑：「嗯。」

他把老太太送到姐姐家的大門口，放下筐子，「媽，我就不進去了。」

老太太的表情有點為難，她希望兒子能進去看看，卻又擔心女婿不高興，惹得小夫妻吵架。最終她張了張嘴，「安生啊，媽……是媽無能……」

裘安生上前一步，伸手抱了抱老太太，「是我這個當兒子的不孝，沒有保護你和姐姐，對不起。」

老太太哭著，捨不得，卻又沒辦法。

裘安生鬆開老太太，隨後從包里掏出一疊錢出來，「我店剛開，所以沒有多少現金，這些錢你拿著，平時給自己買點吃的，給姐姐買點穿，給姐夫買點煙抽。我以後再來看你。」

「你自己就沒錢，給我什麼錢啊？」老太太拿了錢往他手裡推，「媽有錢，你別給我，你自己留花著，你現在有媳婦，別虧待你媳婦……」

裘安生強行留下了錢，看了老太太一眼，最終轉身離開。

他走後不久，院子里出來一個推著自行車的男人，「媽，剛剛門口有人？」

「有，我兒子回來看我跟他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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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蘇城家裡，裘安生躺在床上，心情已經恢復，只是想到自己的老母親，到底有些心酸。

他看了眼手機，發現手機沒有電了，他站起來找充電器，沒找到，他只得翻找桑十一的充電器。

他伸手拉開抽屜，隨手翻找了幾下，視線落在一疊醫院的收費單據，上面的日期顯示就是上個月的，他頓時拿了過去，十一生病了？

他伸手一番，赫然發現那是孕檢的收費單據，上面的名字正是桑十一。